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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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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门竟似全由黄梨木所制。”
早点摊的老板娘刚忙过人最多的时候,正在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就听到旁边一个抱剑的英俊男子上下打量着不远处的府邸,喃喃自语着。
她眼睛左右晃溜一圈,迎上前去:“公子,您还没用早点吧,要不来点?”
那人瞧着没打扫干净的桌子皱了皱眉,面上流露一丝犹豫,那老板娘心领神会,立马就近将不是很杂乱的一张桌子收拾了出来,用肩上的布仔细擦了擦,向那公子指了指:“公子,您且来这儿坐着,我这儿有新鲜的面片儿汤,还有菜肉包子,可都还热乎着呢?”
那人还是有些犹豫,老板娘又道:“公子是头一次来长安吧?你且坐着,反正我也忙过了,您吃两个包子,让我给您好好介绍介绍这长安城。”
抱剑的男子听着“介绍”二字眼神一亮,拿出怀中帕子将凳子与桌面又擦了一遍,才终于坐到那板凳上,他歉意地说:“店家见谅,是我不喜与他人相触,非是嫌弃。”
那老板娘了然地点点头,心想这位公子看着出身不凡,却还挺有礼貌,于是她将那抹布往肩上一搭,麻溜地从灶上端碗面片儿汤和一笼包子上了桌。
男子瞧着满满一桌,有些讶异:“只要包子即可。”
老板娘搓搓手,笑着说:“我和公子有缘,这汤送你。”
“这?”他不好意思地连忙摆手,刚想说一定都会给钱,然而摸了摸薄薄的荷包,他只能不好意思地连忙谢道:“那便多谢了。”
那老板娘一边收拾邻桌,一边问他:“我瞧公子方才好像对这宰相府十分好奇,不知是否是相府远亲,前来投奔?”
听了这话,男子将目光从面片儿汤上移开,他朝那老板娘抱剑握拳,行了一礼说:“店家唤我任意便可。我非是相府远亲,只是头一回来长安,初见此府,顿感讶异罢了。”
那老板娘嘴里念叨了下“任意”,却以为是这公子嘴快,应当是说随便怎么叫他的意思吧。
她抹抹汗,想着瞧这位公子可真是丰神俊朗,礼数周到,想到这儿,她笑弯了眼,说:“公子既是初来乍到,那我就为您好好讲讲这长安城。”她嘴上说着,将那帕子摆到桌上,就那么坐了下来,竟是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样子。
而全然不知他的话被误解了的任意将剑轻放在左手旁,耐心听着这热心的老板娘,细细讲来。
原来宫城正北边的门被称为苍龙门,是整个皇城的正门。而从苍龙门出来,长安城东边的大块土地,就是权贵聚集之地。这是因为盛家先祖在设立都城时,将这块地方赏给了随他一起红袍起义的有功之臣,久而久之,长安城以东便成为了官宦聚集之地。所以此处地方是距离皇城最近的地方,也就是距离权势最近的地方。
相国府邸便是自苍龙门出来,长安城东面的第一座大宅。
相府仿照宫城,门开四面。东门只迎天子,西门只迎朝臣,北门迎外客,南门迎内眷及亲属,而奴仆杂役则只能从偏门入。相府门匾由盛家开国先祖所书,上刻“相国府”气势磅礴,令人望而生畏。
而其余公卿之流则立府于附近,其中排序,竟隐隐与手中权柄,朝中地位相符。而除了相府之外,其余府邸只敢开两扇大门。由此可知,相府地位卓然,手中权势滔天。
“所以我们私下里都传着这么一句话,‘越近苍龙越近权,门开四扇可迎天’。”那老板娘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张望着四周对任意说着。
任意点点头,将面片儿汤端起来喝了一口,当他放下碗时,正好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他刚才所说的那道门门口,于是他朝一旁的老板娘问道:“请问这道门是东南西北哪道门?”
老板娘头也没回就说:“任公子,此门是相府偏门。”她说到这儿还不好意思地笑笑:“您瞧瞧我这摊子,敢开在相府的正门吗?”
任意这会是真惊了:“偏门也如此奢华?”
老板娘不以为意地回:“公子,这可是大盛相国府啊。那可是真真的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说完了,还啧啧嘴,像是十分感叹的模样。
任意瞧着那马车的人下来后,左右侍从将他层层围住,遮遮掩掩地送入了府中,他摸摸左手的剑,沉思了片刻,从怀中掏出几枚铜板,整齐地摆放在桌上,起身向老板娘行了一礼后,转身便走了。
“公子,若有空,可去长安街上的好事馆看看。”
老板娘瞧着任意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人潮之中,也不知道这句话他是听到还是没听到,她瞧着桌上那几枚整齐的铜板,挠了挠头,感叹:“真是个怪人。”
而此刻的相国府内,打扮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刚从偏门进来,便瞧见了相府的管家,他心想,定是相爷一早便看到了他改了姓名的帖子,认了出来,差这管家早早候在了偏门处。
那管家见到他先行了一礼,两人并未多做交谈,便一同经长廊入了书房。
“相爷,大人到了。”
书房的主人,也就是大盛的相国霍卓,听到问候后,只是用左手摸了摸打理整洁的胡须,站在书桌前,右手稳稳地持着笔,将腕悬于空中,脚下一步都未动。
来人进了房间,待门关严后,才将外披取下,双手拱礼,恭敬地说:“下官参见相爷。”
话音刚落,毛笔尖上的墨点突然应声而落,将那白纸晕出一个黑点。
提笔之人眉头微提,顿了顿,将笔放回笔搁上,朝来人摆了摆手,温厚一笑:“知节兄无需多礼,本相方才文思突至,未能远迎还望见谅。”
周知节松了口气,缓慢收回了手,他走上前去,看那白纸上除了一个墨点什么也无,心头一跳,问道:“相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霍卓望着那黑点,未置可否,他抬眼打量眼前人一身乔装打扮,问道:“陛下命你主持太子冠礼,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周知节摇摇头,又点点头,他又靠近了书桌几步,恭敬答道:“冠礼一应事宜,太常寺早已准备妥当,下官也是一再检查,确保没有任何纰漏。”
霍卓颔首,他望向周知节,显出几分疑惑之意:“如此甚好。那今日?”
“正是因为太子冠礼一切妥帖,所以下官才前来问问相爷,这冠礼是否要让它顺利进行?”
周知节这话问得有些心惊胆战,但却是非问不可。只因这太子冠礼意义非凡,而眼前的这位大盛相国心中的打算,他必须得捉摸清楚。
只因这大盛皇帝膝下仅有两子,一位是贵妃所出,为陛下长子,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而另一位,则是中宫皇后所出的嫡子,是大盛的安王殿下。
周知节抬眼瞥了瞥霍卓,紧张地摸了摸脑门,心想,当今皇后正是由相国一手推上去的,所以相爷支持的自然便是安王殿下了,而当今圣上的身体一向不是太好,此番太子加冠,其中的意味就值得细品了。
霍卓闻言深深地看了周知节一眼,而后抚须大笑,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将周知节指到一旁坐下,而后朝门口唤人进来添了茶。
等下人出去后,他坐到周知节旁边的椅子上,指着书桌背后墙上那副画说:“知节兄可知此幅画?”
周知节顺着他指的方向凝神望去:“这不是陛下才赏给相爷的《江南好雨图》吗?”
霍卓摸摸胡须,将茶盖掀开,放在鼻尖嗅了一下,长舒了口气,说:“知节兄好眼力。”
周知节摆摆手,恭维地说:“此图上还有陛下御笔亲提的‘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这份恩宠,这大盛上下,也就相爷一人独享了。”他说完这句话后,眼神一亮,又仔细琢磨了一下,他倾身过去问:“那相爷的意思是?”
霍卓一看便知道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于是摇摇头,端起茶杯用茶盖撇去上面的浮沫,慢悠悠地说:“你可知为何陛下要我来负责太子冠礼?”
周知节听着这个问题有些发蒙,太子冠礼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相爷负责有什么问题?但他也不能这么直接说啊,于是试探的回道:“是因为陛下十分信任相爷,重视此事?”
霍卓又饮了口茶,瞧了一眼墙上的《江南好雨图》,说:“你是太常卿,掌管宗庙礼祭,陛下为何不直接将事情交给你,偏要从我手里过一遭?”
周知节顺着霍卓的眼神看了看,恍然大悟:“陛下的意思是,这场冠礼绝不能出任何意外,不然……”
“不然就要直接问罪于我,”霍卓放下茶杯,继续说:“‘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是说雨也会挑选时辰做该做的事情,陛下赏我此图,便是要我明白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情。”
他一字一句地说:“所以太子冠礼,需得妥帖顺利,不能出一点差错。”
听到这里,周知节立马起身行礼:“请相爷放心,下官一定会操持好此事。”
霍卓见状笑了笑,将周知节扶回原位,等到周知节松了口气刚端起茶杯,他却突然来了一句:“不过,冠礼之后,便是皇上亲自为李岱将军准备的庆功宴,此宴之上,倒是可以做些文章。”
此言之意?周知节放下茶杯,连忙问道:“相国的意思是?”
“那李岱逢战必胜,实乃英才,然而他出身贵妃母族,定然为太子助力。于大盛是福,于我等……却是不知啊。”
周知节琢磨了其中意思,点了点头:“相爷放心,安王殿下身后可是有相爷支持,我们太常寺还有廷尉府可都是站在殿下这边的。”
霍卓摇摇头,摸着胡须,眯眼说:“但太子那边手中可是掌着兵权,身后还有季浩繁这个御史大夫给他撑腰,你我可千万不能小觑他啊。更何况,如今李岱屡战屡胜,整个大盛疆土几乎让他扩了一半,陛下指派下去掌管边区的大吏几乎都与他相熟,”说到此处,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又道:“此人可真是让我喜忧参半啊。”
“那……”周知节脑门隐隐生汗,他突得脊背一凉,相国此话莫不是要他今晚把那李岱将军给干掉吧。
“李岱此人为人谨慎,虽与你我同朝为官,但常年出征在外,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却是寥寥无几,每有机会见他,却总是带着帷帽,不能见其真容。”
周知节附和道:“是啊,我记得上次有位大人问起缘由,他答说相貌丑陋,怕唐突我等,后来我听闻傅大人去问他,他又说是战场上受了伤,形状可怖,没法见人。”
霍卓冷笑一声,眼神如芒:“我始终觉得此人行事古怪,不敢露脸,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所以庆功宴上,你且想个办法让他除去伪装,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原来不是要杀人,周知节心里长舒了口气,嘴上立马应和下来。此事议定,他便不再多待,向霍卓告别后,便马不停蹄地赶赴皇宫,再去确认冠礼一应事宜是否妥当无疑。
而书房里的霍卓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拿起桌上的茶杯把玩了好一阵后,才将那茶盖轻扣回杯子上,只见他走回书桌前,在那滴了墨的纸上,添了几笔,写下了四个大字。
“当断则断”。
笔锋凌厉,运势浑厚,入木三分。
他抚须满意一笑,而后便走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