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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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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烈日悬空而挂,远在长边的宫城接天连日。红如喷火,霞光漫天。贞元十二年,未时二刻。
长安已是二月未曾有雨,愁煞死人。此时被笼罩于一片赤色之中,街市商贩陆续摊摆,行人寥寥,商客亦少。
路边阴凉处有一身着青褐长袍的算士摆上一桌,放着几枚铜钱,悬一条“卦”字长幅。
不即,一名身着黑色长衫的男子立于桌前,问道:“先生怎做起老行当了?”
那算士正百无聊赖敲着铜板,闻言抬头见人,站起身理了理衣冠,笑道:“靠天吃饭实在难当。郡王可是要算什么卦?真是不巧,草民这边正是要收摊了。”
郡王道:“竟是这样不巧?”
“正是正是呢。”道士心虚地说道。
他是在撒谎,连日无雨,百姓难过,他这才不得已摆了摊出来,想着谋算一番也是好的。今日张都未开。
说罢,便迅速地收了收铜板,拔下旗子,准备往屋后去。那男子手持一物,按在桌面,缓缓推到算士面前,“可否为本王算上最后一卦再收?”
算士犹豫再三,还是摸在手心,颠了颠那银锭子,分量不轻,“这……”
随着一道旱雷劈下,阻住了算士要说的话。
身后房屋乃是他的居身之所。算士辞了郡王,奔入屋中,却是一愣。此雷正中房顶,砸出巨洞,房内书架倒塌,杂七竖八的书盖了一地,如一道小山。这山中还窜出一个白球怪物。
“啊!”
郡王听闻声响也随即入内,皱着眉头打量这团白绒。这白绒不是什么白球怪物,而是异世而来的慎赫喧。眼前的男人砸了个蓬头垢面,不难看出其白肤红唇,星眸微懒,身披一席白色粉皮鹤氅,头顶白金答子暖帽。这样热的天气穿着如此,惹人发奇。
慎赫喧脑子发晕。
事实证明,车祸发生去推人这种行为不可取,就好比他人还没救到,自身先是被撞飞到另一个时空。
“赫、赫喧?”
慎赫喧神志尚未分明,被一人拉着从那书堆中起身,朝着另一边道,“原是我那弟弟贪玩跑上屋去,摔了下来。这已不是头一次了,让郡王见怪了。”
慎赫喧晕乎的脑袋回神了三四分,想着拉他的这人并不认识,只听前头一位面容清燿八尺有余的男子说道:“我记得先生兄弟并不叫这个名?”
“是是,原不叫这名的,只因贱名好养活。但乡下一位教书先生给改了名,户籍更改麻烦,故而与户籍上的名并不相同。前几日刚从老家来的。”算士反应过来,拉着慎赫喧面朝郡王道:“还不快见过郡王爷。”
慎赫喧作为一个合格的穿越者,认清形势,躬身行礼,“草民见过郡王。”
郡王微一侧头,问:“此酷暑时日,竟着冬时之服?”
这身穿着于现代是平常,于古代不似平民百姓能穿戴得起,慎赫喧打了一通腹稿,道:“此乃戏院一好友所借,草民穿来过瘾罢了。”
戏院多的是唱戏的贵服,专门定制的更甚者有。那郡王不再多问,缓步踱到二人面前,问:“先生今日当真不卜挂?”
烈日从屋顶的大洞射入,照得人脸上发热,算士抚了把额上的虚汗,“让郡王失望了。”
“如此,不多叨扰了。”郡王看着慎赫喧说道,“不知饶兄弟可有表字?”
这古人总要有名之外起的表字,他一个现代人哪用得着这个,可若说没有就更加起疑了。慎赫喧默了一会说,“草民表字心真。”
在郡王离去后,算士便真正松了一口气,这才同慎赫喧互认了身份。这世上穿越之法,有慎赫喧这种身穿的人,也有魂穿的灵魄。这算士魂穿之前原名万黎,附身于一名叫饶常的男人身上。
饶常的家中除了父母兄弟,只有那些个表了又表的表亲,更是多年不曾见过。慎赫喧尚可在此过活。
万黎与慎赫喧在现代为大学同学,毕业后各奔东西,两年未见。不想先后穿到了崇朝,还能彼此遇见,不幸也幸。慎赫喧是因受好友之约,穿着人物服饰准备去赴一场漫展的邀约突遭横祸,而万黎纯粹是因为捡到一本《异国杂论说》。
万黎叙述道:“那书翻开第一页便是什么咒语,合书所念,圆其所愿。我又不信邪,就随口念了。”
慎赫喧一听有戏,若是能按此咒语照念,回家指日可待。忙问:“你说了什么?”
万黎道:“偏偏那咒语又臭又长,我记头忘尾。前面那些我早忘了,后面我就随便说什么玛尼玛尼哄,尼玛尼玛哄,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bongbong哈……然后我就到这来了。”
慎赫喧:“……”
这么荒诞和随便?然而事实摆在眼前。慎赫喧觉得同样是穿越,他自己的穿法可比万黎惨绝多了。
房顶上刚盖了一层厚厚的蓑被,幸而下午已将书册移至另一房内,大雨骤下,倾盆而出。长安迎来了一场期待已久的甘泽,百姓自是乐坏。今上昨日才去祈的雨,今日就下,有人说是幸得上苍庇佑,君主仁德。
上天像是一股脑地将甘露回赠大地,这场雨下了足足两个时辰。雨后的夜象难得露出弯月,夜幕低垂,星河明亮,凉风轻拂,长安繁城内终有了阵阵捣衣声。
万黎将那积攒多日的衣物装了两大木桶,跟慎赫喧捧着去了淮河。此时淮河边上已有不少妇女位于上游,有些洗完的人沿路回去时还与他们打了招呼。
一名靠着凉石捶打的姑娘将脸一扭,打量了两眼慎赫喧,冲万黎说道:“饶先生,你家弟弟可真俊呐。这模样只怕能比得上我们戏园里头的呢。”
慎赫喧瞧这姑娘身量尚小,约摸十三四岁,头上梳着两个垂挂髫,以桃红珠花缀之。边上还有几个同样装扮的小姑娘。
万黎知道慎赫喧长相清俊,笑道:“我那偏心的爹娘把此等容貌给了我弟弟,空留我一副平平无奇之相。”
万黎压低声音跟慎赫喧道:“这是桃园的丫鬟,叫灵儿的。”
桃园是当地有名的戏园,戏上叫的出名的角大多是从这里头捧出来的。饶常的本业是个写话本的书生,先前中过秀才,得人尊敬称一声先生,有时也会提供一些话本子给到园子那头。万黎来此身后也有了原身的记忆,也做起了这一行当。
慎赫喧点头,遂抽出一件布衣依样在河边捣弄起来。长安城中的妇女很是热情,听说这饶先生的弟弟初来乍到,好奇地问了年岁几何,可曾婚配,恨不得将长安城的诸事都说出来。
慎赫喧左右弄摆衣服,答上两句,说多错多,他还是懂的,大多都是万黎在应。两人衣物差不多洗净,万黎朝灵儿那边说道:“这几日有出戏本写毕了,明日我便拿去园子。劳烦姑娘们回去同班主说声。”
灵儿手头的是较为宽大的长袍,可戏服数量繁多,一时未洗完。另一个戏园里头的丫鬟放下棒槌,像是想到什么,一只手掰了另一只手的指头数着,“姚先生这本子写得委实慢,前两月就说在动笔呢,如今才写完。”
万黎哪里是写得慢,天未下雨,百姓农耕且难,戏园客源稀疏,少人去找那闲趣,他何必去碰壁呢,慢悠悠地道:“桂眉姑娘要知道,慢工才能出细活啊。”
万黎抱着一桶塞到慎赫喧臂圈,又把另一桶环在胸前,盆壁一只食指翘起,“往右边那条路去,可别忘了回时的路。”
慎赫喧应好。
大雨初歇,月光漫照,回时青石板的小路覆了一层柔和的轻纱,汩汩生辉。
翌日清晨,又是下了一场微雨。
万黎是个熟门熟路的,已知戏园子里头有早起练功的习惯,守门的看见饶常直接放人进去,与慎赫喧到了后院。一位头发须白,只着布衣的老者正在端训着两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身板要直,似你们这般不争气的都成不了角。”
慎赫喧想,这就是戏园的班主了。
那老者转身正对上他们的目光。万黎先朝前拱手,“班主许久未见。”
班主并不意外,应是灵儿她们昨日已经说过,道:“饶先生来了。不知又是写出了什么样的好本子出来?”
慎赫喧向前趋了一步,将手中的册子送上。
班主未曾伸手,万黎道:“此乃舍弟赫喧,表字心真。前两日才到长安。”
班主方才接过看了两页,“须得饶先生这样的奇思才写得出这样的本子。饶先生此本我便收了,此构思妙奇,本应多加些银钱,只是……”
班主是个不肯占人便宜的主,万黎知道戏园的难处,摆手道:“不妨不妨,且按旧价相给便是。”
旁边站立的两名童子顶着砖头几欲招架不住,汗都洒了满脸,慎赫喧忍不住开口道:“我看这两个孩子也累了,班主何不让他们歇上一歇?”
班主瞄见余处,手中木条抽中一人小腿喝到站直,才道:“这戏里头规矩大着。平日三头两头地歇一歇,这功夫便练不起来。这戏学了个四不像,只空空唠唠地背个几句词,装模作样地扬袖作摆,这样的演不出感情,谁不会做?难道就只懂那几个什么字,背几句戏词就成腕了?别说什么戏本子,这平常人家的哪个多些闲钱看本?还不是看了戏将名声扬出去的。这看戏的观众又不是睁眼瞎,你道人私底下付出十分的苦,人家只看你戏台上那三分表现。这三分不成,这碗饭就算砸了。”
此话意在言外地旁敲侧击,冷冷瞥了旁边一眼。两小童更是不敢懈怠,挺直了身板。
班主压下胸中汹涌的激昂愤懑之情,端起石桌上的一盏茶饮尽,“我瞧饶兄弟定是家中粗活都未做过多少。哪里懂得我们这些人的艰辛?”
慎赫喧被老班主一番话说得脸上一红,木讷说不出话来。万黎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神示意他别说话,上前说道:“我这弟弟没见过多少市面,平日在乡下也只帮人做些抄写书信的行当,绝无他意。昨日屋檐破漏,今日我等二人正是要出来采买修缮之物,先行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