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梁从心

1、第 1 章

　　“皇上，赵甫敬大人求见。”
　　“宣。”
　　“宣赵甫敬觐见……”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宫门外传来，每一声都慑人心魄。守卫们铁人般矗立于宫道两侧，宫廷内静得让人大气不敢喘。原本火辣辣的太阳突然冷了下来，大片的乌云疯狂地吞噬着惨白的太阳。终于，整个天空都变得阴沉沉的了。疾行于宫道上的官员用袖子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御书房内，两名内侍正伺候着皇上批阅奏章。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章，皇上皱了皱眉，一名内侍见状忙走前递上一杯清茶：“皇上，先喝杯茶休息一会儿吧，别累坏了龙体。”
　　“休息？”皇上苦笑了一声，“朕又何尝不想休息？可是这么多的奏章怎么办？该死的上官弘毅整日催朕拨军饷，一年要打那么多仗，朕哪来这么多钱发军饷？”
　　皇上放下手中的朱笔叹了口气：“可是若没有上官将军在沙场马革裹尸又怎有今日的太平盛世呢？”
　　“赵大人到。”随着执事太监的一声报，赵甫敬来到了御书房外，皇上坐正了身子：“请赵卿家进来。”
　　赵甫敬来到皇上跟前跪下：“臣赵甫敬叩见皇上。”
　　“爱卿平身，赐座。”
　　“何事如此紧急？”皇上边饮茶边问道。
　　赵甫敬看了看旁边的太监不语，皇上会意，对内侍摆了摆手，内侍都退了下去。
　　“赵卿家说吧。”
　　“请皇上过目。”赵甫敬从袖中取出一个密册递给皇上。
　　“你是说上官弘毅乃前朝皇家后裔？”皇上看完密册惊得几把茶杯丢到地上。
　　“是，臣已调查清楚，那上官宏毅正是前朝末帝之孙，太子之子，本名司马鸿逸。”
　　“司马家不是已被全部诛杀了吗？还是你亲自监斩的。怎么又出来一个末帝之孙？”
　　“请皇上治臣失察之罪，”赵甫敬慌忙跪在地上“当时司马鸿逸尚未出生，臣在清点人口忽略了。秋后行刑前，太子妃已分娩，并买通狱卒将婴儿藏于食盒之中送到城外一农妇家抚养。”
　　“卿家所言当真？”皇上仍有疑虑。
　　“皇上此事关系社稷存亡，臣岂敢妄言。”
　　皇上听后不禁心生惊惧：仇人之子竟然在自己身边，而且还手握兵权。想到这儿，手心浸出了冷汗。他饮了一口茶定了定神：“此事还有谁知晓？”
　　“只有臣一人。”
　　“依卿家看，此事该如何处置？”皇上舒了一口气，将茶杯放于案上。
　　“知皇上顾及秀贵妃，臣已想好万全之策。”
　　“什么万全之策？”
　　“ 请借御笔一用。”
　　接过纸笔，赵甫敬写下“鸿门宴”三个大字。皇上看着那三个血红的字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将它撕得粉碎。
　　黄昏，皇上批阅完奏章，传膳太监问在哪里用膳。皇上想到上官宏毅心生怨愤，秀娘你瞒得朕好苦，五年的夫妻情份还不能让你对我信任么？上官宏毅的过去你从未提起过，难道你到朕的身边也是有预谋的？“祥宁宫。”说出这三个字皇上觉得心是那么痛。

　　秀娘听说皇上要来宫中用膳忙命厨房准备膳食，自己也亲手沏一杯茶候着。
　　席间，皇上一语不发，草草吃了几口就让撤走饭菜，秀娘觉出一丝异常。看皇上一脸严肃知道定有不详。
　　龙凤灯已点起，宫女太监也已退下，皇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秀娘坐起来轻轻问道：“皇上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皇上翻过身看着秀娘，许久说道：“你嫁给朕后悔么？”
　　“皇上怎么这么问？”
　　“朕知道你跟上官弘毅青梅竹马，是朕将你们拆散。你真的不恨朕？”
　　“皇上,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秀娘已是皇上的人，心里也只会有皇上一人，怎会恨您呢？只要皇上不嫌弃秀娘，秀娘就心满意足了。”
　　“太委屈你了。”皇上将秀娘搂在怀里。自从秀娘入了宫，事事做得得体，连太后和皇后都对她称赞有加。今日朕说着这种话难免有些突兀了。于是转移话题：“上官将军下个月就回朝了，朕要为他设国宴，到时候你陪朕一起给他接风洗尘。”秀娘听到上官弘毅要回朝了不禁一阵欢喜，又一想，以前皇上从未跟自己提起过弘毅，今天怎么突然让自己为他接风呢？莫非皇上知道了什么？看来自己要小心了。秀娘只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农家女死了倒没什么，但弘毅就不同了，他是司马家仅存的一点血脉，是不能有丝毫闪失的。犹记得当年还在襁褓中的弘毅来到秀娘家时，秀娘才三岁。娘亲告诉自己他是一个远房亲戚的儿子。因父母得罪当地豪绅被殴打致死，现在只留下这个不满周岁的婴儿。在娘亲临死时才告诉秀娘和弘毅真相。十五岁的上官宏毅发誓一定要为家族报仇雪恨。
　　现在上官弘毅已是当朝大将军，颇为皇上器重。秀娘知道弘毅有很多接近皇上的机会，可他却迟迟没有动手。他到底在想什么？秀娘也不明白了。
　　这段时间，赵甫敬频繁出入宫中，这让秀娘意识到事情的不妙。赵甫敬和弘毅一直不和，现在却又为迎接弘毅班师回朝而忙前忙后，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初秋的气候格外清爽，天刚蒙蒙亮京城的街道两旁就挤满了迎接上官将军的百姓。大家都想目睹这位神奇将军的风采。当上官弘毅骑着高头大马进入城门时成千上万的百姓齐声高呼着“上官将军”。上官弘毅看着拥戴自己的百姓，大感安慰：皇祖父，孙儿不能为你们报仇了。并非孙儿不孝，当今天子以德治民，百姓安居乐业。孙儿知道，昔日在我司马家族统治下，人们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只因我司马家失德于天才会招致这灭族之祸。孙儿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至天下苍生于不顾。
　　日至中天，上官弘毅来到皇宫外，皇上和赵甫敬及满朝文武在宫门外等候多时，上官弘毅看到皇上急忙下马跪下：“臣上官宏毅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皇上俯身搀起上官弘毅：“爱卿请起。一路辛苦了，快随朕回宫。朕已在宫中为卿家摆好宴席为你接风洗尘，”皇上在上官宏毅起身时对他耳语道：“秀娘也在。”听到秀娘的名字，上官宏毅心内一惊：秀娘！你还好么？你肯原谅我了么？当年将你让与皇上只因宏毅身负国仇家恨，前途未卜，怎能连累你一个无辜之人？原想，待到事成之后再将你接回，可如今皇上对我情深意重，对你也宠爱有加，恐怕我无法兑现诺言了。只愿你能快乐幸福！今日你能见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宴会上，满朝文武都向上官宏毅敬酒：“恭喜上官将军再奏凯歌，此乃我皇之福，社稷之福啊。”上官宏毅一杯接一杯地开怀畅饮着，丝毫未察觉到鸿门宴下的杀机四伏。赵甫敬见上官宏毅毫无防备，将一把匕首悄悄藏于袖中，端起酒杯起身走向上官宏毅。这一切早被坐于皇上一旁的秀娘看在眼里。在赵甫敬即将拔出匕首时，秀娘大声说到：“皇上，臣妾愿为大家献上一支舞助兴。”说着已站起身走到厅堂中央。皇上想阻止已来不及。赵甫敬只得回到座位上。
　　秀娘拍手引出众舞姬，在厅堂轻舞起来。上官宏毅听到秀娘的声音，酒已醒了大半，见秀娘所舞正是当年自己被赵甫敬追杀与秀娘分别时秀娘所跳的那支舞，突然明白了：原来这是一场“鸿门宴”！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秀娘跳完舞，对上官宏毅说：“上官将军还未婚配吧？祥宁宫中有一位宫女对将军甚是倾心，模样也很标致，本宫想配给将军做夫人，不知将军意下如何？”上官宏毅领会秀娘话中意思，忙起身谢恩：“臣谢娘娘恩典。谨遵娘娘懿旨。”秀娘走向皇上说：“皇上觉得怎么样？”皇上被秀娘弄得糊涂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了。秀娘见皇上不说话，故作娇声道：“皇上，您就依了臣妾吧，就当是对上官将军的补偿好不好？”皇上听秀娘说“补偿”，以为是指让爱之事。当年自己仰仗皇威，对上官宏毅软硬兼施，的确有点对不起他。现在他为了江山社稷出生入死，作为皇上是该表示点心意。今日，赵甫敬没有除去他也许是天意。想到这儿，皇上笑道：“好，就依贵妃所言。”秀娘和上官宏毅齐声说道：“谢主隆恩！”皇上一怔：秀娘怎么如此感恩？
　　其实，皇上又何曾想过杀掉上官宏毅。五年来，上官宏毅北拒匈奴，南抵吴越，屡立奇功。要不是有上官将军戍守边疆，自己又怎能安居九五之位？再说，自己将司马家族悉数斩杀，他身为司马家唯一后人为家族报仇亦是理所应当。可他却放弃多次复仇机会还为自己出生入死。可见他接近自己并非真的只是想报仇，上官将军的名号不是靠仇恨得来的。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秀娘那支舞有点奇怪，难道真的是巧合？她又怎会把一个宫女嫁给自己曾经的爱人？分明就是在保护他。秀娘啊，时隔五年你还是没有忘记他。朕以为将你留在宫中就拥有了你，看来是朕错了。
　　祥宁宫内，宫女都被秀娘支了出去。昏黄的灯光将秀娘的影子拉得很长，秀娘穿上一身素服，她已经做好受罚的准备，既然决定救宏毅，就不会后悔。一切都让秀娘一个人承担吧。
　　刚到祥宁宫门口，皇上就发觉不对劲，怎么宫人都跑到外面来了？皇上快步走过去，叱道：“大胆的奴才，不在里面伺候，出来偷懒吗？”
　　一名叫曲儿的宫女忙跪倒在地，颤抖着说：“回……回皇上话，娘娘说要……要一个人呆着，让我们在外面候着。”
　　皇上听后，心里已然明白，秀娘是为今日朝堂之事，道：“好了，朕知道了，你们退下吧。”看来秀娘已经下定决心，恐怕留她不住了。皇上早就料到她会有此意，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上官宏毅是以辞官表示自己的心意。也许到了自己该为她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迈步进入屋内，只见一身素服的秀娘安详地坐在床边，似乎把一切都放下了。
　　“难道你真的不念及这 五年的情分？”
　　皇上突然的发问，秀娘冷不丁吓了一跳，回头见是皇上，缓缓跪下道：“臣妾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之罪，请皇上降罪。”
　　皇上看秀娘请罪的脸上全无后悔之意，心里似刀割一般疼痛，没有想到，自己五年的无微不至竟然比不了他一个求助的眼神。
　　“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朕就随了你，朕罚你即刻出宫，永世不得回返”。秀娘大惊：“皇上……。”皇上闭上眼，转过身去，“走吧，永远不要回来。”他不想让秀娘看到自己的泪水。

　　翌日，朝堂上上官宏毅请求辞去大将军一职，希望归隐山林。

　　几个月后，皇上降下两道诏书：秀贵妃德才有失，废除贵妃封号。即日起驱逐出宫。”“左丞相赵甫敬残害忠良，罪在不赦。去丞相职，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六年后，皇上微服私访。在黄山脚下见到一孩童放风筝。那风筝被风刮到了树上。皇上屏退左右，缓步走到树下取下风筝递给孩童，细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
　　孩童朗声道：“我叫上官凌云，我的家就在这儿。”
　　皇上听到“上官”二字心里一惊:“莫非他们隐居于此？”接问道：“那你爹娘是……”
　　孩童转过身对着一处茅草屋喊道：“爹，娘，有位伯伯找你们。”说完蹦跳着想茅草屋跑去。
　　皇上顺着孩童的方向走过去。看见一对农人夫妇从茅屋里出来，正是上官宏毅与秀娘。
　　上官宏毅和秀娘见到皇上愣住了，少时，慌忙跪拜。皇上快步走过去搀起二人：“上官将军多年不见了。”
　　上官宏毅忙吩咐秀娘沏茶，请皇上进去休息。皇上看着清洁一新的农舍和那天真可爱的孩童，知道他们一定过得很幸福，眼中尽是羡慕。看来，当年的决定是正确的，真正让秀娘幸福的只有上官弘毅临走时，皇上对随从吩咐：“赐给上官将军千倾良田，房舍百间，并仆役数十人。”
　　上官弘毅欲推辞。皇上看着在旁边耍玩的上官凌云说：“这是给凌云的，朕可不想未来的大将军从小受饥寒之苦。”
　　上官宏毅明白了皇上的意思，率家人跪倒在地：“草民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搀起上官宏毅和秀娘，和他们一起走出屋子，望着远方的青山绿水感叹道：“上官爱卿，朕好久没欣赏这大好河山了，真的很想就这样一直看下去。”
　　秀娘从怀中取出一幅画轴，递给皇上：“这是宏毅花了一年的时间画的黄山全景图，若皇上喜欢就拿去看吧，算是为臣献给您的礼物。”
　　皇上惊喜万分，颤抖着双手接过这沉甸甸的画轴，慢慢展开，一片山水图逐渐呈现在眼前，这是花费了多少心血才完成的杰作啊！上官宏毅看着皇上，与秀娘对视一眼，秀娘露出欣慰的笑容。

　　秋日的黄山，少了几分炎热，多的是清爽之气。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上官宏毅和秀娘抬头望着天空，不禁感叹：好清爽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