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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愿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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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愿望
言殊僵在原地,本能地将视线挪开。
她不会认错的。
即使是迅速的一眼,她也能认出谢忱的样貌。
躲了谢忱整整十年,唯一一次心软出现,就被逮个正着。一时间,言殊说不清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言殊鼓起勇气抬眸的第二眼,内心感叹道,他才是真的和高中时候一模一样。
谢忱长得有些冷厉,轮廓骨骼分明英气,眉目深邃,右眼尾上有一颗痣,一双黑眸似乎总是微眯着,好像总是没睡醒的模样,反倒为他增添一丝忧郁的氛围。
他打高中起就长这样,言殊见他第一眼就这样。
即使现在的谢忱西装革履,也没有任何改变。
反倒是这样,让言殊莫名自惭形秽了。
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运动鞋,又快速地看了眼谢忱的皮鞋,咽下一点口水。
刚刚她一身休闲装扮走进现实版《小时代》的时候都没觉得窘迫,反倒是现在和谢忱面对面站着,让她打心底里希望自己今天出门是穿的高定。
电梯里只有谢忱一人,他又没有出来的架势,只是随意地看着言殊,没有什么感情外露。
言殊总不能掉头就走,于是只能大着胆子状似平静地迈进电梯,缩在角落里。
进了电梯,她才发现没有任何楼层亮灯。
这说明谢忱本来就是要来这一层的,可他却没有下电梯。
眼看着电梯门已经关上了,言殊侧身向前,从谢忱的左边探身去按电梯楼层:“不好意思。”
谢忱还是没有动作,也没看她。
言殊退回角落,仗着谢忱背后没长眼睛,大胆地打量谢忱的背影。
少年长高了,肩也宽了。还是那么瘦,不过穿西装还挺好看,比上学时候那件脏兮兮的校服好多了。
视线移到他踹在裤兜里而露出的一节手腕,是一只做工精细的手表。
这只她认得,二十几万。
这样看来,他过得应该还不错。
言殊鼻子猛地酸了。
心里莫名有些开心,又充满了气愤,无处安放。
可能是酒精现在有些上头,言殊擤了鼻子,大着胆子开口:“谢......”
“喂,李叔。”
谢字刚出口,就听见谢忱突然开了口。
言殊不敢吱声了。
“好,我知道了,39楼。”
他的声音向来不大,没什么声调起伏,显得生分。
谢忱微微侧头,摁了39的楼层键,言殊刚好可以瞥见他露出的右耳和一只airpods。
原来是走错楼层了打电话呢。
言殊有些自嘲地低头笑。
亏她还以为谢忱是来参加同学聚会的。
亏她,还以为能再和谢忱说上一两句,哪怕是打个招呼也成。
失落感油然而生,紧接着的是到达39楼的提示音。
电梯门缓缓打开,而言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背对着自己,一步一步,朝外迈去。
谢忱刚迈出没几步,就被一阵闪光灯包围,紧接着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谢忱身边,替他隔挡着贴得过近的记者。还有一个小巧的女人,戴着口罩,递给谢忱一瓶矿泉水,谢忱接了。
事情发生得很快,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世界又恢复了安静,窄小的电梯间里只留下了呆愣的言殊。
直到电梯到达1楼,言殊从电梯里走出来几步,莫名其妙拐到洗手间,确保没有人在后,眼泪才像被打开了水龙头一般,顺着脸颊滑落。
可自始自终,言殊都没有出声。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言殊很镇定地从小包里拿出粉扑,毫不慌乱地遮盖掉泪痕在脸上留下的痕迹。
仿佛正在哭的和补妆的并不是同一个人,反而各司其职,互不干扰,像一个系统设置精良地机器人。
仅仅是与他在电梯里短暂地停留了几分钟,甚至还说不上相处交谈,言殊就有些绷不住眼泪了。
因为她怕自己黑暗低俗的愿望被暴露在下,被众人批判唾骂。
这就是为什么言殊避着谢忱,怕知道谢忱的任何消息。
十年来,她都在潜意识地渴望谢忱过得不要很好。
不要好到世界里充满别人的气味,别人的脚步,别人的痕迹。
不要好到世界里人来人往,变得越来越大,容得下任何人。
不要好到他的世界里再也找不到她言殊的影子。
为此,她不止一次卑劣地渴望过,渴望谢忱活得潦草坎坷,这样当他再次出现时,言殊有理由成为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成为那个拉他一把的人,成为他世界里的唯一。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不惜消失十年,不惜对抗自己每个想要去搜索联系他的夜晚。
因为害怕面对现实,害怕知道谢忱过得太好,可她同样因为太害怕自己卑劣自私的愿望实现,所以干脆逃开了。
在洗手间整理了好一会后,言殊深呼吸几口气,强压住内心的躁动,给刘叔发了短信。
刘叔回复说他就在附近,大约一刻钟就能到。
言殊在酒店大堂坐得不舒服,总怕自己看着这繁华的装潢,就会想起谢忱是如何在39楼风生水起,拥有了整个世界。
他终于在28岁这年,实现了18岁的生日愿望。
言殊的脑海里闪过一些碎片时刻。
小卖铺买的一小块草莓蛋糕。因为没有打火机所以没有点燃的蜡烛。黑板上用粉笔写下的曲谱。一把旧吉他。昏暗的小教室。两个人凑在一起,在一张桌子前面对面。
这是十六岁的言殊送给谢忱的成年生日礼物。
她让谢忱闭上眼睛许愿,可谢忱闭上眼睛几秒就又睁开了。
她眨巴着眼睛,明显不信:“这么快?你真的许完愿望了?”
谢忱点点头,又扫了眼蛋糕上插着的一根蜡烛。
言殊马上意会,知道他在担心没有打火机,所以没法点燃蜡烛,于是笑着说:“没事,我送你个手动蜡烛。”
谢忱虽然不解,但很是耐心地看着她,看她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放在蜡烛后面,上下轻微晃动。
见谢忱没动作,言殊扬起下巴,示意他作吹蜡烛的动作。
谢忱没犹豫,乖乖做了吹蜡烛的动作。
风轻轻击在言殊的手掌,她摇晃手掌,然后慢慢地将手握拳。
蜡烛灭了,她的笑容却像一小朵烟火绽放开来:“好了,蜡烛熄灭了。”
谢忱情不自禁弯了眉眼。
“你知道我刚刚许的什么愿望吗?”
“说出来是不是不灵啊......”言殊试探性地看谢忱。
“没事。”谢忱倒是蛮不在乎。
得到肯定的回答,确定谢忱没有任何不情愿的意思在,言殊很开心:“那你悄悄告诉我吧,我不告诉别人。”
言殊歪着身子凑过去,因为距离过近,谢忱可以嗅到她洗发露的味道,是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地微弯嘴角,嘴里吐出温热的气,悄悄晕红了言殊的耳廓。
“我想拥有全世界,想拥有别人都有的东西,想拥有过去我没有的东西。”
“太俗了是吧。”还没等言殊说话,谢忱拉开距离自嘲,仿佛自己的愿望一文不值。他将视线挪开,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
“决定了,我的下一个生日愿望。”言殊双手撑在桌子上,颇为严肃地开口说。
谢忱挑眉:“这么突然。”
“但我不能告诉你哦,因为我想让它实现。”言殊板着一张小脸,用手指在自己的嘴上拉上了拉链,像极了一只故作狡黠的小兔子,随后翘起一小块蛋糕塞进嘴里,得意洋洋地冲谢忱扬眉笑。
谢忱凝视了她很久,小声说了句幼稚,然后又颇为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
她没说谢忱也知道她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言殊的生日愿望,一定是谢忱的生日愿望都实现。
迈出了酒店大堂,言殊回头往天空望。烟火已经放完,还一方寂静的角落。她的嘴角终于蔓延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谢忱,在那之后的每个生日,我都有好好地帮你许愿。
看来努力没白费,你的生日愿望终于实现了,恭喜你。”
身侧突然传来男人的骂声,把言殊从有些情绪化的状态里抽离出来。她探头顺着声音方向望去,好像是路边共享单车的地方。
身影似乎穿着西装,此时正有些与形象不符地踢着单车的轮胎,隐约还能看见他的一处衣角破损了。
“靠,衣服坏了怎么还。”男人咒骂着,又是一脚狠狠踢在单车的轮胎上。
言殊自觉不该过去搭话,却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便上前几步凑近些看。
男人眉目清秀端正,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着一身浅灰色的西服,看上去不是很合身。
待看清楚男人的面目后,言殊试探性地开口:“蒋川?”
被叫到名字的蒋川滞在原地,微侧过头看清来人,然后立马背过身去:“你认错人了。”
言殊寻思刚刚还在同学聚会上见过的人,自己怎么会认错。
视线不着痕迹地往下移,她看见了因为西装裤不合身而露出的一小节脚踝和露出线头的袜子,皮鞋脚跟还有一些污渍。
她在刚刚的同学聚会上就看到了这些。
同学聚会向来是炫耀自己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地方,这次也不例外。
彼时,在蒋川大声夸赞着自己创业成功,已经完成第三轮融资时,她就看出了蹊跷。
言殊还眼尖地看见了蒋川衣服领露出来的一小节吊牌。
但她什么都没说。
言殊隐约记得高中时候的蒋川。
他成绩很好,每年都拿奖学金,不爱说话,即使课间也一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戴着黑框眼镜,皮肤晒得有些黑。还有就是,他有一双穿了整整三年的蓝色帆布鞋。
这么想起来,蒋川确实是当时班上为数不多的贫困户。
言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路过他的时候拍了下他的肩膀,轻轻说:“不好意思,认错人了。不过就当你是他吧,让我捎他一句话。
人生有起伏,乾坤未定,何时都不算晚。”
蒋川低着的头猛然颤动了下,因为自尊心一直压抑的泪水终于悄然夺眶而出,咬着牙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都是骗人的。”
他从小出身贫寒,其实自己也不算聪明,但硬是咬着牙,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了好成绩,作为特优贫困生进了A市最好的方渝一中。
在这个大部分的孩子都不愁吃穿的班上,他拼命般的努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时候的他觉得,自己的努力总有收获的那一天。
自己总有一天,可以站得比所有人都高。
然而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击。
考上了好大学的蒋川似乎用光了所有运气,他在毕业后四处碰壁,因为不会社交,不够圆滑,总是频繁地被以各种理由辞退。
之后,他想用创业来改写命运,却总是吃闭门羹。
蒋川已经二十七了,事业却还是没有起色,他这才愿意明白,有些事情不是靠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背对着蒋川的言殊自然不知道这一幕,对于蒋川这些年的遭遇她也不了解,却也大概可以猜到。
她只是想到高中时期也有一个少年,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少年,在摸打滚爬后也拥有了想要的一切。
于是言殊站定说:“不是骗人的。”
语气很坚定,她很确信。
因为谢忱做到了,所以不是骗人的。
蒋川对于她说的这些话只是半信半疑,毕竟他同言殊一点也不熟悉。
高中时候他知道言殊,是因为她总和另一位男生走在一起。那位男生他认识,家里似乎也不太好,刚进高中的时候像浑身长满刺的刺猬。
除了言殊,没人敢接近他。
再抬眸的时候,言殊正在上一台停在路边的宾利车,一位中年男人很是恭敬地为她拉开后座车门。
言殊上车前冲蒋川笑了笑。
她背后城市的灯光照出她的轮廓,黑色高马尾随风飘舞。
此时,没有穿高跟鞋和礼服的言殊,在蒋川眼里却泛着粼粼波光。
那么多年了,没有人对他说过一句“你可以”,连家人都只是劝他去乖乖找工作,成家立业吧。
在这一刻,蒋川的心漏跳了一拍。
当他回神的时候,言殊已经离开了。
他像是自我印证般摇了摇头,告诉自己那也不过是个富家小姐的鸡汤罢了,不要相信。
可是当他再抬起头看周围的事物,他的心里又涌上了一股拼劲,一股想要证明给所有人看的力量。
“那就再拼一次吧。”
他告诉自己,然后继续穿着那件租的便宜西装,他唯一的一套西装,骑上了单车消失在夜幕人海里。
就在言殊上了刘叔的车,蒋川也默默骑着单车离开后,酒店的门口似乎恢复了安静,一个人影也没有。
只是过了几分钟,有一个高瘦的人影伴着一股缕缕升起的烟雾,从酒店大门旁小道里窜出来。
男人着整齐黑色西装,宽肩窄腰,剑眉微皱,一双黑眸凝视着言殊离开的方向,左手夹着一根已经快抽完了的香烟,而右手握着一件宽大的男士牛仔外套。
他拿着衣服的手紧了紧,把烟头丢在一旁的垃圾桶里。
手机铃声打破平静。
男人的神色平静下来,没有看来人就接了电话,放在耳边,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
“刚去办了点私事。我现在就来,李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