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岁岁后

67、人妖契（六）

　　67
　　她轻轻地回了一声好。

　　仿佛回到了她在临江宗的时候，她和怀岁挽以师兄妹相称的岁月。

　　无论师兄是何居心，至少这句话，让离珠觉得自己的执念有所归处。

　　她离开屋子，闭合木门。

　　正起步要去主殿找银彧，突然感受到自己的神识海有灵光闪过。

　　想自己难道是要突破境界？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在她突破无为境界的时候。

　　无为境界之上，便是无相境界。

　　她终日奔波，哪有时间修炼冥想，更没有功夫在神识海中探索。这顿悟来的莫名其妙。

　　她为人妖之后，天生有两丹，毁去了一丹，只剩下赤火族的心丹，已然残缺。叶双救她命后，告诉过她，她这辈子若还走修仙这条路，境界上是不可能再有突破了。

　　她那人皇神斧和离火的力量，都是得益于仙宝，而不是她自己的修炼。

　　好事接二连三的砸下来，砸的她有些难以置信，离珠立刻回到自己的床榻，盘腿闭眸，神识入到神识海中。

　　神识海中的光时隐时现，离珠靠近了一点，伸手触碰，光芒骤然变色，自她手心，烧起来一团火。

　　离火？

　　离火怎能入到她的到神识海里？

　　突破境界会遇到各种情形，因人而异，因而仙门七宗的修炼，只能靠自己，别人提供的经验毫无作用。但大部分的弟子在突破境界时候，会有师父或者境界更高的弟子为其护法，碰到突破受阻，神识危险时，可强制抽离，避免神识被神识海吞没，丹毁人亡。
　　对仙门弟子而言，突破神识海乃毕生大事，不能有半点意外。

　　但从前在临江宗，离珠相当于没有师父，一路突破都是默默的靠自己，也算经验丰富。记得第一次突破境界时，神识海的光落在她身上，她还没等反应，就瞬间把她冻在了在冰天雪地中。她在寒冷的痛苦中煎熬，仿佛过去万年之久。

　　等坚冰融化，她神识回归，境界就升了一层，外面只过去了一个时辰。

　　所以短暂的疑惑过后，离珠坚定的抓住了掌心的离火，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是她的离火，她无需惧怕，更不能退缩。
　　火苗在她的手心，化作了人的模样。

　　那是个人族模样的少年，年岁不大，圆圆的脸，顶着两个火焰形状的发髻，全身上下只有一条火焰纹样的肚兜遮体，他赤着脚，蹭的腾空，飞上更高。

　　飞了好一会儿，火焰少年才又落在了离珠的手心上。

　　继而，咧开嘴，冲着离珠一笑，漏出了两颗还没有长齐的大门牙。

　　这次境界突破，似乎不是五感上的磨炼。

　　离珠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亲切感，这陌生的少年，似有些许熟悉的气息，仿佛是她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朋友。

　　可这毕竟是神识海中的幻像，是突破境界的灵光，即使五感逼真，也只是假象。离珠打起十二分精神，一直追随者少年的眼神，毕竟越是看上去温润无害的难关，越是难缠。

　　少年闪着大大的眼睛，对离珠这个比他大了几岁的姐姐充满了好奇，左看右看。

　　离珠耐心的等，直到少年的视线，移到了离珠的发上簪子。

　　少年伸出手，发上簪子竟从离珠发间自行拔出，飞到了少年的手中。

　　离珠几撮碎发落了肩。

　　神识海中的模样，和现世中一模一样，发饰也一并复刻，却是虚幻的。驭妖琴的簪子也是，只是一个形状，离珠是无法使用的。

　　可少年对着簪子吹了一口浓浓的火焰气，簪子变成了十八弦竖琴。

　　离珠大惊。

　　一宝无二主。驭妖琴认了她做主人，意味着在这个世上，除了她，没有人能够使用这个人皇仙宝。

　　木簪变琴，也有她能做到。

　　为何少年也能？

　　不对，这里只是她的神识海。

　　离珠反复告诉自己，少年只是她神识海中的虚影。一切都是假的，就像过去突破境界时的冰天雪地。

　　“静……静……”少年嘴巴张开，艰难的发出声音。

　　少年终于说话了。

　　与少年之前的行为一样，离珠完全不懂。

　　但少年的话，她能不能悟出来，一定是突破这一重境界的关键。

　　“境？是指境界的境？”

　　少年摇头。

　　“那是镜子？”

　　“干净？”

　　少年一直摇头。

　　“安静？”

　　少年眼睛一亮，不齐的大门牙又露了出来。

　　“静？”她的神识海中十分安静，掉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不吵啊！

　　少年摸着驭妖琴，不断的反复说着这一个字，静。

　　可离珠绞尽脑汁，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

　　“那个……我不太明白你说的意思……你可不可以再说的详细一点？”

　　离珠望着少年，期待着他能说句别的，至少再多给她一个字。

　　显然不能。

　　少年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火，跟肚兜上的花纹相得益彰，十分搭配。

　　离珠开始瞎猜，“你想说，安静，驭妖琴能让人心安静下来？你想让我弹琴是不是？可我在神识海里不能变化驭妖琴，更弹不出声响。”

　　少年猛摇头。

　　猜错了？

　　“那就是……静止？不动？”离珠立刻不动了，化妆一个雕像。

　　少年还是摇头。

　　“你只说一个字，让我怎么猜啊？”难道要她把“静”能组成的所有词语都摆出来吗？

　　少年被嫌弃了，嘴巴嘟成了委屈兮兮的火字，捂住脸，哇哇大哭了起来。

　　“不是，你……你别哭啊……”离珠没想到神识海的灵光如此脆弱。

　　少年啜泣，“静……静……静………………”
　　离珠不敢再凶少年。

　　少年可能只会说这一个字。

　　突破境界是不能自行中断的，所以才会有护法者介入强行抽离一说。离珠已经进入突破，见到神识海中灵光，一日猜不出少年意思所指，她就一日无法脱出神识海，困束在自己的冥想中。

　　难怪仙宗的人都说，无相境界是一个大槛，能从无为境界跨越到无相境界的，只有少数寥寥人。

　　谁能想到之前的五感折磨，心性历练，到了这里变成哄孩子和猜字谜啊！

　　离珠定了定神，好在顿悟可以出错，刚才她尝试了多次，少年并没有因为她说错了而消失。

　　“静……”离珠思索，既然是自己境界的提升，那就一定和自己有关，是自己特别在意之事。

　　她童年幸福，在意之事无非就是吃喝玩乐，之后记忆被炎修改变，虽为半妖，处境艰难，但发自内心，她不特别在意别人的眼光，不特别在意自己修为高低，更加没在意过仙门那些除妖卫道大道理。

　　她在意的……特别在意的……唯有一人……
　　“该不会和怀岁挽有关吧？”离珠喃喃嘀咕，“可怀岁挽和静字有什么联系吗？难道师兄在入仙宗前，还有过其他名字，叫做静什么的……”

　　她自言自语，想着怎么把静字和师兄的生平事迹联系一下，忽然听见少年笑声，未及离珠反应，眼前锃亮一片。

　　少年重新化作了一团火苗，直钻进了离珠的前额。

　　离珠直觉心丹中涌出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通达她的四肢百骸，五感七窍，神识海的可探知之地，迅速的极度向外延展。

　　离火之力源源不绝，就仿佛她自己就是火种，火焰是她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比之前灼烧无尽树时的离火之力，不可同日而语。

　　这就是无相境界吗？

　　神识海再度恢复了黑暗，离珠的神识能够自由活动了，她立刻抽离神识海，睁开眼，是坐在桌旁吃茶的银彧。

　　不知神识海之外过了多久，大概有好几天的样子。

　　“你可算回来了，”银彧见离珠清醒，松了一口气，他等离珠许久不至，便回来小院看看情况。

　　他唤了离珠几声，没有回答，猜测离珠的神识在神识海中。

　　这般无病无伤，且都来不及和他说一声，就把自己的神识送进神识海，只有一种可能。
　　境界突破。

　　他曾经也是突破过境界的，想其中或有凶险，便留守此处，为离珠护法。

　　离珠的身体没有痛苦的动作，说明神识海没有危险，他也没打扰离珠，一直等到离珠自己出来。

　　算一算，已经过去十天。

　　境界突破，十天不算长。天才一流，比如自己，突破用个一天半天，可有的修士，则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

　　银彧感觉到离珠周边仙力的流动，境界更上一层，“恭喜。”

　　离珠长吁一口气，说句实话，她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突破的。

　　她好像还没顿悟出什么结果。

　　“你的境界，都是怎么突破的？”离珠问。

　　“我想想……”银彧已经很久没突破过境界了，上一次得好几十年前吧。谁会记得好几十年前的无聊事，“神识海里有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小人，说我是人不是妖，我当时以为自己是赤火妖，以为他胡说八道。他一直跟着我，唠唠叨叨太烦了，被我一巴掌拍死了。”

　　“……”

　　离珠把自己在神识海中的顿悟说了一遍，“那个少年，我从没见过，不知是什么来头。”

　　“总之你境界突破了，修为大增，是个好事。我再告诉你一个更好的消息，美人不仅记起了琼玉宗的那一部分人妖契约，还依着小部分记忆，把人妖契约其他六宗的阵法补全了。”

　　早听闻鹿致在阵法一途造诣很深，却不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将缺失的上古阵法补全。
　　“她也不知对不对，”他见鹿致这几天总是认真端详着刚刚画成的完整阵法，“美人说，这古阵看样子，十分凶险，只错一点，阵中的人就会死无全尸。”

　　离珠想了想，“七宗中还有残存的，比对一下，若是相同，那便是对的了，我这就去问其他宗门要。”

　　“还是我去吧，”银彧帮人帮到底，“你这个临江半吊子长老身份，可没我琼玉宗宗主的脸管用。”

　　于是琼玉宗主，带着他管用的脸，去其他仙宗依次串门。

　　大家对第一次上门的琼玉宗主，都很热情。

　　但热情归热情，七宗各自传承着人妖契约的一部分，三千年如是，规矩就是规矩，自然不会把自己的那部分交给银彧，哪怕银彧是琼玉宗的宗主。

　　琼玉宗主的脸也不管用。

　　银彧屡屡碰壁，耸拉着脸回来找离珠诉苦，“既然好好商量不愿意，老子就去抢。”

　　“他们神识海里的东西，你怎么抢的来？若逼着他们画出来，他们给你画个错的，你也辨别不清，”离珠这些日子，留在大殿里听鹿致与她讲古阵的基础，如今她比一味瞎跑的银彧，对古阵的认知程度，高了那么一点点。

　　“我就是说说……”银彧见离珠胸有成竹，“你有什么办法？”

　　“人妖契约为七宗所有，那我们就把人妖契约公之于众。若他们还想像过去一般，奴役妖族为自己所用，他们就一定会对人妖契约动心，”离珠道，“就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了。”

　　想一味的求他们的付出来满足自己的需求，他们自然不愿意，如果需求变成了他们自己的，那他们一定愿意配合。

　　“明面上他们可能不会答应，”离珠对仙门也算了解，“可背地里，他们会主动来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