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番外二 生生不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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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舞台上。演唱，弹奏，肢体随着节奏迸发力量。他肌肉流畅，肉.体结实，汗涔涔的皮肤流光溢彩；他有不安分的才华，他有符合时代的贪婪，他前途无量。
他不是一个人。作为肉.体的延伸，他有千万条手臂，有千万副喉咙，千万双眼睛。他天生就会驾驭这些延伸：用他的动作、嗓音、旋律作为信号。千万颗心脏随着节奏跳动，都属于他——亢奋挥舞的手臂，嚎叫和狂躁。他可以享用这一切，但只能享用一会儿，在强尼·银手掀开幕布之前。
“信不信由你，我对他的出现有一种特殊感应。舞台那么吵，不可能听到脚步声，但我总能在他上台之前感觉到。一种微妙的气场——他一出现，整个气场就变了。”
“这不奇怪，欧罗迪恩先生。因为观众能看到他的出场。从帘幕到舞台的距离是很短，但足够观众们对银手的出现做出反应，可能是欢呼声音调瞬间上扬，或者表情有变化，眼睛往后瞟了，注意力不再集中到你身上。你从观众的反应中判断出来是谁来了，但整个过程非常之短，短到你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出逻辑判断。”
演出即将结束，但NCPD包围了舞台，观众被迫断线，骂骂咧咧。克里问强尼，你又干什么了？说着向后退。强尼放下吉他，往前走了几步，正要说什么，南希不耐烦地站起来，结束了。她说。确实结束了，到这一步，演唱会铁定开不下去。南希扔下鼓棒站起来，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走开，南希说，他们是来找我的。然后根本没有反抗，南希伸出双手让警察给自己拷上。
“她果然更适合当个记者。架子鼓玩得好的记者。我听我男朋友，就是V，说了，那次我找她重组乐队，结果她正在漩涡帮的死亡之舞采访，差点被扣住，胆子可真大啊。”
克里正在北橡区的豪宅，舒舒服服坐在沙发上，侃侃而谈。
“就像欧罗迪恩先生您更适合当明星。”
“嗯，没错。”
妈的她到底做了什么？南希什么都没说，嘴巴闭得死紧。乐队剩下的人聚集到后台（白炽灯坏了，潮湿，一只干瘪的蟑螂四脚朝天死在了碗里）。亨利嘟哝了几句就不再在乎，他需要大量的酒精来维持生命，只关心谁会买单。丹妮反复猜测南希到底做了什么，瞬间所有无意义的细节都放大好几倍。强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和他们废话。他可以去找罗格，去来生，随便去哪里，消息都比这几个小崽子要靠谱得多。克里说，我们没有办法。
终于强尼离开。丹妮点燃一支烟，沉默降临在这剩下的三人之间，预谋要闷死所有人的无话可说。亨利打了个酒嗝，酸腐的食糜气味一点不落全喷到克里脸上。克里，你想要的机会来了，亨利的眼皮子耷拉着，说的话也像醉话。丹妮抽着烟，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目光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她不傻，她知道现在的情况。
“那之后，强尼自然是单飞了。”克里说，“出乎我的意料，他混得不错。我本以为，他哪天就会一拳打断老板的鼻梁，或者毙几个渣滓，就像南希做的一样，然后在监狱进进出出的。他说不定真干过这些事，但总有罗格那边的人给他擦屁股，哼。”
“那你呢？”
“难以启齿的部分来了。我害怕他。”
强尼很火啊，是那种深入人心、不需要营销策略的火。克里想，除非打败他，我不可能成功。但怎么做？做不到。他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擅长且喜欢的事情上。写歌的时候，他会想，“如果我是强尼”；演出时，类似的闪念也时常跳出来。舞台上少了一个人，克里竟会更频繁受其影响。他不屑于成为强尼，也无法成为强尼，强尼太刺眼了，他不知道拿强尼怎么办才好。
他在干扰我。
“那几年他可真如日中天，我呢，也就那样，不好不坏。那时候我‘朋友’在我面前从来不敢提强尼的名字。可强尼无处不在，出尽了风头。我不该嫉恨他，所以偶尔也买一张他的碟，烧着玩。”
“你们一直还是朋友？”
“是的。我和他不对付，这不是啥秘密，圈里面都知道。但只要有机会见到他——不是看他演出，我是说私下见面，在打起来之前我俩还能聊几句。这就是朋友吧，没几个人比我更了解他。”
“哦，”和克里聊天的是一个机器人，有着做工粗糙的人类外表，脸上有几粒信号灯，灯光闪啊闪像在犯愁，“和你们做朋友挺难。”
“然后有段时间，我进账不多，又被偷了钱，快交不起房租了。强尼愿意让我借住几天，附加条件是和他一起演出。”
锁上的门本身就是一种暗示，代表着心情不好别来烦我。但有些人完全无视这种暗示。钥匙炫耀地发出丁铃当啷的响声。滚你妈的强尼！但这是强尼的房子。所以他仅仅从床上起来，一声不吭。
强尼大模大样坐在床上。别给老子废话，他说，屁股给我挪起来，快来干活。他又说，我们要大干一场。
“他就是独.裁者。呵，很新鲜似的。从前在武仕，南希和我还能提提反对意见，单飞之后，他越来越不可一世，越来越自恋。他叫我来给他伴奏，给他干杂活，给他唱歌，‘我从来都是对的’，他这么说，然后我行我素。”
“但你还是回去了，和他一起演出，年头不短呢。”
“没几个人受得了他。我呢，我至少习惯了。”
听众的掌声会鼓励歌手以各种方式（不同角度、补充）重复这首歌，直到一首不错的歌变得令人反胃，直到有意思的题材变得庸俗。
干倒大公司这个主题不错，听我说，强尼，可你是不是太执着了？你还想怎么样？消耗大家的热情，然后让他们意识到，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你又不能把公司架到舞台浇点儿汽油烧掉。
你就说实话吧，克里，你害怕大公司，尤其是荒坂，你吓得都要尿裤子了。你真该找面镜子照照你脸上的表情，最好再检查下自己到底有没有种。
“老友相聚，重回舞台，一起演出，不应该很愉快么？”
“愉你妈了个快。”
滚开，强尼。
听着，克里，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要害怕——你还有我呢。打起精神来。
我倒忘了这一点。克里说，对，还有你在，那真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强尼想拍克里的肩膀，对方躲开了。别碰我。克里说，别碰我，强尼。
理智上，克里知道自己还不该给强尼好脸色看，还没到时候，应该再冷上他几天。但怒火来得快去得快，只剩下热乎乎的余烬，差点没撑住严肃的表情。再说，强尼这个二逼会把这点儿别扭放在心上？
操。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真该和强尼干上一次，对双方都好——这样他就能心平气和、毫无挫败感地叫强尼滚蛋了。
“场场都会爆，我又找回了从前的感觉。我需要强尼，真他妈的操蛋，那时候我需要他。你知道吧，他去炸荒坂之前告诉我要做自己，听起来很简单，但如果真正的自己还不够完善，还没成体系呢？”
“嗯，我理解。”机器人脸上的信号灯又开始频繁闪烁，“欧罗迪恩先生，我们继续看吧。”
福克纳说：经验，观察，想象。但他没说，或者懒得说那个大前提：你是因为什么决定投身创作。是为了重现（是为了召唤死者），是为了强调你认为重要的、别人却忽略了的真实，是为了干倒公司。经验，观察，想象，无非是手段。
真实从来不讨人喜欢。
强尼说，我不希望他们喜欢我。我唱歌不是来招募信徒的。他们叫我恶心。克里拿出走威胁他，可强尼从来不买账。
强尼说，你还能找到比我更牛逼的吉他手？
并且克里，你他妈就是个想法幼稚的怂蛋。
言外之意就是，克里，我不信你能离了我。
强尼是对的。
“也就强尼会对我说这种话，嗯，还有发火的V。你说，有没有可能，强尼的一部分残留在V身上？强尼只用V那张脸和我说过几句话，但他……算了。”
“理论上不可能。”
“有段时间，我需要靠猜测判断那张面孔下是强尼还是V。这怎能让我不着迷。”
克里说着，心不在焉，他看向窗外，没有汽车或浮空车的痕迹。V还没回来。
他知道自己想从强尼那里得到什么：全部的注意力，尊重，认可，等等。小道消息声称他想要的更多，更露骨，更劲爆，倒也没错，不过小道消息表达方式低俗了点。
他在吻一个小伙子，随意，浅尝辄止，猎豹般性感健壮的手臂揽在男人的肩膀，眼睛却死死盯着强尼。
他不涉身其中，只在一旁，痴迷地看着强尼越来越过火。
“够了，没必要再继续。”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名为泽罗的机器人暂停了拟感建构。他们正在进行一次基于拟感建构的心理疗法，目前为止，进行得还相当顺利。
“很糟糕。”克里说。
“让你不适的回忆？那我建议继续看下去。冲击疗法一直简单有效。”
“我无所谓。”克里摇摇头，拒绝了机器人泽罗的建议：“糟糕的事情发生在我朋友身上而不是我，我说没必要就是字面意思的没必要。”
“一个什么样的朋友？”
“V，也就是我的现任男朋友说，和我一起就像坐过山车。但和强尼一块儿，操，更刺激，就像行驶在暴风雨的大海上。很吓人，很棒。你猜猜，更棒的是什么？更棒的是，掌舵的不是我自己，是强尼那个疯子。”
“不。如果你所说的‘掌舵’是自由意志，哦我能听明白这个比喻，那么‘掌舵’的始终是你自己。但你可能自愿跟着另一艘船，以为会对你有好处。这不怪你，真的。比如人类孩童会不自觉模仿家长的行为，有些人的童年长得不可思议。理论上，你并没有和强尼·银手绑定。”
“泽罗，你平时说话也这么扫人兴？”
“我的天呐，欧罗迪恩先生，我只是个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这么脑残？你一点也不像个心理医生。”
“因为是复古的模糊逻辑控制，专家经验库还不很完善，或者太完善……这些经验库的作用相互中和，整个儿削弱了。请不要给我差评，谢谢。”
“跳到十年后吧。”
拟感建构能修补克里的记忆，并做成全息投影播放。真是个好东西。现在谁还记得荒坂塔被炸那一年，2023，那一天他们在做什么？亲身见证历史的那一刻，并不是所有人明白那道红光意味着什么，会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就连他自己都会遗忘。
“和我信任的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多少会允许自己冲动点，软弱点。这样反而更容易手伤害。那之后我就独自一人了，孤独，哼，无牵无挂，如果不拎出来特意审视，独自一人是最安全的状态，再没什么可怕的了。”
他知道。他看到了荒坂大厦的爆炸。他正倚在阳台上，然后扔掉了酒瓶，不管它是否会砸到行人——很多事情不再重要了。世界末日的论调在民间很流行，但这是夜之城的居民们第一次亲眼目睹近似场面。惊骇，恐慌，还有兴奋。主要是兴奋。荒坂塔爆炸的视觉冲击比多年后恶土的白色鬼火要大得多，但人总是会囿于经验。
之后就不是拟感建构可以展现的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轻颤的绒毛密密地倒长在血管中，胃里，瘙痒着，诱发他心跳加速，他几乎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他曾厌恶他夺走他的风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魅力，最后，又无法避免地仰慕他。强尼是诅咒，是枷锁，枷锁是他可以倚靠、当做参考来确定自己形状的东西。惊惧，心颤，不甘心。到底还是强尼更胜一筹。
他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外面是持续的骚乱，所有人都在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喝了酒，眼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他很安全——暂时，目前，被房东赶出去之前；他相当舒适，也没有着急要做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快乐了。
他得到过一些东西，确实，但失去比得到的更多。并且，往往是失去才让他意识到自己曾拥有什么。他的毛病是永远不满足自己拥有的，不停想要更多。这种心态很健康很普遍，因为世界的运转就是由贪婪维系。但是，世界，什么世界？几乎退缩到角落，染了热病的狂躁世界，自大，狂妄，苟延残喘。
总体上，大致，生活和一切让克里无比失望，但不是从来如此，也不总是如此。
他会等很久。只要不丧失希望。
希望如烛火。它会萎靡，会变质，但一直就在那儿。有时候，烛火的所有人会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么美好的东西，想着干脆把它吹熄得了。想不到的是，这看似脆弱的希望有多么顽强。它蛰伏着，只要有机会，它便反攻倒算，它会成为主宰。
《圣经·约翰福音》，十二章二十四节。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一粒麦子不落在地里死掉了，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如果“死”就是死。那么，如果麦子不死，它妥协，它谨慎地生活，它看到自己的麦子朋友掉到泥里，连个毛都没结出来，更给了它理由：土壤早就不存在了。
偶尔，看到墙上的涂鸦“强尼他妈的去哪了？”，他也会走神，感觉下一秒那个长发银膀子的身影会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黑胶贩子会囤积克里·欧罗迪恩每一张专辑的重制版豪华版甚至“泄露”demo，但遇到“懂行的”，他们会以一种约定俗成的神态，朝精美的封面轻蔑地摇摇指头，然后窃窃私语：知道强尼·银手不？那才是真正的摇滚！没人不赞同。观众不是傻子，直觉能让他们知道谁还有所保留。更不要说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想表达什么——是介于门德尔松所说“如果音乐能用语言描述出来，我就再也不去谱曲了”这种模糊和歌德警告“别生造任何东西”之间的，且往往偏向于后者——所以他欧罗迪恩不值当被严肃地喜欢，但强尼值得。
生生不息。
“然后我就回了老家，菲律宾。‘时间无用，距离无用’，谁说的？我从菲律宾回来就几乎忘了他，所谓的心理创伤也愈合了，我描述起从前强尼让我遭的罪，好像发生在别人身上。”
“惠特曼说的，‘过布鲁克林渡口’。”
泽罗的专家经验库总算派上了用场。
他在马斯贝特街头，这里是他家乡，但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更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就某个晚上醉倒然后臭在阴沟。他甚至想不到自己会回来，也想不到夜之城对他的意义将会超过一切。
不过，不用着急。他会重新快乐起来，总有一天。
如果他有机会对当时的自己说几句话，就像现在拟感建构给他的错觉——他几乎能碰到过去的自己，摇滚明星克里·欧罗迪恩和人生低谷克里·欧罗迪恩仿佛处在同一个空间、时间——如果他被允许给过去的自己几条忠告，他什么也不会说。因为他所需要的全部，只是耐心等待而已。要好多好多年。但灵魂不会衰老。好多好多年之后，他会再一次见到强尼，那之后才是真正的永别（也已排练过一次），继续往下想，宁静降临在克里心中，他露出微笑，是的，同时，他会见到这个可怜的小孩儿——强尼带来的。这人比强尼可靠得多的，但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不省心的小混蛋。事实上，是五十年后的一个晚上，他和强尼一起闯入了克里的家。那时，克里第一次见到他，并通过音乐分辨出老友的痕迹，他却早已经通过强尼的记忆和克里打过几次照面。
马斯贝特街头微酸的雨水和落叶腐败的臭气，气味的建构激发双重普鲁斯特效应，他的印象得到强化，仿佛他和过去之间毫无距离。
你不能说这其中丝毫没有巧合或隐喻，偶然或天意。
开关门的声音把克里拉回现实，进来的是雇佣兵，带着那种惯常的，满不在乎的微笑：“哇，又开始了，‘你和你的武仕’，今天是第几集？”
拟感建构的全息投影瞬息万变，现在他们正在一艘豪华游轮内部。但并不是几个月前克里和V去的那艘，也不是科瓦切特的游轮。他们静止着通过一条通道，来到一个狭小的房间。游轮的房间被装在克里的客厅，有些逼仄。
“喂喂，不会突然出现限制级场面吧，我不介意看看，但请提个醒。”V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强尼。”
谁知道这个银膀子的退伍军人怎么混了进来的。他不仅混进了游轮，还摸到仆役的休息室。他从抽屉里摸出克里的手稿，正好和克里打了个照面，克里正衡量着抡起拳头揍他的胜算多大，强尼竟丝毫不见外地打了个招呼，他说，喂，歌写得不错啊。
强尼无视了克里的反应，继续看着手里的歌词，把精彩的地方读了出来，继续说，但我觉得你还要改改，有些地方不够有劲儿。嗯……你涂掉的部分反而有意思，你为什么要涂掉呢，不敢写？
闭嘴，把东西给老子放下，你他妈的给我滚出去，再不出去我要拉警报了。克里说。
强尼挑出根烟来抽，顺手拿了克里的打火机。克里盯着他，怒火一阵一阵顶着胸膛。你他妈的听不懂人话？
强尼颇为意外，没想到惹了个一点就燃的小炮仗。他把本子放回去，说，一般人这么和我说话脑袋是要开花的，但我这次来就是找你。克里·欧罗迪恩，我这么念没错吧，你想不想搞个乐队玩玩？
V仔细听着，看着：“这小玩具……音效是不是故意做旧的？就像鼓槌敲在蒙了毛巾的鼓面上，或来自很远很远，听起来费劲，但每个字都能听清。”
泽罗和善地回答：“音效可能是技术原因，V先生。欢迎您把使用体验填在我们的反馈表上，以助于我们改良。”
那时候，克里的眼睛是棕色，还没有义眼，也没画上半永久烟熏妆。单看那双眼睛，其实蛮温和的，那种东方特有的忧郁意味。强尼的长发还没蓄起来，处于尴尬期，但他可是强尼·银手啊，往折叠床栏杆边上随便一靠，就很风情万种。
“你在想他？”
游轮正在驶向下一个码头，然后游客到岸抽几根烟，喝酒，娱乐，强尼会趁机离开。此时他正在和克里交换联系方式，对于强尼·银手，克里早有耳闻，除去刚见面的小小不愉快，现在他开始对强尼所说的“武仕乐队”燃起了期待，也只是一小簇火苗。他目送强尼离开，心不在焉，想的都是这首歌该怎么改进，游轮的工作结束后又该去哪里，想到“去哪里”，他开始因为出租房左邻右舍的噪音生气。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一点儿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他。
摆在前方的强尼和武仕——一个鸡飞狗跳的地狱呢，现在回想，竟是少有浓墨重彩的时光。
V站在一旁，但靠得很近，克里能感受到他身上辐射出来的热量和触感——实心的，温暖的，镶嵌金属，硌得慌，和拟感建构完全不同——因为触感，他终于可以完全确定自己当前所处的时间、空间。这是他把V搞到手，同居半年多之后的时空。
游轮在前进，前进，前进，持续驶向港口，也是未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海腥气，碧空如洗。在北橡区，克里欧罗迪恩的住宅，同样的天幕下，玻璃墙外有株风滚草，它奇迹翻过了山路和栅栏，躲过安保机器人的巡视，此时正趴在游泳池边上。它为自己的后代找到了一片沃土，正懒洋洋播撒种子。
某个磕了药的小天才摸鱼做的机器人，泽罗，发现了风滚草，它知道园丁会在杂草冒头的第一时间清除掉，并且植物不属于它的服务范围，便没有做声。
一切一切，没人想打破沉默，开口评说。
船舱只剩下他一个。克里收好被强尼翻乱的本子，躺在床上放松酸麻的双腿，同时打开床头的广播，音乐播放之前插播了一条新闻。今天是2000年7月21日，冷静的女声报道，由欧洲太空总署布局承办的水晶宫太空站在拉格朗日驻点L1动工。
太阳出现，阴影便会被驱散，这很简单。
五十年，还是七十年，如果不特意拿数字计量，克里自己都意识不到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时间无用，距离无用。回忆与现实之间毫无距离，过去却属于很久之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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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番外二 生生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