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扇将合

4、天选神（4）

　　说话间，天选神已经进行到第八重了，通天梯上还站着的修仙者已经寥寥无几，其中大部分也都歪歪扭扭，摇摇欲坠，眼看要撑不下去。也有几个知足识趣的便止步于第七重，虽说三品神官与一品二品不能相比，但也是个很了不起的成绩了，与其拼着性命去搏那人上人的位置，不如安安心心享自己受得起的福气。

　　“殿下您看那个身着灰白布衫的男子，就是没带法器的那个，”声音尖细的女子又往他坐着的地方凑了凑，指着台下道：“我们在赌他能不能升得上一品呢。”

　　“……”

　　戎英的心猛地揪紧了，早已尘封的往事携着苦涩排山倒海而来，他的笑凝在脸上，眼中闪过一片阴霾，勉强扯动嘴角，道：“是么……那确实是不能错过的。”说着便故作无谓地找寻那个听起来似曾相识的身影。

　　那确实是似曾相识的身影，清霜傲雪，霁月无华，淡雅似画中人，却又不同。这个人更冷，更寒，眉目间藏着霜雪之意，全然不似那人恬淡温和，总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疏离感。但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感觉牵引着他将目光锁在了那人身上。

　　耳旁那个尖细的声音夹杂着男男女女的声音片刻不停，人群中不时发出质疑声和嘲讽的笑声。他却如充耳不闻一般，只是定定地看着那抹灰白，看着那淡漠的眉眼，看不出情绪的雅俊脸庞，看着他一步一阶地往第八层高台而去。

　　片刻后，第八道天雷降了下来，发出比前一道更盛的电光，那个身影微微踉跄了一下又稳稳站定，原本披散在肩背上的黑发在电光间飞扬，衣袖也被带起的疾风卷起，露出其中紧握成拳的手。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脸色比刚刚还要惨白，颈上能清晰地看到隆起的青筋。

　　看着电光中的身影，不知怎的，戎英的心微微一紧，终于忍不住问道：“他是什么人？”

　　卿云微一欠身，答道：“回殿下，他叫挽风，天仁国人士。”

　　戎英默念着：“挽……风……”心中无端冒出\'挽尽清风三千里，独立空庭洗芳华’这样一句话来，可嘴上却是另一副调子：“风又怎么能挽得住呢，只怕终是一场空。长成这副样子，也难怪你们眼里见不到我。”

　　话音未落，尖细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殿下，他怎么能跟您比？您是真正的金身玉体，在您面前，全天下的男子都黯然失色呢，何况一个穷乡僻壤里养出来的小小皇子。”

　　一边，兰茵跳脚道：“蕉荷！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戎英则在过滤掉了那些丝毫不加掩饰的阿谀后，蹦出两个字：“皇子？”

　　卿云纠正道：“准确的说，是太子。”

　　戎英：“……”

　　“是啊，殿下，我们也没想到，”蕉荷不知何时已经挤到了他的跟前，讥讽道：“这天底下哪有这副德行的皇子，一身粗布麻衣就来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连个像样的法器都没有，到底是个穷酸的小国……”

　　之后的话他便没再入耳了，只是默默地看向台下。

　　天雷已降完，当下仍站着的只剩十余人，果然与当初仙使神官们猜测的相差无几，一个个金铠银甲，珠光宝气，手上拿着的各式法器皆非凡品。他们都是一副神气十足，不可一世的模样，浑身透着狂妄，全然不知在这一身早已七零八落、歪歪瘪瘪的全副武装衬托下，自己有多么的滑稽可笑。还当看台上那些花枝乱颤的仙姑们是被自己的英武折服，害羞得娇笑呢。

　　看着台下这些所谓的天选之人，戎英心里不胜厌烦。他委实不知这样没什么本事，只会依仗权势又心高气傲的世家公子，能担得起什么重任。白白浪费了天生的好根骨，又不肯用功修习，全仗着一曝十寒修来的微末灵力和一身仙品灵器，便轻轻松松混到了这二品的位置，也真是没有道理。

　　不过，想必他们心里也没存着半分为这天下清平挥汗洒血的觉悟。来登天界，许是想给母国挣个名声，许是拗不过贪图虚荣的家族长辈，许是为了求个长生久命，又许是单纯觉得有趣，图个清闲……

　　在他看来，这每百年一回的天选神，就是个闹剧。演戏的人漫不经心，看戏的人一笑了之。真正心系苍生的要么求道无门，要么受尽冷落，而这些看似层层精挑细选淘下来的精英栋梁，又到底有几个肯为六界生灵奔走。

　　呵，真是讽刺……可他就算看得真切，又能如何呢？

　　戎英实在不愿再想这些，收回心思看向那个清雅的身影。在一群卖弄招摇的跳梁小丑中，他是那样出众，纤尘不染，清新如山风，将人心头的愁云都吹散了。

　　原来竟是个皇子吗？那些恨不得将玉玺虎符炼成法器带来的皇权贵胄倒不稀罕，可如此这般的，确是少见……

　　修为也是难得的。就算是绝佳的根骨，要修习到这个境地也是实属不易，怕是多年来勤修苦练，片刻未曾懈怠，今后倒能成个好助力……

　　如此想，品性也一定错不了的，虽看起来淡漠了些，相处起来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慢慢来，总会……

　　戎英这样想着，心里生出的欣喜悄悄溜了出来浮现在脸上，明眸中漾着波光，嘴角微扬，竟笑出声来。

　　这从唇齿间漏出来的一声，却把他自己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觉间，已下了赌注。

　　而众神官们却显然误解了这一笑的意思，讥讽得更起劲儿了，丝毫不吝冷言恶语、粗鄙之言，末了还不忘对戎英一番歌功颂德，这一褒一贬、一捧一踩间，更是高下立判、尊卑立显。

　　正当他们妙语连珠、口吐莲花，险些被自己谱写的赞歌感动得声泪俱下时，却听到一声森寒入骨的冷笑，似一阵从冰山袭卷而来的风，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切实地感受到了寒意。

　　只听到戎英悠悠道：“诸位飞升这些年，舌头倒是越发爽利，却不知修为有没有长进，如若现下收了你们的法器，又能在台下走几遭？”

　　众人俱是被这话噎得一愣，只有兰茵似是受了很大委屈如今终于有人出头了一样，声音微颤地大声道：“就是！你们就是看人家没个好靠山，这样瞧不起人！”

　　神官们这才如梦初醒，原来自己倒尽了肚子里的墨水挥出的华丽巴掌，竟是拍到了马脚上，心里皆是咯噔一下。忽又想起天界所传的那些惨遭戎英毒手的神官血泪史，便觉得将他们扔下台去这种事，这人绝对是做得出来的，更是面色骤变。

　　不过在场的各位也是上天入地混迹官场几百年，一个个都滑溜得很，既已知道自己搞错了方向，那刹个车掉个头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神官们默默将各自的法器掖了掖，便给自己找台阶：“殿下说的是，能得您青眼的，必定不是凡俗……”

　　“我等眼力一定是不及殿下的……”

　　“殿下看得起他，便是他三世修来的福气……”

　　“前途不可限量……”

　　“日后必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