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未尽事宜》猫尾茶

8、第 8 章

　　宁晗不觉得自己的回复多大问题。

　　她签的是劳动合同，又不是卖身契。
　　这个问题不过是打工人对工作安排的合理疑问而已。

　　再说明天可是周六。

　　她早就计划好要待在家里画点新作品发到网上，以免太久不营业，各位甲方爸爸误以为她金盆洗手。

　　毕竟插画师才是她选定的终生职业。
　　她跟前台只是玩玩而已。

　　可随着手机屏幕暗掉，宁晗的自信心开始摇摇欲坠。

　　她抿了口咖啡，点亮屏幕。
　　反复阅读她和庄烁的微信聊天记录后，宁晗卷起垂落在耳边的发丝，眼神变得不那么坚定。

　　好像把话说得太直接了。

　　正在她游移不定之时，手机弹出一个陌生来电。
　　号码所属地在江城，多半是快递员的电话。

　　宁晗没有多想，按下接听，然后便听见对面的人说：“我是顾景明。”

　　来了来了。
　　老板亲自兴师问罪来了！

　　明知对方看不见，宁晗仍然默默坐直身体：“顾总好。”

　　语气听起来还很乖巧，仿佛几分钟对万恶的加班重拳出击的不是她本人。

　　耳边似乎掠过了一声轻笑。
　　然而顾景明的下一句话，却根本不按牌理出牌。
　　“听说你想请我吃饭？”

　　难道是她想多了，顾景明根本不知道微信里的聊天内容？

　　想到这里，宁晗端正的坐姿也放松了下来：“啊对，其实早就该感谢你了，只是上回在医院我忙着担心朋友，也没来得及要你的联系方式。”

　　顾景明回道：“请我吃饭可能有点麻烦。”

　　宁晗：“？”

　　顾景明尾调拖得稍长，慢条斯理地说：“我口味比较挑剔。不吃重油重辣，不吃生食，不吃葱姜蒜，不吃鱼，不吃有两条腿以上的动物，不吃豆制品，鸡蛋不吃蛋黄，蔬菜只吃菜叶，还有菇类也不爱吃。”

　　“……”
　　宁晗用尽毕生修养，才忍住没说“你能健康长大可真不容易”。
　　他说自己口味比较挑剔，到底还是太谦虚了。

　　“所以，”顾景明介绍完他的挑食履历，气定神闲地问，“想好怎么感谢我了吗？”

　　我打算请你喝西北风，谢谢。
　　宁晗腹诽一句，握紧手机：“要不你来定？”

　　“行，既然这样……”
　　顾景明停顿半拍，让宁晗怀疑前面的铺垫，都是为了此刻的图穷匕见。
　　“那就陪我去拍卖会。”

　　挂断电话，宁晗盯着对面的绿植沉思片刻。

　　好像被套路了。

　　算了，她安慰自己。
　　用一次加班，来抵一顿因为顾总太挑食导致她根本无从安排的饭。
　　仔细想想，还是划算的。

　　微信在此时收到了顾景明发来的好友申请。

　　他微信名就是本名。
　　头像则没有那么正式，是几道油画笔触的随性涂鸦。

　　宁晗爽快地添加完好友，想了想，又点进那个整体呈蓝色调的头像，看起了老板的朋友圈。

　　和刻板印象中的成功人士不同。
　　顾景明的朋友圈内容不多，但还算丰富。
　　除了宁晗不感兴趣的行业资讯以外，还有一些生活记录。

　　宁晗粗略扫了几眼，发现那些看似随手拍下的照片，构图和光影居然都很不错。

　　顾景明是有点审美在身上的。
　　难怪会开一间画廊。

　　界面再切回去，顾景明已经给她发了一条消息：【明晚六点，司机在枫林水岸正门接你。】

　　宁晗：【好。】

　　·

　　周六傍晚时分，霞光铺散开来，在天空中卷起粉紫色的边。

　　顾景明坐进车内，司机便从月湖公馆出发，在路口掉头，往枫林水岸开去。

　　快到正门处时，遇到一个红灯。
　　顾景明刚抬起眼，就看见了等在路边的宁晗。

　　应该是考虑到今晚要去拍卖会，她穿了身优雅的法式小黑裙。

　　人的气质，会随穿衣打扮而发生微妙的变化。

　　今天顾景明坐的不是那辆库里南。
　　宁晗没发现自己距离目标车辆只剩十米不到的距离，还在茫然地往远处张望。
　　但配合她今天的打扮，那点茫然的目光，竟也莫名地传递出几分顾盼生辉的风情。

　　不太像平时的她。

　　红灯闪烁几下，车辆得以通行的绿灯亮起。

　　顾景明刚要收回视线，余光就瞥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孩，突然从宁晗身后窜出往马路中间跑去。

　　千钧一发之际，宁晗果断出手。
　　她直接拉住小孩的背带裤，单手把人拽回了人行道。
　　如果没看错的话，那小孩的双脚还离地了几秒。

　　顾景明：“……”

　　由此可见，穿衣打扮不会改变一个人的内在，她还是那个力气大得超乎预料的人。

　　宁晗跟匆忙赶来的小孩家长交谈了几句，刚转头，就看见一辆宾利在身边停住。
　　车窗落下，她与里面的顾景明对视一眼，便告别还在千恩万谢的小孩家长，笑盈盈地坐上了车。

　　低头系安全带时，她脖子上的珍珠项链随着动作轻晃几下。

　　顾景明打量着她，还是觉得有点割裂。
　　想了想，便起了个话题：“你力气挺大。”

　　“啊，你看见啦？”宁晗笑了起来，解释说，“我小时候练过跆拳道。”

　　这一下，连司机都没忍住，惊讶地朝后看了一眼。

　　宁晗露出学艺不精的羞赧表情：“不过练得不好，也就力气比普通女生大一点而已。”

　　顾景明挑了下眉：“嗯，我感受到了。”

　　要是练得好，前天晚上在画廊的时候，她就不至于莫名其妙地忽然松手，导致他后脑勺在墙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下。

　　到现在还有点疼。

　　宁晗没听懂他的暗示，眨眨眼睛：“什么意思？”

　　顾景明侧过脸，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技巧，全是蛮力。”

　　“……”

　　宁晗不想跟他说话了。

　　·

　　举办拍卖会的地方，离松港南路不远。

　　二十多分钟后，两人下了车，在主办方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入了一座花园。
　　花园尽头有一幢风格复古的小楼，想来多半是正式拍卖的场所。
　　但这会儿还没到时间，衣着光鲜的人们都在花园里社交。

　　宁晗没参加过拍卖会，不知道她这种时候该干嘛，便亦步亦趋地跟在顾景明身后，听他跟陆续过来攀谈的人闲聊。

　　有时其他人会好奇宁晗的身份。
　　顾景明便说她是画廊的人，没有点明她只是个打杂的前台。

　　即便如此，宁晗还是觉得无聊。

　　她原本以为，既然是拍卖会，那大家可能会讨论拍卖品相关的事，可听了一会儿却发现，大家聊的还是些金融方面的话题。

　　这属于她的知识盲区，比天书还难懂。
　　哪怕她努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脑子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始走神。

　　幸好就在此时，顾景明终于开口：“你不用陪着我，等下拍卖会开始，直接去一楼就行。”

　　宁晗如释重负，立刻告别顾景明，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来玩手机。

　　网络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精彩。

　　然而眼看宁晗吃瓜吃得兴起，不知何时靠近的一个身影，突兀地打断了她的快乐冲浪时光。

　　“宁宁？”

　　熟稔的口吻让宁晗动作一顿，她缓缓抬头，看向眼前斯文俊秀的男人：“唐闻？”

　　唐闻眼中漫上一抹惆怅：“真的是你。我听郝语说你回江城了，还以为她在骗我，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遇见，好巧。”

　　宁晗小声吐槽：“也不是很巧吧。”

　　唐闻没听见她的嘀咕，深深地看她一眼，片刻后想起什么一般，眉心渐渐拧紧。
　　他压低声音，问：“你是……为了我回来的？”

　　宁晗脑子里“嗡”的一声，跟被雷劈似的，瞪大眼睛望向对方。

　　这次从燕市跑路来江城，宁晗没有通知太多旧相识，目前知道她人在江城的，除了关诗瑶就只剩介绍她来画廊的郝语。

　　倒不是说她这人有多么不合群。
　　归根结底，就是她不想再跟唐闻有任何瓜葛。

　　因为唐闻是她同班同学，而且还追过她。

　　从大一追到大三，追得连其他系的朋友都听说了这件事，偶尔见到她还会打趣地问：“下学期就大四了，你要考验唐闻到什么时候啊？”

　　宁晗挺无奈的。
　　唐闻从长相到性格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也根本没有考验对方的想法。

　　她是真的完全对唐闻没有丝毫好感，也拒绝过许多次，但偏偏唐闻把锲而不舍的精神全用在了她身上，仿佛这辈子等不到她就会死不瞑目。

　　于是大三期末考试结束后，宁晗决定把唐闻约出来，正式地谈一谈。

　　为了表示态度坚定，宁晗专程订了一家餐厅。
　　结果那天晚上，唐闻放了她鸽子。

　　然后第二天，唐闻在女生宿舍楼下，径直走到她面前，表情沉痛无比，话语里却暗带得意：“抱歉，宁宁，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宁晗没有多想，只觉得这是好事，就回道：“你不用说抱歉啊。”

　　“没想到你终于愿意接受我的时候，我们的缘分却到此为止了。”唐闻释然地笑了笑，“祝我幸福，也祝你幸福。”

　　说完，也不管宁晗露出什么表情，就快步走远。

　　留下宁晗一人，在宿舍楼下人来人往的注视中，震惊地喊出一句“你说什么”。

　　她什么时候愿意接受唐闻了？！

　　等到一个暑假过去，大四开学，宁晗倒追失败的谣言，已经在同学里传开了。

　　她没少花功夫去澄清谣言，只可惜力度有限，还是有少部分人对此深信不疑。
　　毕竟那天晚上，她在校外餐厅等了半天失落而归的场面，可是有不少目击证人呢。

　　刚开始宁晗还很生气，后来由于大四很多人不来学校，耳边也听不见那些风言风语，她也就随它去了。

　　不过是个普通同学而已。
　　毕业后就见不到面了，谁还在乎啊。

　　所以她没想到，今时今日，居然还会跟唐闻见面。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让宁晗敛起了笑意。
　　她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唐闻，刚准备把话说清楚，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唐闻身后的墙上，有一只硬币大小的蜘蛛。

　　每个人被吓到的反应各不相同。

　　宁晗见到蜘蛛，不会尖叫，更不会马上逃跑，而是脸色刷的一白，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红，身体微微颤抖。

　　这种反应落在唐闻眼中，更是对他旧情难忘的证据。

　　他痛苦地咽咽喉咙：“宁宁，其实我……”

　　没等他把话说完，宁晗的神经终于给出第二层反应。
　　她迅速转过身，脚步飞快地远离现场。

　　宁晗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满脑子不断交替播放墙上的蜘蛛和小时候几十只玩具蜘蛛落下的画面。

　　直到迎面撞上一个宽阔的胸膛，她才愣愣地停下脚步。

　　顾景明：“怎么了？”

　　宁晗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胸口不断起伏，呼吸急促。

　　顾景明皱了下眉，想起他过来的路上，看见她正在和一个年轻男人交谈，就是现在有棵树挡在中间，他看不见那个男人有没有跟过来。

　　“有人欺负你？”
　　顾景明猜测着问道，见女孩还是没有回应，脸色冷了下来。

　　一分钟过去。

　　就在顾景明失去耐心，准备去找刚才那个人算账的时候，宁晗总算缓了过来，她深吸一口气，拦住顾景明。

　　“没事，那是我大学同学。”
　　声音紧巴巴的，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哭腔。

　　顾景明垂眸，目光扫过她微湿的眼尾，停住。
　　沉默几秒过后，他明白了。

　　“原来是前男友啊。”

　　宁宁：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