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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冰释(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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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英,有件事……”
他刚说几个字,只听一声轰然巨响从远处传来,紧接着整个地面都震颤起来,山壁开裂,潭水翻腾,一个个蝠妖石雕簌簌坠落,瞬间便塌露出一方天空。
“怎么回事?”戎英稳着身形抬头看去,见那云层中隐隐透出紫光,神情顿时一凛:“遭了,是苍螭在冲破封印!”
挽风脸色也变了:“苍螭?是两千年前被帝君亲手镇压的那只上古凶兽?”
“不错,这么多年它一直安分得很,怎么今日突然发了狂?”戎英说话间已换了一身战袍,他将遮蔽行迹的法器朝地上一丢,道:“先救人,你跟在我身后。”
两人冲出山洞时,整个围猎场已乱作一团。
罗刹狱深处的封印大阵已然崩碎,一头如山岳般的巨兽盘旋天际,狮身龙首,背生双翼,它每踏一步,地面就塌陷百丈,呼吸间便有数名神官被卷入血盆大口,正是凶兽——苍螭。
参加围猎的仙家和神官仓皇逃窜。
“围猎怎么会出现这么高阶的妖兽!”
“出去的传送法阵被破坏了!我们出不去了!”
“外面能看见吗?谁来救救我们!!”
围猎场外也已乱作一团,眼看着水镜中妖气肆虐、山崩地陷,自家的得意后生在其中四散奔逃,各仙门哪里还坐得住?奈何罗刹狱的入口已被从内破坏,若要强行闯入,难免会让其中镇压妖兽的封印松动,到时便是苍生大劫!
席间正是一片愁云惨雾,突然有人激动地指向画面一角,喊道:“快看!是戎英殿下!”
“对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太好了,这下没事了!”
众人皆松了口气,没人注意到身后的观战台上,岂吾帝君的神色愈发阴沉。
转眼间,戎英已至,只见他凌空飞踏,手握覆野剑凝力劈去,剑气如长虹贯日,在苍螭前爪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是覆野将军!”众人如见救星,纷纷聚拢过来,目光却齐齐投向一旁的挽风。
苍螭吃痛,狂性大发,滔天妖气滚滚而来。
戎英一剑将其挥散,回身道:“立刻发出信号,让所有人向此处汇合,文职神官准备接应,武将开设结界护好众人!挽风,带人修复传送法阵!我去拖住它。”
挽风抓住他手腕,低声道:“你身上还有伤。”
“放心,死不了。”戎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而后便纵身迎了上去。
覆野剑爆发出惊天锋芒,如龙腾空,与凶兽悍然相撞!
挽风眸光一沉,强制自己移开视线,在一众神官中点了五位,开始凝神修复法阵。
苍螭似是被戎英激怒,巨尾横扫,近处山岳应声而碎。
戎英不避不让,覆野剑迎风暴涨至百丈,剑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与巨尾硬撼在一起。
苍螭盯着他手中的覆野剑,猩红的兽瞳中闪过一丝异样,似是困惑,又似是挣扎。但很快,它再度狂吼,攻势更加凶猛。
戎英剑诀一变,覆野剑分化万千,如暴雨倾泻,每一道剑光都精准刺向苍螭鳞甲缝隙,血花绽放如天边烟霞。戎英身形如电,在剑雨中穿梭,每一次现身都在它身上留下新的伤口。
下方众人看得热血沸腾,直叹自己白做了这些年神仙,时至今日才算真正见识到什么叫“神仙打架”。
然而,苍螭到底是活了万年的凶兽,实力与那蝠妖不相上下,戎英拖着半条命战了半日难免有些吃力,剑势虽然依旧凌厉,但步伐已不如最初灵活。
法阵核心处,五位神官分站五芒星位,将灵力源源不断注入阵眼,挽风双手结印站在当中,一袭白衣已被汗水浸透,金色阵纹在空中渐渐交织成网。
这时,天际传来震耳欲聋的爆响。气浪炸开,戎英被震退百丈,重重砸落地面,嘴角涌出鲜血。
“将军撑不住了!”有神官颤声喊道。
“完了完了,这样下去迟早会败的……”
“挽风神君!”突然,一名神官高声道,“求您赐血退敌!”
挽风眸光微颤,却未答话。
“玄灵仙君说的对啊!您的血可弑神诛魔,定能灭杀此兽!”
“我们这么多人的性命,还有戎英殿下,神君岂能袖手旁观?”
众人纷纷附和,言辞恳切,却字字如刀,以理杀人。
挽风依旧沉默,只是指尖金光更盛。
戎英听到身后议论,神色骤变,厉喝道:“住口!魔族的大军还没来,本将军也还没死!诸位都是仙门翘楚,若此时就心生畏惧,谈何护佑苍生?”
可就在他分神的瞬间,苍螭骨翼大展,其上鳞羽化作千万利刃朝众人飞刺而去。
“噗嗤!”
利器入肉的闷响让所有人呼吸一滞。
挽风身形微晃,缓缓回头。
玄灵正站在他身后,手持破魔刺狠狠地贯穿了他的后腰,神情惶恐又疯狂。
“对……对不住,挽风神君!但若不用您的血,我们都会死!”
众人屏息退后,目光死死盯着挽风的伤口。
——没有血。
破魔刺贯穿身躯,可那伤口处,竟一滴血都没有渗出!
“怎么会……”玄灵脸色煞白。
他不死心一般拔出破魔刺,却只看到一个苍白的窟窿诡异地钉在那里,不见愈合,亦不见流血。
众人哗然!
“这……这怎么可能!这可是破魔刺,本应血流不止啊!”
“怎么会有人伤口不流血?他到底是什么?!”
“他不是云言帝君的后世吗?!不是身负神血吗?!”
“若无神血,那魔头攻来时,我们拿什么对抗?!”
恐慌如瘟疫蔓延,窃窃私语毒蛇般将一道单薄的身影缠绕其中。
戎英目眦欲裂,一剑将那杀阵逼退,强撑着冲回挽风身旁,覆野剑直指玄灵咽喉:“本将军斩了你!”
玄灵踉跄后退:“将军明鉴!我只是想救大家!”
“是啊,可将军您看,他……他根本就没有血!”
“我们都被他给骗了!”
戎英眼中杀意滔天,手中覆野剑嗡鸣不止,就要再上前一步割了这些人的舌头。
“够了。”挽风声音很轻,却如寒冰将周遭的空气凝住:“本君确有秘密,但此刻,修复法阵离开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说话间,他指尖灵力闪动,竟仍在绘制着阵纹,就连身体被贯穿也维持着法阵不溃散,似乎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戎英心下却是一刺:“挽风,你……”
挽风看向他,眼中闪过柔光:“多谢将军相护,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
那五位神官左右看看,不约而同地选择配合继续修复法阵,毕竟无论挽风是什么,他身边那位都是不折不扣的杀神。
戎英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收了剑,低头去看挽风的伤势:“你怎么样?”
挽风摇头:“无碍。”
戎英还待说什么,远处的苍螭突然发出一声低吼,而后竟是一步一步向此处靠了过来。
戎英持剑而立,紧盯着它的动作,低声道:“还要多久?”
挽风:“三息。”
“好,我给你十息,带他们走。”说罢戎英便提剑冲了出去,将一道略显狼狈的背影落在挽风眼中,倒像是回到了那年的逆云峰。
只是如今没了那些禁制约束,两方放开手脚,战得可谓酣畅淋漓。可不知为何,这下半场戎英总有一种自己被放水了的错觉。
苍螭一改方才的狂傲做派,双翼收拢在身侧,连那颗高贵的头竟也缓缓低伏下来,猩红兽瞳中的暴戾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悲凉。
缠斗中,它一会儿盯着戎英,一会儿又盯着戎英手里的覆野剑,似是在辨认什么,说是缠斗,却也只是一味地闪躲,没再伤戎英一根毫毛。
戎英虽觉得奇怪,可对方实力不可小觑,以他此时的状况也只能勉强将其拖住,再容不得半分犹豫,手上自是招招狠戾。
不多时,法阵处突然光芒大盛,一道金色光幕从阵中缓缓升起。
“法阵已成!所有人速速撤离!”
众人喜极而泣,争先恐后地冲入光幕,转眼间,偌大的围猎场静得只听得见起伏的呼吸。
戎英闭了闭眼,心下卸了一口气,压了很久的一口猩甜顿时从嘴角滴落,他勉力撑着剑才没倒下去。
苍螭瞳孔颤动,低声闷吼着就要扑过来。
就在这时,一道灵光从身后飞来,正中苍螭的面额,接着便见那妖兽哀嚎一声,浑身战栗着倒下去,如遭雷击。
戎英惊愕回头,只见一道灰白的身影从一片天塌地陷的狼藉中、从流散的金色光晕中向自己奔来。
“快走,法阵坚持不了多久。”挽风上前扣住他的手腕。
戎英回过神,这才发现那灵光中裹挟的竟是一张符纸!
“等等……”戎英止住脚步,“既已如此,不如……”不如就让这张用神血绘制的符纸变成最后的杀招,用苍螭的命堵住那些神官的嘴。
覆野剑似是感受到主人的杀意,震颤不停。
“阿护,留它性命。”
一道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戎英动作一滞,整个人僵在原地。明知道这世上只有那一个人会如此唤自己,他还是确认再三才相信那传音来自母亲。
这是在那次生辰之后他第一次收到母亲的传音,当然,如果只把那次当成是敌人的诱饵,这便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不明白一向置身事外的母亲为何会有这样的请求,但还是依言住了手。
戎英看向那如倾倒的山峰一般伏在地面痛苦呻吟的巨兽,突然觉得,似乎有一阵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揭开了母亲心底尘封的一角,也隐约撬动了他与母亲之间那座岿然不动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