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出来的妹妹》季风林

2、第2章 不习惯不孤独

　　金俊宁出门买咖啡的路上，无可避免地会想起了这段对话。妹妹轻描淡写的安慰，不仅不让他觉得贴心，反而让他愈加怀疑自身的记忆。

　　记忆中他从来是一个人生活，不曾有一个知心懂事的妹妹，也不曾有过这种平静谈心的时光。他一个人走在放学路上，想着自己思慕的那个穿蓝色Vans的女生，听着Radiohead抨击社会现实的歌。

　　然后一有灵感，就坐到操场边空旷的石阶上面，把心中的感想化作歌词一一变现。

　　他经常像这样独自一人去买拿铁，苦得像汽油的味道能刺激他的神经，让他成为歌手的幻想在苦涩的现实中被打磨。只是现在他手里的咖啡变成了两杯，家里也有了能和他如同写作歌词般相互沟通，坐着谈心的亲人。

　　和父母不一样，只比他小两岁的一个敏锐的年轻人。

　　陌生感和头痛一起再度袭来。

　　在等电梯的时候，他忍不住摸出了手机，找到了标注为“妈妈”的号码。

　　“妈，在忙吗？”

　　“啊，没事，我把可宁送到了家里，现在在外面，买了两杯咖啡就上去。”

　　“可能有些突兀，但我感觉最近自己的脑子不太正常——妈，能拜托你找一下家里有没有我和可宁小时候的合照吗？或者相簿，之类的。”

　　“没什么，如果有空找到的话，拿手机拍张照发给我吧。我有点怀念过去，可好像怎么都记不太清了。也许是低血糖的原因。”

　　“嗯，好，我会的。您去忙吧，注意身体。再见。”

　　挂断电话的同时，电梯正好叮咚一声响起。

　　熟悉的男孩从里面走了出来，是李敏英。他一见到他就露出了笑意，即使个子矮一截，也奋力朝他搂上来。

　　“哥，你也来这边了？”

　　同一个小区，他们的宿舍和自己买的房子倒是在不同的单元。李敏英和他的房子买在了一栋。

　　“嗯，我妹妹来了。我刚接她住到这边。”

　　“妹妹？”李敏英一下子来了兴致，“反正我也没事，去你家看看吧？我正在苦恼买个什么床垫。顺便看看你那边装修怎么样了。”

　　金俊宁也没有什么值得反驳的理由，勉强同意了。到了房门前的时候，还是注意给金可宁发了个短信，说他组合的成员也一起来了。没想到没过10秒钟，门就打开了。

　　“哥？敏英哥？你好，我是金可宁，”她探出脑袋，“请进。”

　　“你好。”

　　李敏英见到人了，反而一下子变得拘谨起来。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却显得比这个第一次住进来的女孩还像个陌生的客人。

　　金可宁的脸蛋红扑扑的，长发已经扎了起来，手里还提着一双拖鞋。那是家里多出来的。除了金俊宁，李敏宁也正好穿上，一人一双。

　　“你妹妹才住进来？已经比你更像个好主人了。”

　　金俊宁的回应是不在意地笑笑。

　　“本来她应该就是未来四年这里实际上的主人了。不过主人没给你准备喝的。”

　　“不碍事。”李敏英慌忙摆手。

　　金可宁也没多说什么，谢过了金俊宁的咖啡，和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李敏英和金俊宁的外貌风格比较像，都是狭长眼睛，不过李敏英的面部弧度显得更柔和，人穿着宽松的米色针织毛衣，更是显得软软糯糯。除此之外，发言却是意外的犀利。

　　“俊宁哥的装修挺有个性的，住进来习惯吗？”他问。

　　如果此时环视整个客厅，会发现除了沙发，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小木几。乍看毫不起眼，上面的纹路却是散发着古意。边缘的裁切也很漂亮。一般的女孩或许会觉得过于朴素了些，但金可宁直观觉得这是件艺术品。

　　“再怎么说我也只是哥收留的住客，哪里有资格评价一番呢，”她说，“何况这样的家具，好像很符合哥的独特气质。甚至不如说，在我心中完善了哥成年生活的形象。”

　　李敏英听了，似乎有些晃神。金俊宁以眼神问他怎么了，他才回过神似的回答。

　　“小可宁这么回答，真像你。”他佩服地说，“不愧是俊宁哥的妹妹。”

　　“哪里像了？”金俊宁却反问。

　　金可宁也投来感兴趣的目光。

　　“呃，说话很谦逊，不是吗？即使是兄妹关系，也绝不会轻易说出冒犯别人的话。”

　　“哥也是这样吗？”

　　“嗯。即使我们现在变成超级大明星了，在记者发布会上俊宁哥还是会这么说话。”

　　虽说显得有些厚脸皮，但所有的媒体现在称呼彩虹流沙都说的是“超级大明星”。主要是这七个人现在快统治公告牌榜单了。全世界都知道他们的名字。总的来说，是第一个走出国门的歌手团体。

　　对此，金俊宁的反应是扶了扶额。

　　“超级大明星的称呼，既可以是赞美，也可以是毒药，”他看了李敏英一眼，“如果接受这一赞美，也相当于接受未来与这一赞美不相符时被批评的权力。可事实上，我们本来就只是幸运地做出了好听的歌的歌手而已。是众多闪耀的明星中短暂相对闪亮的一颗。之所以得以蒙受赞美，是因为整个星空的美丽，而我们是其中做出了微不足道的贡献的一部分。”

　　“你看，俊宁哥说的话总是这样，谦逊又让人觉得肃然起敬。”李敏英羡慕地说。

　　“就像这座不起眼的小木桌，”金可宁笑道，“总是觉得自己不起眼，或许才是它最为独特的地方吧。”

　　李敏英坐在兄妹二人中间，不知所措地来回看这两人真挚的脸。不由得哀叹。

　　“哎——你们是认真的吗？！”

　　随着夜幕降临，下班通勤的车辆的喧嚣也彻底响亮了起来。在这片交通区位发达的住宅区，却只能听到隐隐的引擎生生灭灭的声音。而且从低处往高处望，闪耀的车流顶端，就是闪耀的星星。闪烁的光点在黑暗中，反而显得尤其宁静，凄美。

　　这大约就是登高的妙处。

　　李敏英拿了一杯奶啤，在天台上张望静夜。直到身后脚步声靠近。

　　“她睡下了？”

　　“嗯。”金俊宁说，“学生还是比较规律啊。想起我的高中时光了。”

　　“我们高中的时候，也总是在练习吧？”李敏英喝了一口啤酒，感叹，“现在除了回忆，就只有这隐隐作痛的后背留下了痕迹。好像眨眼之间就过去了，真遥远。”

　　“我那个时候写了很多歌词。”金俊宁却说。

　　“啊，对。”

　　“现在去听，总能从中听出很多愤慨，但是也比现在叛逆、热血得多。很有力量，”他慨叹，“都是我们那时候，在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抱着决一胜负的心情写出来的。充满了躁动不安，但超级有活力。现在倒是比较成功了，写的歌词却开始越来越疲软了。”

　　“可我倒是觉得，这都是我们真实的心境。”

　　“成功了之后就没那么多激情了吗？明明创作条件好了这么多。”

　　“我感觉哥你依然是有的。昨天四点才回家吧？”李敏英瞥了他一眼。

　　他凌晨起来倒水，竟然又冷不防撞上这个不分昼夜创作的人。也不知道工作室为什么这么晚还那么吸引人。

　　“创作本来就是不舍昼夜的嘛。灵感好不容易来了，即使知道不健康，也没法舍弃。现在早就放弃不熬夜了。你写自作曲的时候不是一样？”

　　“呃，那是当时嘛，”李敏英摸了摸鼻子，“而且很短。我想起4年你倒是这么工作，不免觉得特别担心。这样太不健康了。说实话，我希望金可宁来了能好好说说你。我不够，她那个和你如出一辙的嘴皮子，也许是可以的。”

　　说到金可宁，金俊宁突然陷入了可疑的沉默。久到李敏英都开始尴尬了。

　　“你今天见到她，觉得怎么样？”

　　“什么——什么怎么样？”李敏英的耳根泛起了红。

　　“别想歪了，”金俊宁拍了他脑袋一下，“我是问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我觉得挺好啊。完全是你的妹妹没错。问我这个做什么？”

　　“不觉得有点奇怪吗？我过去没怎么跟你们提起过我妹妹这个人。”

　　李敏英马上皱起了眉头，看向他。夜色里，这位眼睛狭长的队长的面貌显得模糊不清，更看不透他是什么用意。说实话，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看穿过他。这个自己的异姓兄弟。明明是同一代人，思想却那么成熟。

　　“你也会觉得奇怪吗？”他问，“那是你自己的妹妹啊。”

　　“好像很会说话，好像很熟悉我，甚至很贴心。”金俊宁说。

　　“那不是很好？”

　　“但是让人恐惧，”他顿了顿，“我不敢相信，我生命中存在这样一个人，而且近在咫尺。我甚至感觉不真实。渴望逃避。这种心理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可是却伴随她这个人一起出现。值得警惕。”

　　李敏英也沉默了一阵。过了一会儿，他双手搭上了金俊宁的肩。

　　“你不习惯和人相处得这么自在，”他望着他，“你不习惯如此被人理解，不习惯——不孤独。尤其是即使是我，也惊讶于你们的相似性。作为你本人，怀疑这一切是虚假的，非常合理。以后兄妹培养一下感情，试着多相处就好了。”

　　金俊宁凝望着他。就在他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滴滴”一声响了。他把手机掏出来，横幅提示是妈妈：[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