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独坐空堂上

1、第 1 章

　　荑市的冬天是寒冷的——零下三十多度，下午四点钟的天色就已经昏昏沉沉，凛冽的北风携卷着西伯利亚冷空气，可劲儿地吹。新市区的街边每隔七八米便种着一棵白桦树，树干光秃秃的，树枝上偶有前夜未消融的积雪，风吹得猛了，就又是一场新的小雪。街道两旁大多是一排排高层住宅，住宅的最下面两层是用作营业的商户。新市区的人不多，其实是整个荑市的人都不多，这里最好的学校是一所师范类专科，学生大多到外地念了大学就不再回来，还留在荑市的人口差不多都是考不上大学的，或者已经上了年纪的，所以新市区里最多的就是住宅楼，还有一些政府单位，写字楼一栋都没有，商户大多是饭店，也有一些KTV，一样冷清。
　　李霁站在空荡荡的站台，心里一遍遍地骂自己：这么冷这么冷这么冷，出来干嘛？贡献二氧化碳助力气温变暖？！他一边想着一边把头深深地埋在羊绒围巾里面，胳膊在羽绒服的袖管里努力地缩了缩，把手都缩进去之后，从里面攥紧袖口，使劲地塞进了上衣口袋。
　　啊，暖和了暖和了。
　　羽绒服口袋里的电话响起了微信视频的提示音，他无奈地拿出来看了一眼，哆哆嗦嗦地按了接听——
　　“你在外面？”
　　“嗯，挂了。”李霁急促地说道，实在是太冻手了，他想。
　　“等一下、等一下，我的天，你戴的这是啥？”
　　李霁顿了一下，坚持说：“回去说。”
　　他今天顶着热情的西伯利亚冷空气出来，就是为了买一顶帽子。帽子整个由毛线织成，颜色比枣红色明亮，又比大红色沉稳，上面是尖尖的，往下越来越宽，最下面是宽宽的帽檐围成了一圈，外沿里裹着一圈不知道是不是铁丝的一种线圈，看起来有点像巫师帽。
　　挂了电话他又赶紧拽着袖口把手塞进了上衣口袋，忍不住往北望了望——公交车来了，太好了。

　　到家之后，一开门，迎面而来一股树莓味的热气，那是他特意跑到隔壁的省会城市买的一种蜡烛，一套里有24个直径2厘米大小的圆形蜡烛，外面是一层薄薄的铝质圆盒，可以充当烛台，买的时候李霁还一起买了一个壁挂式的米色双层烛台，外面一层较为低矮，里面一层相对高细，密实的小圆点有序地排列着，形成了镂空的图案。刚买回来时李霁会在睡前关掉台灯，点起蜡烛，闻着树莓味进睡，后来他发现可能是他住的房子面积比较小，这些蜡烛在屋子里面干放着也挺好，整个房间都会有一股树莓的清爽的甜美。尤其是从外面回来，打开门的一瞬间，味道特别明显，好心情扑面而来，于是他就不再点了。
　　换好衣服之后，李霁感觉全身的血液又重新循环了起来，拿出电话把视频回了过去，带着被热气蒸得快要冒泡的兴奋笑着说了一长串：“我刚出去买帽子去了，你看看，怎么样，好看吗？我去年就看上这个帽子了，还有姜黄色的，那个颜色我觉得会比这个更好看点，但是去年实在是没好意思买，今年就只剩这个颜色了，估计是去年没卖光的。”
　　电话另一头是他大学关系最好的同学，叫杜子照，毕业之后大概一年见一次面，平时一起喊着打游戏，和他一样，也是gay。
　　杜子照看着屏幕里李霁冻得白里透红的小脸蛋，想起了平安夜的平安果：“挺好的挺好的，真好，马上圣诞节了，你带上就能当圣诞老人了。”
　　李霁笑着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今年平安夜不用送你平安果，把我自己送你就行了呢。”
　　杜子照听了哈哈大笑：“我就是这么想的。那你去年干嘛不买呀？”
　　李霁忍不住眨了眨眼：“我这不是怕不合适嘛，这个帽子一看就是女孩子戴的，和我的衣服好像都不太搭。”
　　“行吧，以前我就觉得你长得这么帅，可以‘百无禁忌’了。现在你带上这个帽子那不更方便了，是不是，‘坛肉妹妹’？”
　　李霁的老家有一家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叫“李记坛肉”，所以他从小到大没少被人起外号叫“坛肉”。坛肉有点类似小块的红烧肉，肥肉滑嫩不腻，瘦肉经嚼不柴，李霁虽然个子高，脱了鞋183，但是发育的晚，高中才开始往起蹿，而且从小到大也没长过肥肉，小学时有个又高又壮的同学拿他开玩笑：“坛肉，你家的肉块头小还没有膘，质量不行，这得退货啊。”天天被人喊外号，李霁也不像最开始那么生气了，不爱计较，时间长了，他也能分辨出哪些同学是带着恶意说的，哪些是因为关系好在开玩笑。去年冬天元旦的时候杜子照到他家来找他玩，李霁想着没什么够看的娱乐场所，那怎么着也得吃好喝好，必须带杜子照把特色吃遍，不然自己这26年真白活了。等吃到了李霁坛肉的时候，杜子照就也开始喊他“坛肉”了。
　　不过李霁觉得杜子照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帅，甚至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天天都想着使劲开屏的公孔雀一样，在家没事的时候都要给自己捯饬一下。
　　他是山黛眉，既有韩式半永久的平直，又有剑眉的英气。下面卧着的杏仁眼，整体轮廓给人圆润的感觉，而眼头和眼尾又偏尖一些，李霁觉得这种眼型更适合女孩子，显得人特别清纯、干净，但是长在男孩子脸上就尴尬了，睁个眼或者低个头，动不动就能给人一种“我很娇羞”的感觉。他虽然是个0，但是也不希望自己看起来一脸奶气，所以每次想到这他就郁闷。也没兴致再多说些什么了。
　　“挂了啊，一会上课了。”
　　“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还排课了？”杜子照听着他声音闷闷的，下意识地想再跟他说几句话。
　　“一个关系好的CR给我的，说是意向高，上完就能报，家长好沟通，学生也可爱，但是要求比较高，让我帮帮忙。转化之后再协调正式课的时间。挂了，不然没时间吃饭了。”
　　“那你上吧，下课跟我说。”
　　李霁大学是在川城读的民族大学，本科新闻学，毕业之后留在川城做了一年新媒体编辑，又做了两年平面设计，工资不上不下，没有补贴也没有奖金，还都挺熬人的，所以就转行去教网课了，不上课的时候就和休息一样，学生开学的时候周一到周五都挺闲的，最多就是在晚上上几节课，周六周日忙点，早上七八点开始一直到晚上十点，寒暑假的时候会更忙，基本每天从早忙到晚，但是课时高薪资翻番了，上得也挺开心的，而且有电脑、环境安静、背景干净就行了，在哪上课都可以，所以他考虑到他妈妈前段时间脑血栓住院还一直瞒着他，入职之后就直接回老家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大学和他玩得来的朋友都不在川城了，杜子照是除了他之外走得最晚的，只比他先离开了两个月，回老家开了个小型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杜子照走了，李霁彻底没心思待在川城了。
　　离开川城回荑市的那天，乘的是飞机。过安检的时候，他自觉地抬起双臂，猛然想起杜子照走的那天，临别时的那个拥抱。这让他在大厅的喧闹之中，有一瞬间的耳鸣般的怔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