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灵纪》林洛臣

12、风发意气

　　渐出隆冬，太阳总算从厚厚的云层里钻了出来，诸葛亮站在院内，手中虚虚拿着一把不合时宜的白毛羽扇。

　　他想着那天童子对他说的话，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想到了曾经自己在徐州逃难时惊鸿一瞥的那个男人。

　　仁慈和善，英武之气。

　　当时刘备正是气盛的时候，驱马回首间尽是未被打压的傲气，就是那么一面，他便从此记住了他，即使后来听说了对方如何被曹操大军逼得节节败退，诸葛亮的脑海里也只有那蓦然回首的乱世枭雄之气概。

　　他听说过曹操曾与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他能想象到，在阴沉闪电的天空下，曹操对面前故作懦弱的大汉皇叔举杯，脸上挂着虚伪的笑，阴鸷的双眼狠狠地盯着他道：“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蛟龙可一时隐匿于浅水之中，却不可能永居寒洞之下。等他一飞冲天时，便会措不及防地掀起足以改天换地的风潮。

　　落羽知道他认定了刘备为一代英主，却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明明知道刘备来见他却故意避而不见。

　　泉水终于解冻，带着叮叮咚咚冰块碰撞的声音朝远方奔腾而去，诸葛亮踏着刚出土的春意回了隆中。草庐被童子一直收拾着，看不出主人许久未归的模样，他推开门，诸葛均正趁着早春的阳光在院内看他抄写的书。

　　听见们被推开的声音，“二哥！”诸葛均从书中被唤醒，还以为是出门采办的童子回来了，一抬眼发现是他，惊喜地见了一声。诸葛亮点了点头，欣慰地走上前去拍了拍弟弟的肩，示意他慢慢看，正欲进屋时诸葛均突然想起来了一般回头道：“二哥，你去黄伯伯家之后那个刘将军又来了。”

　　诸葛亮脚下一顿，继续向屋内走，留诸葛均一个人在院里自言自语：“他也真是执着，连访两次没有遇见都还不罢休，还说什么改日再拜访……”

　　诸葛亮坐在自己案前，看着上次刘备来时留下的信件，字里行间尽是对山河归属贼人的愤懑不平和对他的倾才仰慕。

　　“孔明先生见启：

　　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闻听先生才德甚高特前来拜访。

　　现今王室衰弱，汉室将颓，殿壁四周大敌环伺，先有董卓造逆，后又有曹贼常怀篡逆之心，强盗之情，实在令人心寒。

　　备身为中山靖王之后，汉室血脉，着实不忍见主上基业落于贼人之手，故不自量力妄图以己之命同奸贼抗衡………… ”

　　诸葛亮将信纸平摊放在木桌上，手指捏了捏睛明，注意到了刘备称自己“进退狼跋”一词，见他如此形容自己一时可笑又可叹，提笔在旁边批注了一句“引喻失义”。

　　此时外面天气大好，阳光在水面上照出个波光粼粼，刘备心里也是摇摇晃晃，寻思了半天还是喊上关羽张飞去马厩牵马前往卧龙岗。

　　顾不上两人的抱怨与不耐烦，他在心中措辞着待会儿若是见了孔明先生该说什么，没见到又该怎么说，只觉得自己的心分成两半，一半兴奋激动，一半紧张担忧，就连阿斗生产那日也不见得如此作态，刘备在心里看不起自己。

　　这次却是如愿地见到了诸葛亮，刘备半张着嘴不可思议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白衣鹤氅，手中捏着羽扇看着小了自己不少年岁的男子。拱手一揖：“听闻卧龙先生大名，两次未能相见，今日得缘见面，不胜荣幸！”

　　诸葛亮也打量着这个脸上已显社会浮沉的刘备一时也只觉得恍若隔世，回礼道：“刘将军礼贤下士三次屈访，只可惜在下喜好四处游历未能当面赔礼，不胜惭愧。”

　　他将身子微微一侧，请刘备进屋。

　　屋内陈设井然，显示出主人的一丝不苟，空气中隐隐散发着凛冬腊梅的清气，刘备整了整并未凌乱的衣襟，干咽着与诸葛亮相对而坐。

　　“将军手书亮已拜阅，”诸葛亮的声音不疾不徐，就像是山下那股涓涓流淌的小溪，“将军高德之士，只是暂不得天时地利。”

　　这句话恍如高明的医士一探手腕处便抓准了病因般直直地落在刘备心头，他坐直了身体，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如今曹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实诚不可与之争锋。”诸葛亮的眼里恍若有光。

　　“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诸葛亮的声音就像一滴清水一般滋润着刘备那即将干涸的心，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更多。

　　日下西山，刘备的心却高高扬起，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兴奋了，眼前的诸葛亮浑身仿佛发着光，他不禁有些失神。

　　“孔明之言，令备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刘备仿佛已经看到了诛杀曹贼兴复汉室的那一幕了，他深深拜下：“望先生能随备出山，以先生的光芒照亮天下！”

　　诸葛亮扶起他，手臂相触时两颗怀着同样梦想的心也互相碰撞，撞出了理想的火花。

　　将刘备扶起，诸葛亮撩袍跪下：

　　“为图将军之志，亮愿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