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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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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哀帝二十七年仲秋,早已到衰暮之年的越朝皇庭发生叛乱。哀帝急招驻军在外的七名兄弟勤王。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之后,叛乱平息。可哀帝却知,从叛乱平息的那一刻起,自己便是有名无实的君王了。
哀帝二十九年春,一生郁郁的帝王撒手人寰。太子熙照立,越书上将这位年幼的帝王称为暮帝——意为垂暮。年幼的暮帝如他父亲一般受控于他的七位叔父。如此六年,元朔三年潇王承谖率先上书请求暮帝分封自己,接着暮帝其余六位叔父上书请封。暮帝无奈,只得封七位叔父于潇、泯、湘、沅等地,史称“帝封七雄”。这一举措直接促使越朝皇庭内的行权范围减少,此后三百年里,由于中央皇权的削弱,其他七国实力逐渐增强,越朝帝都胤便成为一座只有空权并无实力的躯壳。对于七国来说,胤都皇位上的那人只是名义上的帝王,而真正的统领天下者只在七国帝王之中。
越僖帝六年,离“帝封七雄”已过了三百一十七年。天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下。胤都皇权架空,七国之间混战不断。而这一年,发生了一件震慑天下的事,由此改变了越朝的历史。
潇国,三百年前乘谖被分封的国家,经过七代的努力终于在这一年国力达到了巅峰。潇国国君莫鸣澜凭借上大夫令赤的帮助登上了所有人艳羡的霸主之位,并于暮春在潇国国都夔举行了会盟,从此奠定了潇国的霸主之位。
然而,世事难料,在莫鸣澜死后一年,潇国大乱。几个公子为争王位致使潇国四分五裂。其他六国中,南方沅国从不把其余各国置于眼中。北方几国中,除了潇国便是湘国和泯国实力最为强劲。在潇国没落之后,这三国又蠢蠢欲动,大有一争天下之意。
【章一•公子锦宣】
越僖帝十一年,秋。
接连几日的雨水洗刷掉了夏末最后一丝余热,簌簌的雨丝夹在凄冷的风中,润湿了廊院外的花圃。
身着白色绸锦腰佩白玉腾龙玉珏的男子微微仰起有些尖锐的下颚,凉薄的唇瓣间溢出一句话来:“大哥死了。”
雨水落在廊瓦上,顺着廊瓦间的沟槽在廊顶汇成股股细流,顺着瓦缝滴落而下,在廊外形成一片雨帘。
廊外撑伞的中年男子默而不语,只是看着廊内刚刚弱冠的男子。他不确定刚才四个字是问句还是平句,他只看到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兴奋以及随之而来的绝望。太子死了,并不能代表什么。老大死了,还有老二。可惜,他晚了那么几个月。
“舅舅,老二也做不了大王是不是?”男子再次开口,话语里带着阴冷的寒意,似乎还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满足。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脸色不霁,微怒道:“锦慕!”
似乎这怒声让有些得意的男子警醒了什么,高扬入鬓的眉头敛成了一团。刚还一派闲散的锦慕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正色道:“舅舅,速度收拾行装,我们去潇国。”
偌大的宫殿中央,横放着两具罩着白纱的尸体。四周古铜镂花灯盘里,壮如人臂的蜡烛上赤色的火焰不安的调动着,照亮了并不亮堂的阴冷大殿。
殿前玉阶上横程了个白玉案几,头戴腾龙金冠,身罩玄色金绣龙文锦衣的中年男子眯了眯眼,右手揉了揉有些刺痛的太阳穴,慵懒道:“另一个是谁?”
一直静默立于一旁的内侍猛然一惊,双手交叠直伸于胸前,躬身回道:“是上卿壑忽。”
“哦?”玉阶上的诸侯挑了下耷拉的眉头,一直隐没在眼皮下的瞳仁里折出了一道分外清明的光来,阴冷的嘴角泛起了淡淡讥笑。
“锦宣有这样的老师,也难怪了。”
那是高高在上的人喃喃自语,然而心细如尘的内侍却嗅到了话语里另一种味道。一直胆战心惊的内侍再次俯身下拜,用颤抖地声音禀报道:“大王,亳杲和隠伺都已出发了。”良久,只听得主子从鼻孔里发出的低低的“恩”之后便再无任何话语。
内侍不甘,不得不再次出声:“大王,是否该召回二人?”内侍头已及地,不敢看高高在上人的神情。他知道自己已经逾越了本分,但是太子已死,眼看其他诸公子将被刺杀,泯国社稷岌岌可危。再如此下去,一旦七公子即位其母紫姬掌权,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眼下,若能劝得泯肃王改口,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案几上得诸侯只是懒懒地揉着太阳穴,将自己得面目退在灯火之外,只是一双眼锐利地凝视着匍匐在地的小内侍,许久才抛下一句飘飘然然的话来:“已经来不及了。”
伏在地上的内侍忽然一颤,冷汗霎时从额间滑落,滴在冰凉的地上留下清晰的渍痕。国已无救,唯有自保了。
越僖帝十一年暮秋,泯国太子锦宣自缢,二公子锦成、三公子锦慕分别流亡于潇、湘等国间。七公子锦愿立为太子,其母紫姬升为夫人。泯国,原本能成为第二霸主的国家就此葬送了一代基业。
轩敬焰右手轻捻着刚刚呈上来的绢帛,似笑非笑地看着脚边跪下的众人,淡淡开口:“这是上天成全,你们还是如此固执?”
“主上!”跪在轩敬焰最前方右脚边的耄耋老人仰起头,刀刻斧凿般的肌肤因为激动而拧成一团,却依然能看出这位大臣当年的傲然之态。“主上万不可一意孤行。虽说潇国纷乱,众公子争位不休,但病虎犹有余威。何况泯国君主昏聩,可二公子三公子皆非寻常之辈,若几年后夺回君位,难保不借机发难,到时沅国岌岌可危。失信于天下诸侯,大害啊!”
轩敬焰看着慷慨直谏的老臣,忽地弯下身拖起老臣交叠在前的双手,微笑着将老臣扶起,边道:“老丞相替沅国着想之心令敬焰感激,老丞相可知沅国本非越朝宗族,乃是承意让予先祖,若论其他诸国态度,几百年来可有他国派使臣走访于我?若今称王遭诸国讨伐,这天下公理,倒得站我们这边了!”
轩敬焰说的倒是在理,跪在地上的诸人中倒有几人微微点头,而被扶起的老丞相似乎也无话可说。沅国地处越国最南,此处外族众多,与其他中原大国相隔甚远,几百年来往来甚少。沅国国君轩敬焰继承祖辈遗志发愤图强,西吞蛮戎南并其他小族,控弱水河道,建天梯险隘,致使沅国繁荣不亚于中原其他各国。何况此时潇国祸乱,泯国君庸,正是沅国雄起于天下之时。轩敬焰雄才伟略,想称霸于天下且自立为王,本以为一切顺畅,哪只却遭到国中众人反对。于是轩敬焰便选在今日与众大臣开诚布公,询问众人顾忌,好一一说服众人,实现自己的宏图。
老丞相早知轩敬焰之心,如今天下纷乱,弱肉强食,趁此时机称霸天下并非不可。但一国社稷又岂是今朝便可决定的?若将来其他诸国联合抗沅,恐怕沅国危在旦夕了。只是轩敬焰正在兴头之上,若是此时再劝效果甚微。老丞相历事三朝,自然是油滑老道。他微微拱手,再次颤悠悠地下拜,朗声道:“主上若是心意已决,不如再等半年,半年后若天下依旧如此,主上再称霸也不迟。”
在场其他臣子本无意开口,只是随着老丞相附和几句。见老丞相打定主意,便跟着和道:“请主上三思。”
其实思与不思轩敬焰都得答应。老丞相是三朝重臣,若是连他的话都不听就相当于忤逆了祖辈与父辈。轩敬焰虽傲气凛然却懂得忠孝礼义,他扫了眼跪满朝堂的臣子,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便再等半年,若半年后无甚事端,我便称霸。到时若再有人胆敢阻拦,先把头人承上!”
“遵命。”
一个多时辰的朝会以大臣们的胜利而告终。轩敬焰愤懑地看着鱼贯而出的臣子,没在袍子里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什么半年!分明是老丞相的缓兵之计。这半年根本就不会发生任何事情。潇国那几个不争气的公子一年半载是争不出个一二来。泯国太子被杀,二三公子流亡在外,朝政由一个女人把持,国政动乱没三五载怕是无暇顾及其他。而其他几国要么贫困交加,要么国君懦弱,放眼天下这正是沅国称霸的好时机。只可惜了那些个冥顽不灵的老家伙!
轩敬焰重重叹了口气,坐回案几之后。偌大的宫殿里除了几个内侍便再无他人。空荡荡的逼得人心慌。轩敬焰觉得自己太寂寞了,寂寞到只有称霸才能感觉自己还存在着。十七岁继承爵位,如今已过了十载,十年前他很忙,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如今,他感觉不到自己身在何处,整个天下没有他的对手了。似乎只能自己与自己为敌。
“泯肃王,你为何要自毁,哈哈哈哈哈……?”清冷的大殿里传来轩敬焰肆意的狂笑,不知的人还以为轩敬焰为自己即将称霸而高兴,其实这笑声中又夹杂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