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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程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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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朗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临到门口的时候,他才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居住了很久的房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落入这样的地步。很多年前,程朗也曾跟许多初入社会的年轻人一样,满怀着一腔热血与抱负,愿意将自己的青春与生命挥洒出去。到头来,他发现,他好像也只拥有这个居所。现在离开,似乎最后一点牵绊也消失不见。
他现在回首过去,却也只能以一种苍白的情绪,惊异于自己竟然真的会选择离开。这个房子承载了他许多的期望,对未来的构想,却也只能以这样一种姿态停留在这里。
也许一开始把房子挂进中介售卖是一时冲动,但事到如今他该离开了,他却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程朗不想抱怨自己的境遇坎坷,也不想回忆起那些令人不快的记忆。因为时至今日,他突然发现,似乎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悲伤,他的愤怒,他的愉悦,他的成功,他的一切的过往,都仿佛定格成了他的一个标签。
“小程?”程朗回头,正好看见隔壁邻居的女主人提着垃圾走出房门,带着一种好奇问道,“这行李,是要去哪里玩啊?”
去哪里玩?程朗失笑。他知道女主人没有恶意,只是感到生活的戏剧化。“我要回老家了。”程朗回答,他脸上习惯性地挂上微笑。
“哎呀,回老家啊?去几天啊?”女主人还没意识到什么,但看见程朗的神色,却有些缓过来劲了,说,“哦,哦,害,你也不早点跟姐说……这还回来吗?”女主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就不回来了。”程朗回答,他回头将门关上,上了锁,嘴角依然挂着温和的笑意,却说,“李姐这是要倒垃圾?你要不先去吧,我这得打个电话。”
名叫李儒的女性稍稍愣了一下,也带了点尴尬,:“那你忙吧,姐就不打扰你了哈。”说完便急匆匆地朝着楼梯口走去。
程朗看着李姐的身影没入楼梯口,脸上那些浮于表面的笑容才收起。
他看着自己的行李,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房门钥匙,沉默良久,才将其放回口袋。他没电话要打,也没电话找他,自从从公司里辞职后,他就换了电话号码,聊天软件也卸载了。
他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提着行李,前往火车站。
上了火车,还没等他休息一会,便有一阵吵闹声从远处传来。他上车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乘客们多在睡觉,偶有低声交谈,况且他才刚睡下没多久,很快便被喧闹声吵醒。
“……很凶险……不知道能不能……”一个声音隐隐传来。
“不可能!……肯定可以……”另一个声音这么反驳道,程朗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安静。”突然一个声音传出来,透着一股子不耐烦,但却非常清晰。清晰到像被人用一块冰贴紧了皮肤一样,程朗猛得睁开眼睛,下意识望向后面的走廊。
没有人。
一股怪诞感涌上心头。
他的动作使得旁边的姑娘不满地哼了一声,程朗才注意到他整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正往旁座那边探,小姑娘被压到了,自然不满。他道了歉,才惊魂未定地坐回位置。
是梦?为什么这么真实?还是自己出现幻听了?程朗惊疑不定地想。
他不禁感到了一丝寒意,让他浑身发凉。
程朗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很确定那不是幻觉也不是梦。他感觉自己有些魔怔了,尽管他很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他控制不住地开始回想最后那道声音。
有些耳熟。程朗想。但他没法将这个声音和记忆里的任何一个人联系起来。
到底是谁?
他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他一脸菜色地看着窗外太阳升起,转头一看,却正看见旁边的小姑娘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嫌弃眼神盯着他,小姑娘眼睛睁的又圆又亮,两条眉毛正不满地皱起,红唇也紧抿着,一副警惕的样子。
程朗这才想起昨晚上的冒犯。
他不禁脸上有些发烧,最后又道了一句歉,小姑娘又看了他一会,才别别扭扭地转过身子,嘴里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长得人模狗样的,居然……禽兽!”
程朗:“……”他都听到了!
他本来还在想夜里发生的事情,满腹心事,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做打破,意外地产生了些困意。他转头看着向后的景色,很远的地方有一片雪山。
程朗的家乡在山里。程家祖籍在浮川,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他父母生前即使在外打拼的时候,也会抽空带着程朗回家乡,他们生前最喜欢这个地方,死的时候也在这个地方。程朗自从给二老料理了后事,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程朗没有什么家乡的概念,提起家乡,或者回家乡的时候,印象里只有那些看不清面容的亲戚。他小时候总是能收到很多零散红包和关注,但自从父母死后,他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有时候他会觉得荒诞。他的整个人生像被分割成了两半,过去的意气风发,狂妄,自负,肆意妄为,如今全部变成了流于表面的顺从假象。他看见以前的照片都会觉得恍惚,那简直是另外一个人了。
突然他胳膊被碰了一下,转头一看,正是那个小姑娘,她手里握了一个塑料封着的雪花饼干朝他递过来,那圆溜溜的杏眼看着他,嘴里却还不饶人:“给你,看你一直没吃东西……我只是不想你糟蹋自己的帅脸!”
程朗本来想拒绝,他没什么胃口,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接过了,他又道了谢,将雪饼拆开拿了一片出来,舌尖尝到了一点甜意。
“我叫陈京墨,回家乡支教的,你呢?”过一会,姑娘又别扭地问。她脸上带了点红。程朗这就明白了,他这张脸确实很不错,自小他就是桃花不断,要是以前的他,或许还会顺着这氛围发展一段关系,但是他此刻实在没有这个心情。
于是他说:“我叫程朗,回家看女朋友的。”
那姑娘的脸白了一下,看上去有些气恼,却也没说什么,转过头不理程朗了。
程朗顿时有些后悔接了那姑娘的雪饼,但他也不做声,只是默默把剩下的一片雪饼塞进口袋,这气氛再吃,好像有点尴尬。
程朗有些遭不住困意,再醒来的时候,旁边已经是另一个大叔了,他看了眼天色,他居然睡了一个白天,那大叔看他醒来,也有些热络地跟他搭话,眉飞色舞地说自己做生意,说自己儿子怎样怎样好,说现在时代变化太大了,又聊到国内有些公司的作风问题,那副义愤填膺的姿态,让程朗有些哑然。
直到他说:“年轻人就是好胜,你知道鑫盛嘛,那个大公司,厂里面压力太大了,听说好几十个员工都跳楼了?天呐,年轻人,为那么点小事就要跳楼……”
程朗心里一跳,鑫盛?鑫盛跟他没什么关系,但他前女友就是在鑫盛上班的,现在乍一听,顿时感觉有些微妙。
那大叔又唏嘘起来:“唉,现在压力太大了,做什么都不容易啊,就那个什么新型公司,你知道吗?做那个什么互联网的,叫什么?好像是叫什么失眠来着?”大叔拧眉回忆,完全没注意到程朗震惊的神色。
说的不会是十面科技公司吧……这不就是他离职的公司……这个大叔……程朗脸上不禁带了点复杂。说实话,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公司就是“十面”了。
“实在是想不起来……不过里面那个老总也跳楼了,这可是千真万确!我是听我同学说的,他就在里面任职,说现在公司里一片混乱,他打算离职找我问问门路来着……”那大叔一开始还有些注意音量,说到后来自己的部分,又忍不住声音大了起来。
前面的人不满地骂了一句,大叔才意识到自己的大嗓门,哈哈了两声,跟程朗说了自己去泡面就离开了位置。
程朗完全没听到这句,他只是震惊于大叔之前说的信息。老总跳楼了?他脑子里十面公司老总的那张脸浮现在眼前,他甚至还能听见那家伙对自己的训斥,鄙夷的神色,给自己穿的小脚,还把他女朋友抢走的种种画面。
???这种人会跳楼自杀?程朗是真不相信,十面是个新公司,但背后势力很大,那家伙就是上面派下来的,整天作威作福,不仅是程朗自己,很多同事也对他颇有微词。一开始没牵扯到程朗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没什么,后来简直是小说剧情,程朗回忆起在公司的最后一段时光,依然感觉在梦里一样。
算了。程朗想,反正现在也跟他没关系了。
…………
程朗下了火车,又是一阵周转才回到他在老家的房子。这一路很是艰辛,他对路不太熟悉,但幸好对地名却记得清楚。他回到老宅,老宅的地板积了一层厚灰,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来了,他父母要是看见这样的房子,肯定得气的动手揍他……他不着痕迹地想着,找到了自己以前的房间,随便收拾了一下就躺床上了,他一路舟车劳顿,睡眠也一直不好,现在回了家,才安心睡着。
到了半夜,程朗突然一阵心慌意乱,不安感促使他醒来,他环顾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居然站在了一片墓地前。
左边是他爸,右边是他妈。两块墓碑紧挨着,上面分别有一束花。
左边是□□,右边是白菊。
程朗只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脑子。他看着花,才记起来,那是他父母下葬的日子。
他没法动弹,视线只能注视着墓碑,突然他听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想仔细听,却只能听到嗡鸣声。
一点凉意从他的脸上传来,湿润的,冰冷的。
是雨,程朗想。他刚这么感觉着,雨声就大了起来,他浑身湿透,细碎发丝贴紧脸庞,透露出一股苍白。
但是他只觉得毛骨悚然,那天,并没有下过雨。
“程朗就是个怪物!”突然有人这么叫喊着,那人叫骂起来,污秽的词语越来越多,简直叫人想堵住耳朵。
“程朗你给我等着,你只会越来越惨,越来越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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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哥!你看这…………”
“有个人…………”
“但是你已经……”
“带他上车。”最后那句声音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态度,果断极了。
程朗本来已经快没意识了,听到这声音跟火车上的一样,又强撑着想挣来眼皮,在朦胧的夜色下,他只能看见一点来自那人嘴里烟蒂的火光。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程朗的举动,哼了一声,“看什么,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