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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   唐晓翼先是觉得难以置信,进而想到那天晚宴上,其他权贵们的表现,不禁发问道:“所以,这些年里,你父亲靠着经营这桩生意,从其他人手中换取了数不尽的利益与资源,最终助推着他自己,成为了政府的话事人?”
      见易茗点头,唐晓翼忽而不知道该说什么。联想到权贵们或闪躲、或明哲保身的模样,唐晓翼既认为荒谬,又感到可笑:显然,他们也曾着了庄应生的道儿,他们也有把柄落在庄应生手里,所以庄应生说什么,他们便附和什么。庄应生,凭借着这桩为人不齿的生意,稳坐钓鱼台,把整个翰城,皆系在庄家的裙摆下。

      他欲冷笑,笑意僵硬地凝固在了唇角。他想到奶奶被迫拱手相让的那些家族利益,想到唐欣担忧地看向他的眼神,想到面前的庄易茗,讲述那些事迹时,淡淡的、轻轻的口吻。他们明知房屋中站着一头大象,却默契地不去谈论它,假装相安无事地度过每一天:即便每一天,他们都如履薄冰。
      唐晓翼想到,也说道:“这种事情,只要有人去举报,上级部门不可能不出手。”他顿住,再次回忆一番那天晚宴上,权贵们的神情,竟从中体味出一丝荒谬的可笑,“不可能吧?翰城的大人物们,都胆小如鼠、不敢对抗庄应生啊?”
      “因为他们的利益,也都同庄家系在一起。”易茗话锋一转,忽而谈论起别的东西,“你知道榕树么?它们会长出许多的气生根,纵横交错,最终连成一片榕树林……在树林里,每颗榕树都与彼此形影不离,它们成为不分你我的好朋友。”她淡声道,“庄家,与他们,亦是如此。”

      易茗看向他,忽然犹如发现新大陆般,讶异地瞪大了眼眸:“……喂,你不会想着要去撼动庄家的地位吧?”
      她再度抬起腿,用鞋尖去踢他身下的桌子:“你完全没必要那样做,因为对你不好。你最多只会在这里待上一年,然后就和翰城再没联系;而你的家族又已经出让了一部分利益给庄应生,他的胃口暂时被满足,这一年内大概率不会再对你家下手……所以,你不要考虑去改变什么。”
      “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家人。”易茗道,“庄应生的势力范围绝不仅限于翰城,他的客户遍布整个华夏国……否则,你以为他怎么把这种生意做长久的?螳臂不能当车,光是想想就够了,不要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那你呢,庄易茗?”唐晓翼反问,“难道你正是出于‘理智’的决定,才继续任由庄应生操控你的吗?”
      一时间,易茗沉默下来。她双手撑在桌面上,低头去看自己的鞋尖。不再用它去踢唐晓翼的桌子,而是调转方向,去同唐晓翼的鞋尖对齐。
      在学校,她习惯穿一双雪白帆布鞋,总洗刷得干净透亮,踩在太阳下几乎能反光;唐晓翼今天则穿了双白色篮球鞋,外形上比易茗的帆布鞋要胖出一圈,她低头看着,竟默默发起笑来。

      “我倒希望是‘理智’的决定,但其中的确‘感性’的成分更多。”说着,易茗抬起头,“我还有个妹妹,是我亲妈生的。那时,爸爸还没有把我们送出去,妈妈也还没有疯。”
      她歪头,像察觉到唐晓翼的疑问,主动解释道:“那些来参加宴会的大人,中间相当一部分的人有恋丨童丨癖,因此我从不让妹妹出席宴会。说服爸爸的条件,就是我继续为他做事。”
      “但其实,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易茗说,“她终究会长大的。并且,只要庄应生还在做这种生意,他一定会让妹妹也去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我能做的,有且仅有尽量往后拖延……以我自己为代价。”
      易茗打住,不再说话,却又在片刻后,慢慢地开了口:“……可是,如果‘那一天’真的来到……我好像也什么都做不了。没有人可以帮助我,我只能自己帮自己,但我的力量又太渺小了,我什么都做不到。”

      二人默然着,空教室里只剩下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针,滴答走动的声响。
      等在教室门外的小姐妹们终于觉得不耐烦,开始敲门,高声询问易茗:“你好了没有啊?”
      易茗却没理她们,自顾自地沉浸在她的世界里。

      唐晓翼从课桌上下来,打开了门:“要不你们先去忙自己的吧,我和庄易茗再聊会儿。”
      苏祯把他从头看到脚,见他衣衫完好,料定不会出什么大事,便转头同其她人道:“那我们走吧?”一行人沿着走廊离开,唐晓翼重新把门关好。他转身欲走回课桌边,易茗却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身后。
      唐晓翼一回身,她就往前一步,正好掖进他怀中。

      他垂在身侧的双臂一阵犹豫,不知道是该继续自然下垂,还是该抬起来拢过她。
      幸好,她不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易茗兀自张开手臂,紧紧地抱着唐晓翼。她的脸贴在他胸口处,唇间发出的声音闷闷的:“让我抱会儿吧,一会儿就好。”他也就放任她去了。
      唐晓翼的视线,一开始直直看向前方。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逐渐垂下了眼帘,看向黏在他身前的易茗。她恰好比他矮一个脑袋,于是唐晓翼只需低一低头,下颌便能抵住她的头顶。
      她的头发,既软又温,散发出洗发香波味儿,闻起来像椰子味。二人站得有些久了,唐晓翼渐渐感到脚跟发麻,正要出声提醒,易茗缠在他身畔的手臂先松懈开来。她抬起脸,再一次提出那个要求:“我能亲亲你吗?”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唐晓翼的尴尬感也不再似上次那般强烈,沉着冷静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等待易茗凑近过来,她却一动不动。易茗的手扒在他胸前,将那处的衣料揉皱:“……你太高了,弯下腰来。”
      唐晓翼依言照做,堪称百依百顺。庄易茗显然因此而高兴,眼角眉梢都沾上喜意,轻快地亲他的唇,一触即分开。“多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也多谢你愿意被我亲、被我抱。”易茗说,“最后还是想对你说:对不起。”

      被她抱在双臂间的这个少年,是纯粹的无辜者。他被卷入一场毫无预警的阴谋,遭遇设计与陷害,被明晃晃的刀锋杀伤,却连反抗的门路都不曾寻见。庄易茗望着唐晓翼,觉得抱歉,但也只有抱歉。
      她的人生已经演变成了无法收场的噩梦,厉鬼提刀穷追,她已来不及奔逃,唯有绝望地等待结局的来临。她早就没有多余的气力,再为他人做些什么。

      唐晓翼回到教室时,午休时间已将近结束。
      他此刻睡意全无,只祈祷下午上课不要犯困。刚做了几道题,后背被人戳弄几下,唐晓翼回头,苏祯正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无聊地拨弄着新戴上的耳饰。
      “有什么事?”原谅他很难对苏祯保持以往的友好态度。在那场晚宴上,苏祯是无数个冷眼旁观者之一。他清楚,她也是庄应生那桩黑暗生意的既得利益者。
      苏祯倒不介意他急转直下的口气,不如说她早有预料。她挑眉,刻意压低了声音,避免周围的同学听见:“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必然会成为猎物。”

      “这话我已经完全了解了。还有别的吗?”
      苏绸看着唐晓翼,看着他貌似平静无波的脸庞,忽而笑了笑:“还以为你会直接和我、和易茗撕破脸皮,没想到你竟有耐心同易茗‘好好聊聊’……你好奇怪,明明被伤害,却还有力气同情加害者。该说你共情能力太强吗?这可不是好事儿。”
      “……这种事情,错的是庄应生。”唐晓翼说,“好赖我还是分得清的,不至于混为一谈。”
      他把身子扭转回去:“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那我就不接着陪聊了。”

      上课铃打响,易茗才回来座位。她问苏祯:晚上要不要去唱K?晚自习下课后。苏祯说:我倒想直接翘掉晚自习呢。易茗这时又摆出一副好学生的样子,教训她:“你还要考大学呢,多少学点儿吧。”
      苏祯眯眼微笑,慢悠悠地一语戳破易茗:“你就是不想回家啊。今天晚上。”

      唐晓翼默默听着,忽然出了神。她们平时不会如此直白地直接在教室里谈起这些话题,现在这么做,无非是有意展示给他看。但她们的目的又是什么?乘着他刚泛起那一星半点儿的同情心,使出一套组合拳,试图令他更加怜惜、更加在意?
      但易茗似乎并不需要他的怜悯。她向他说出那些事情,只是因为他同这座城市的联系不深,只是因为她太需要一个倾诉对象。她伤害他又拥抱他,企图讲个可怜的故事,好让他对她的怨怼更淡一些。

      庄易茗和苏祯却无法再讲小话。因为数学老师最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见她俩在课上交头接耳,便点了苏祯上台解题。苏祯虽然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混子,但在数学方面意外的很有天赋和头脑,顺利解开了黑板上的题目。
      从讲台上下来时,苏祯偷偷跟易茗扮鬼脸,用唇语说:都是你害的。
      易茗兀自笑得灿烂又无辜,又低头在草稿本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小乌龟。

      下了晚自习,走读生结伴离开。唐晓翼提前同唐欣发过消息,让她下午放学回家时把自行车骑走,晚上也不必来接他。
      “我可能会晚点回去,你和奶奶先休息。”
      这条消息在输入框里停滞良久,唐晓翼还是按下了发送键。
      唐欣的回复来得很快:好,那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他给手机熄了屏,转头看向身边等待着的易茗:“走吧。”
      “先说好,我的机车最多能带一个乘客,怕被交警查。”易茗说着,目光落在唐晓翼和苏祯之间,“所以,你们中有一个人需要打车过去。”
      唐晓翼自觉当然该是他打车,毕竟苏祯和易茗总是一起走,他是中间横插一脚的变数,应有变数的觉悟。然苏祯抢先道:“那我打车。”她晃了晃手机,“已经叫好了。”
      于是,唐晓翼便跟着易茗走。庄易茗的机车没法停进校内的车棚,只能停在校外的停车场里。他们凭借着校园卡出了校门,沿着街道走出去五分钟,易茗拐进了一处下坡路。坡道的最底端便是停车场。

      晚间十点,坡道上仅有一前一后的二人,以及半亮不亮的路灯。灯光能照到的区域极有限,亮度只能说是“够用”,再多就成奢求。四下寂静里,唐晓翼忽然问道:“你有机车驾照吗?”
      “没有,但我找人办了假证,所以也可以说有。”易茗皱了皱眉,“我这么说,你会不会不敢坐我的车了?”
      唐晓翼想起那晚,他见到的庄易茗的驾驶风格,一时确实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是准备去领略一下易茗的“夜生活”,但也不至于把身体健康押上去。但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临阵脱逃并非唐晓翼的风格,他只有祈祷,今晚不要出车祸。
      他没说话,易茗默认他还想坐,便也没继续搭腔。停车场的管理员显然同她相熟,见面了还打个招呼,易茗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非要给管理员散烟。管理员推拒一番,还是乐呵呵地收下,随手夹在了耳后。
      易茗摇摇烟盒,唐晓翼听见香烟撞击盒壁发出的簌簌动静。她默不作声地坏笑:“我的烟可都是好烟,他不可能拒绝的,他超爱抽。”

      坐上易茗的机车后座时,唐晓翼蓦地发声:“你不是说你戒烟了吗?”
      易茗正在戴头盔,闻言倒先不急着给自己戴了,捞起另一个头盔塞给唐晓翼:“我是在戒烟,但也可以继续带着烟吧?人情世故总用得到的。”
      唐晓翼戴上头盔,再和易茗对话时,二人声音便似隔了千山万水,要结合上下文与唇形,才能拼凑出大致的表意。她拧动油门,机车如出笼野兽般嘶鸣,然后开始狂奔。唐晓翼完全没做好准备,先是被拉扯得身子往后一倒,双手忙乱地抱住易茗的腰,方堪堪稳住身形。易茗笑得大声又得意,唐晓翼确定她是故意为之。

      此时,他不打算、也没办法和她计较更多,毕竟已经上了她的车。她载着他,一鼓作气冲上坡道,疾驰在深夜的翰城街道上。路灯投下的光斑一个接一个地浏览过他们,仿佛正在穿越一道超时空隧道,奔向某个尚不明晰的异世界,仅他们二人而已,连带着易茗的帅气重机车。
      隔着宽大的校服外套,她的腰正被他圈在臂弯中。像他午休时没有给予她的那个拥抱,于这时补偿,尽管她从没说过她需要。易茗既瘦又纤,腰肢亦是,唐晓翼的双臂环抱一周,甚至能把左掌压在右臂上。他不言不语,仿佛无事发生般地,悄悄收紧了手臂,把她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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