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梦图书馆》璀然

3、第2章 诅咒之果（2）

　　葉罗随意扫了一眼案上屏幕，依旧没有预约。
　　“她不需要我的回答。她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她自己会明白。”
　　韩霁走近葉罗，突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吗？这里，”韩霁指了指自己，“我们继承了相同的血液。”
　　葉罗面上虽然冷静如初，心中却不可自抑地微微跳动起来，“你说什么？”
　　“我从母姓。”韩霁淡淡道：“所以，我的父亲并不叫韩宋。”
　　“所以呢？”
　　“你的心似乎在犹疑。”韩霁悠悠一笑，转而道：“从我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起，我一直在观察你的表情，然而，你确实一直很冷静。所以，我察觉不到你的任何变化。但刚才，很明显，你的心绪有了起伏。”
　　葉罗没看他，“这，似乎与你无关。”
　　“谁知道呢？”韩霁又笑道：“我能敏锐捕捉人们的瞬间情绪。事实上，从我察觉到我的身体开始退化前，我的各方面能力都很优秀。”
　　“包括自如地进出这里吗？”葉罗的眼神里慢慢带了一丝冷嘲。
　　“我不会否认。”韩霁直视着葉罗的双眼，“从我知道这个所谓的诅咒起，我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摆脱它，但却始终逃不脱。后来，我在梦里碰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很年轻，说话的感觉却不像的人。而且，他似乎特别喜欢恶作剧。”说到这里，韩霁发现葉罗的眼神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看向了下方，他立时猜到，葉罗或许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
　　韩霁自己找了一处舒适的地方坐下，“那时我还根本没有意识到伴随着这诅咒的血液所附加的其他能力。”
　　“什么能力？”
　　韩霁看了她一眼，转而又挑开了话题，“那个人自称须觅，有一段时间，他每天出现在我的梦里，如果那天是好梦，他就笑嘻嘻将我引入噩梦；如果是噩梦，他就更加和颜悦色地将我引入更恐怖的境地中。而且，让我心甘情愿，无法拒绝。”
　　葉罗暗道，怎么又是他。韩霁的梦境的确是很多人远远不能比的。或许是因为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亲在无法摆脱的诅咒下，身体连同意识渐渐退化所遭受的痛苦。韩霁的梦里，充斥着很多复杂且真切的情绪。对于他来说，他已经经历了一次因诅咒由生到死的过程，那就是他父亲死亡的过程。然而，他却不得不再次经历类似的过程，因为那也是他不能摆脱的宿命。试问，又有谁能真正做到坦然面对？最后，所有的经历与记忆交织缠绕，一切都清晰地甚至可能以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方式完全映现在了他的梦中。须觅的鼻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灵敏，他必然嗅到了韩霁梦里的那些特殊味道。那种仿佛已浸透灵魂的深沉恐惧唤醒了他的恶作剧因子。难道又是他造就了现在的韩霁？
　　“你在想什么？”
　　身旁突然多了一片阴影。葉罗盯着阴影里的轮廓，淡淡道：“没什么。”
　　“你在想须觅，还是……在想我到底有什么能力？”
　　韩霁的声音如在耳边。这已超过了葉罗与外人之间一直保持的适宜距离。葉罗抬头看向韩霁，依旧淡淡道：“你在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神色、眼神，完全让人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韩霁却忽然露出了一个兴味十足的笑容，“不，我在努力发现我未来的另一种可能。”
　　“你的另一种可能不会在这里。”葉罗的话里没有任何暖意，“况且，只有摆脱了诅咒，你才有未来的可能。”
　　“所以，我们合作如何？”韩霁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往后退了退，“你继续做你的集梦师，我也继续我的生活。但我们目标一致，相互合作，你认为如何？”
　　“不如何。”葉罗几乎不加犹疑。
　　韩霁复又向前几步，高大身影与她颀长的身影交缠到一起，“你真的不再考虑吗？”
　　“不用——”
　　“姐姐，他想偷偷钻进我的梦中，被我逮住了。”
　　无明突然插入了他们的对话中。
　　韩霁转头去看，坐在书梯上的少女轻轻拽着须觅的胳膊，正一步一步从梯子上走下来。少女身形纤瘦小巧，右手分明也只是轻轻搭在须觅的胳膊上，但须觅好像挣脱不了？
　　“不如让须觅再次进入韩霁梦中，做个试验。”
　　“理由。”葉罗看着已走到近前的无明。
　　“找出拒绝他再次踏进‘储梦图书馆’的理由。”
　　“好。”
　　姐妹俩淡淡几句话，便做出了决定，丝毫没有过问韩霁和须觅的意思。
　　然须觅受制于人，也只能在嘴上嘟嚷几句，“葉罗，无明，我好久才来看你们。你们怎能这样对待我？”一副吹胡子瞪眼的表情，配上他那张怎么看都很年轻的脸庞，怎么说呢，实在有点违和。
　　“姐姐，开始吧。”
　　葉罗不由分说将韩霁与须觅推到一起，强迫二人盘膝坐下，将二人完全隔绝在一个透明的环内。接着，韩霁慢慢闭上了眼睛。在韩霁进入做梦的状态后，透明的环渐渐消失。与此同时，须觅进入韩霁的梦。
　　似乎是一个阳光十分明媚的早晨，依旧静谧的卧室内，韩霁微笑着睁开了眼，他低头看了看身侧仍在安睡的人，温柔地在她额头印上了一个吻。女子似乎已经醒了，懒懒地伸了伸胳膊，咕哝道：“不想起床！”
　　韩霁像安抚猫儿一般抚摸着女子的头，替她拨开了挡在脸上的发丝，轻声道：“那就不起，我陪你！”
　　躺在韩霁身侧的女子，面容竟然同葉罗一样。
　　“储梦图书馆”里，无明略带疑惑得看向了葉罗。
　　可葉罗依然是葉罗，至少从外表上，没人能看出半点不同。
　　再看梦里，场景却已变了。
　　韩霁和“葉罗”已经吃完了早餐，一起走向门外。在玄关处，韩霁想吻别“葉罗”，被“葉罗”躲开，韩霁又凑上去，“葉罗”依然又笑着躲开了。两个人笑着躲着，脸上都是幸福平和的神情。
　　“须觅！”葉罗突然大叫道。
　　梦里的韩霁似乎也抖了抖，他故意用力地甩了甩手臂，张开手臂，一鼓作气地朝“葉罗”扑过去，略带一丝邪气，笑道：“我来了。”
　　“韩霁，不准过来！”“葉罗”佯装要躲，惊叫着跳开。
　　韩霁立即追了过去，突然——
　　“韩霁，你怎么呢？好像机器人被卸了发条一样？不能动了？”“葉罗”带着试探，戳了戳韩霁的手。
　　韩霁摇摇头，继续追着“葉罗”，但每当快要接近“葉罗”时，似乎真像被卸了发条一样，总会“当机”，惹得“葉罗”一直取笑他。
　　渐渐地，梦中的场景变到了一座桥上。
　　韩霁与“葉罗”并排走着，但是他们中间隔了很大一段距离。
　　“葉罗”一直笑个不停，嘴里也一直嚷着，“你不要过来喲，小心‘当机’！”
　　“我才不怕，我偏要过去！”
　　“啊！韩霁！”“葉罗”看着突然奔过来的身影，尖叫着，然而很快又接连发出了一连串的大笑，“你看，你看，你今天靠近不了我的！”
　　“一定有人在跟我玩恶作剧！”韩霁又朝“葉罗”冲过去，不无意外地，在接近“葉罗”时，又再次遭遇“当机”。
　　“葉罗”笑得不可自抑，弯腰蹲了下来，“谁啊？你猜，到底是谁的恶作剧？”
　　“管他呢！”韩霁露出势在必得的神情，“总之，我今天一定会走到你身边的！”
　　二人笑闹着，渐渐远去。
　　接着，梦里出现了似是意料之中的第三个人。
　　“咦，那是我。”无明神情冷冷地道。
　　葉罗没有出声，只是瞟了一眼须觅。
　　梦中的情势终于发生了改变。“葉罗”、“无明”与韩霁三个人陷入了争吵中。似乎“无明”坚决要带“葉罗”离开，而韩霁不让；“葉罗”护着妹妹，与韩霁也发生了争执；三人推搡间，韩霁失手将“无明”推到了路中间，而这时恰好一辆车快速经过，“无明”被撞飞；“葉罗”悲极大恸，一招过肩摔狠狠将韩霁摔到了地上。“葉罗”抱着“无明”离开。韩霁追赶不及。
　　梦境渐变成一片灰茫。
　　无明低声道：“没意思，那些书架上的梦比这有意思得多。”
　　“真没意思吗？”虚空里，传出了须觅的声音。
　　葉罗神情冰冷，“须觅，你见过比这还无聊的梦吗？”
　　“见过，见过啊，那就是什么都没有。”
　　“须觅。”
　　无明叫住他，“你造梦的能力和水平很显然都退化了。”
　　“不行！无明都这么说了！”须觅似乎一下子变得烦躁起来，“葉罗，先不要让他醒！我要再来！再来！”
　　话音一落，梦境重新显现。
　　伴随着劈裂的雷声，层层的黑云开始团聚，在天际翻滚。
　　一片萧索的废墟上，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自然是韩霁，另一个，似乎是经过些许乔装的须觅。
　　“他想引出韩霁心中的恶魔。”
　　“所以，他先创造出了一个实体的恶魔。”
　　无明与葉罗各自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韩霁，你不是一直想找我吗？”“须觅”首先开口。
　　韩霁眼神里划过一丝怀疑，“你是谁？”
　　“我是诅咒，你们家族世世代代没有一个人逃得出我的手心。”
　　“你是‘它’？”
　　须觅认真点头，“对，我就是那个诅咒。”
　　“你为什么一直不放过我们？”韩霁质问道。
　　“我为什么要放过你们？如果你们有能力，自然不会被我禁锢。”
　　“所以，你认为是我们有所欠缺吗？”
　　“是。”
　　“所以，你认为我们不配获得圆满的人生吗？”
　　“是。”
　　“所以，你认为我们活该承受这所谓的诅咒？”
　　“是。”
　　三次回答，一声比一声响，也一次比一次更加戳韩霁的心。
　　“凭什么！”韩霁不服地吼道。
　　“哈哈哈，凭什么？凭的是，因为你害怕被诅咒支配你的人生！你不相信你自己！”
　　“我不服！我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你凭什么不服？你的那点能力怎么能够让你说出这样的话？”
　　“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让诅咒延续下去！”
　　“你行吗？”“须觅”不相信地冷笑。
　　“即便耗费我所有剩下的时间，绝不放弃！”
　　“无知！狂妄！你连对手都不了解，居然敢大言不惭！”
　　“我会的。我会了解你，然后彻底终结诅咒！”
　　“那就战胜我！”
　　“好！”
　　“储梦图书馆”里，闭着眼的韩霁脸上也是一副即将爆发的表情。
　　但梦里的韩霁在说完那个字后，却迟迟没有动手。虽然此时任何看到韩霁捏紧双拳样子的人都不会怀疑他的愤怒与不甘已经到了临界点。
　　无明突然道：“韩霁会打败‘须觅’的。”
　　“如果他在自己的梦里都不能，或者说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那他凭什么说出那样的话！”如果是那样，又凭什么让人对你抱有信心？韩霁，你的恐惧其实应该来源于你清楚地知道——诅咒不可抗拒。
　　“韩霁。”
　　“须觅”得意地笑了起来，“你看看我手上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婴儿。
　　“难道你忘了你父亲最后的样子吗？你抱着他，像个疯子一样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大街小巷，疯狂地大叫，歇斯底里地大喊，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理你，也没有一个人回应你，更没有一个人理解你，他死了，就这样死在了你怀中，你忘了吗？”
　　韩霁目眦欲裂，吼道：“你说什么！”
　　“别不自量力了。你战胜不了我！”“须觅”一副鄙夷的神情。
　　“不可能！”
　　说话的同时，韩霁终于动了。他就那样轻装上阵，全凭他作为一个人自身的力量冲向了“须觅”。
　　现实中的不可能，在梦境中变为了可能。或许这就是梦的魔力之一。
　　梦境里，得意洋洋的“须觅”被韩霁完全秒杀。前一刻还冷嘲热讽的脸被韩霁瞬间撕开，彻底劈成了两半。
　　须觅浑身一抖，率先醒了过来，如蒙大赦般，立即从韩霁身边跳开，心有戚戚道：“这小子，哼，还真有点可怕。”
　　葉罗不理会他的感叹，直接问道：“你到底教了他什么？”
　　须觅躲避着慢慢移向大门，陪笑道：“没有，真没有什么。他天赋好，我只是点拨了他一下。”
　　“所以呢？你认为他在梦里表现如何？”
　　须觅逃避着葉罗质问的目光，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表现？你不是看到了吗？为什么问我？”
　　“第一个梦里，你真正出手了吗？须觅，还要我问得更清楚吗？”
　　“咦，你知道？”须觅停止了迈出另一只脚的动作，“在你看我之前，我的确就在一边旁观。可是，你却偏偏在那时候看了我一眼。”
　　“哼——”
　　葉罗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关上门。幸得须觅反应迅速，快速跨过了门，才避免了双脚被夹的命运。
　　叮铃铃的声音再次忽然响起。
　　葉罗瞟了案上屏幕一眼，眉不自觉地皱了皱。又是没有预约的人，难道是？
　　“是我。”
　　——非決。
　　“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