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儿神妙点尘花缘》印苏

2、雷府探始末

　　兔儿神按照老人所言，在城外荒郊找到了一个无主的墓碑，歪歪扭扭扎根在地上，上面已经见不得字了。
　　或者，当初草葬，压根就没有刻过名。
　　兔儿神半蹲在墓碑前，幽然念出了那鬼魅的名字，“吴晓妆。”
　　兔儿神身后，有个影子慢慢往他身边靠近。
　　“何人？”兔儿神转过身来。
　　一个紫衫姑娘窜了出来，双手抱拳，对兔儿神道，“参见神君。”
　　“灵官？”兔儿神打量着这姑娘，双足虚浮，阳气熹微，虽然有人的皮囊，却没有人的精神气。
　　光天化日的，又敢在他跟前现身，鬼魅没有那么猖狂，鬼吏阴差没那么大本事，故而也就只有冥界的灵官了。
　　“神君好见识，我乃冥界兀灵官，受阎君大人差遣，来人间办事。”兀灵道。
　　“看来这事与本君有点干系。”兔儿神笑道。
　　兀灵道，“这鬼魅是有点修行的，本应让灵官之首，诉灵来销魂的。但阎君大人说，她有缘机牵涉，不能划去生名作结，故而要我前来人间等候司掌缘机的神仙。看起来，正是神君？”
　　“大概是吧。”兔儿神淡淡道。
　　日前，他在整理契缘册时，忽然发现了一个暗红色的名字——吴晓妆。
　　他算过日子，发现吴晓妆并非生人，她的生年远在武帝在位期间。
　　慎吉三年，武帝早已长眠，她却蓦然出现在了他司缘的红册上，只有一个解释——人间冥缘。
　　“什么叫大概是嘛……”兀灵嘟囔道，围着兔儿神打量了一圈，问道，“敢问神君是何方神圣？”
　　“本君乃兔儿神，受职长云宫，掌管人间龙阳与镜磨之契缘。”兔儿神笑道。
　　兀灵仰头，啊了一声。
　　心里默默然道，原来是他。
　　兀灵望着吴晓妆的墓碑，问道，“那神君，这事可如何是好？”
　　兔儿神捋了捋自己身前的长发，媚眼一挑，望向了兀灵，道，“吴晓妆之事，虽缘起赵家，但其怨并非生于赵家。听赵家老人的说法，大概，知悉个中缘由的生人，只有雷家那花柳公子了。向他打听，或者抽丝剥茧，得到一些线索。”
　　兀灵道，“那神君，我跟你同去吧！”
　　兔儿神扫了她一眼，道，“你去管什么用？听说那鬼魅善用童子尿和犬瘟阵，本君记得这东西，专克灵官的。”
　　兀灵从怀里取出了几张看不懂的黄纸符，笑道，“怕甚么？我早就向仙家借来了化生的道符，只要我将它贴在我的剑上，三招之内就让她领教一下，什么叫‘百步穿阳’！”
　　兔儿神挑眉，转身便往雷府的方向去了。
　　“兀灵官，若人在司命册上有阳寿时限，有什么办法能强行延年益寿？”两人在云鼎城中的街市上走着，兔儿神忽然问了兀灵这个问题。
　　兀灵想了想，道，“司命册上阳寿尽了，生名就要抹去，灵官会来收魂。一般收不走的，要么是得了道行，要么是拆了别人的东墙补了自己西墙。有道行的就费事点，打坏她修炼的根基，押入无望渊，化去戾气与欲念再入轮回。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就要推入轮回还债。”
　　兔儿神停下脚步，问道，“还债？”
　　兀灵双手一摊，道，“这拆东墙补西墙的，不一定是自愿的。有生人渡魂，鬼魅相济，到了冥界多不能以罪论处。但她终究是既得利益者，她既能延命，自然有人要折寿，这都要入了轮回，缘分羁绊，还了去。”
　　兔儿神了然，这是缘机中的一道因果。
　　他们到了雷府门前，已是黄昏日湮时候。
　　雷府门前一阵破落，兔儿神一双媚眼能见过去辉煌，与如今的破落相对，倒也显出了人间最多见的无常。
　　而兀灵没有兔儿神如此神力，她一双眼慎重地望着雷府门前的那棵老杏树，枝丫横生阻挡门户，树下堆满落叶与烂杏。
　　让兀灵畏惧的，还是横生的枝丫、密叶后面传来的铜铃声。
　　铜铃来自烟波江畔的巫族，是千年前神朝留下来的传说。
　　相传巫族之长能自由出入冥界长喑道，而以铜铃镇压道上鬼魅，因为巫族之长承袭神女修为，被认为是神女的后裔，所以其所用铜铃带有威慑力。
　　在神朝尚未覆灭之时，冥界诸灵皆惧铜铃。但随着巫族之长亡故，巫族再也没有出入长喑道的能力，铜铃渐渐失去威慑力，但传说仍在流传。后生的阴灵，对铜铃之威再没有见识，也就“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故而在冥界，官阶越高、修为越深厚的阴灵，越惧怕铜铃。而孤魂野鬼却毫无畏惧，甚至利用传说，以铜铃牵制灵官。
　　兔儿神察觉到了灵官的异样，以为她是察觉到了那作祟之人的所在，便问道，“要进去么？”
　　兀灵拧眉摇了摇头，随后躲在了兔儿神的身后，抱着兔儿神的衣袖，道，“神君我还是跟在你后面进去吧。”
　　兔儿神愣了一下，嗤笑道，“你不是说要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百步穿阳’吗？”
　　兀灵有些抖，道，“雷府门前挂了铜铃。”
　　兔儿神拨开了她的手，拂袖一晃，便化成了日月道长的模样。
　　随后，他望着阴沉沉的天气，念了一道散云诀。
　　“走吧。”日月道长看了一眼兀灵官，便绕过横生的枝丫，来到了真正的雷府门前。
　　门前阴郁沉闷，牌匾字迹模糊，大门落漆破败，而那对仿制的古镇魅双铜铃带着铜绿的新锈迹。
　　日月道长体会不到冥界对神女的敬畏之情，自然也不会惧怕铜铃之声。
　　而兀灵官始终怯生生，不敢抬头去看那对铜铃，虽然知道真正的镇魅双铜铃封存在烟波江畔的景都，但骨子里的畏惧，还是难以自控。
　　日月道长正推门而入的时候，门里传来了古筝的弦音。
　　三年纹丝不动的大门倏然打开，不知何处来风，晃动了铜铃，铜铃之音与筝音交叠。
　　兀灵应激之下，骤然消失了。
　　日月道长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地方，叹了口气，抬腿进了雷府。
　　筝音自雷府中传来，不绝于耳。几次筝音到耳边，掠过疾风，带着腾腾杀意。
　　尽管日月道长早有戒备，还是被那红衣女子的长剑挑破了衣衫。
　　她身上带着沉重怨戾之气，日月道长侧身躲开，看了一眼袖子上的破口，沾了一点血。
　　那不是自己的，而是剑上的血。
　　日月道长望着眼前这个神态狰狞的女鬼，她双手握着剑，飞身而下，想用剑穿过日月道长的心口。
　　此时散云诀正将雷府上聚的阴云散开，清风徐来，皓月当空。
　　沉闷阴郁的雷府见了光，日月道长伸手握住了女鬼刺过来的长剑，从怀中取出了谢华仙君给的仙家道符，贴在了她的眉心。
　　她浑身像触了电一样，摔落在地上，方才那明晃晃的长剑落在地上，被月光一照，慢慢就成了青烟消散殆尽。
　　而女鬼侧躺在地上，双目空洞，身上那件鲜红的婚服也变得暗沉、破落，就像是存了数十年，腐化了一般。
　　日月道长望着她，此时月光还算清明，能困住这女鬼一段时间。
　　他想趁着这个时间去见那雷府公子，问他关于吴晓妆的前世今生。
　　于是，他施法打掉了雷府门前的双铜铃，随后在一间阴冷的卧室，找到了那个多年不见天日的雷府公子。
　　他躺在摇椅上，半身被盖在锦被下面，颧骨突出，双目凹陷。
　　他和房间里的一切一样死寂，摇椅托着他静静立在房间里。他躺在上面，望着房顶上方寸大小的天窗，那儿透出了一点点的光亮，是皓月清辉。
　　日月道长本想问他一些事情，没想到这人就像死木一样，一动不动，没有反应，也不会说话。
　　有些像失魂症，日月道长看着他，倒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一阵落地的脚步声打断了日月道长的思路，他转头望去，是紫衫的兀灵。
　　日月道长蹙眉看着进来的兀灵，兀灵走到了他身边，问道，“怎么样？”
　　日月道长收起了自己犹疑的目光，看向了呆滞的雷公子，道，“他这样，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你有什么办法吗？”
　　兀灵看着他，想了一下，道，“我有谢华仙君的聚灵符，应该可以一试。”
　　于是，兀灵变出了一张聚灵符，贴在了雷公子的眉心，随后呢喃了什么咒语，引出了淡蓝色的火，将他眉心的聚灵符烧化了。
　　雷公子躺在摇椅上，浑身颤抖，模样极为痛苦。
　　日月道长看着他这般狰狞的模样，怕他突然跳起来，于是后退了两步。
　　没想到，雷公子把头一歪，便不动弹了。
　　日月道长感觉到周遭的环境像是被抽去了生气一样，死气沉沉，十分压抑。
　　“难道月光压不住那女鬼了么？”日月道长问道。
　　兀灵收了术，对日月道长解释道，“神君不必担心，这只是聚灵术的影响。雷棠只有一息人气，要他开口说话，必须借周遭的生灵之气渡入，所以短时间周围会陷入死寂。”
　　“如此。”
　　日月道长看向了慢慢苏醒过来的雷棠，他睁着的眼睛已经带有些神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