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沉沦》浛以

5、名字

　　现在，视线交换成夏予晴看向他了，蒋木沉垂下头，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摸了摸裤兜，手背上青筋分明。

　　“不好意思，没带手机，我回去再收。”他带着歉意出声。

　　“没事没事，”她急忙摆手说，“不着急的。”

　　两个人在晨光中默默对视着，谁都没再继续说话，最后是夏予晴试探着先启唇道：“那……师傅慢走？”

　　定在窗口外的身形终于动了，蒋木沉点头致意，离开时听到她的热情欢送，“师傅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已经踏步上台阶的他重新转回身来，“嗯。”

　　没想到他是个句句有着落的人，夏予晴被逗乐，忍不住弯起唇角。
　　阳光穿过薄云洒下，她的头上有几缕短发翘起，脸上的笑容好看，熟悉的一幕让他想起昨晚灯光下那个灿烂的笑。

　　握紧手里的烟，蒋木沉转身迈开脚步走了。

　　目送他远去，她看见他顺着大路往下走，跟昨天开车离开的方向相反。没多想什么，她收回视线把收到的五十块钱张开，整齐放进抽屉里。

　　路过赵历家时，蒋木沉看到他正好也在门口洗漱，于是径直走了过去。

　　看清来人，睡眼惺忪的赵历睁大眼，将漱口的水吐掉，“蒋哥，你刚锻炼完吗？”

　　蒋木沉淡淡点头，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他旁边的塑料椅子上。

　　“烟？”蹲着刷牙的人疑惑仰头，嘴里含糊不清，“蒋哥怎么大清早给我带这个？”

　　“你昨晚不是说想买吗？”蒋木沉垂眸看他。

　　“啊……”他这才想起来，瞥了眼椅子上甚至还是自己常抽的烟，赵历感动地站起身，“蒋哥太细心了。”
　　居然记得他随口一说的话，而且晨练完还特意给他买了。

　　还没开始吹彩虹屁，屋里有人循声走了出来，“蒋木沉？”
　　看到真的是他，赵敏笑着开口，“今天我想去镇上坐车，能麻烦你送一下我吗？”

　　“我还有活要做。”蒋木沉避开她的目光婉拒。

　　“下午呢？晚点也可以。”她没放弃。

　　“一天都安排满了。”他说。

　　眼看自家姐姐还要坚持，被四包烟收卖的赵历轻易倒戈，胳膊肘往外拐帮他打掩护，“姐，你看我昨儿刚回来，马上也要去工地上班了。最近工程忙，蒋哥的活是真的多，实在抽不出时间来。”

　　“真的？”赵敏不相信地看着他们。

　　“那还能有假？蒋哥送不了你就只有我送了，我何必给自己揽活？”

　　“那倒是。”深知弟弟什么脾性的她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转过脸来看向蒋木沉的时候又扬起了笑容，语气温柔，“家里早餐刚做好，进来一起吃点吧。”

　　“谢谢，我已经吃过了。”蒋木沉礼貌道谢，同时用眼神阻止了赵历也想他挽留吃饭的动作。

　　成功会意的赵历跟他眨了下眼，三下五除二张嘴叭叭说话，帮着他顺利脱身离开。

　　总算回到家里的蒋木沉坐在沙发上，头往后仰缓缓吐了口气，打算再也不做这种耗心神的事了，下次路过赵历家最好还是头也别偏地直接走过。

　　回忆起早上买烟的事，他重新坐了起来，拿起茶几上放着的手机，聊天列表里静静躺着一个“1”，是她昨天发的备注，他直接存上了。

　　他点进聊天框，顿了会儿才收了她的转账。

　　手机那边的人秒回。
　　［1：再次谢谢师傅！］

　　手指停在输入键盘上，蒋木沉敲了几个字又删掉，从“没关系”、“客气了”、“没事”和“嗯”之间选择了［没事］发过去。

　　她回了个笑容表情包，他点开自己的表情库，空空如也，盯着屏幕发了会儿呆，蒋木沉放下手机，起身去浴室洗澡了。

　　-

　　回完消息后夏予晴看了眼时间，感觉外婆在厕所待得过于久了，担心她出什么事。

　　将小卖部的门虚掩上，她不放心地走到后门，一边看着卖货窗口，一边扬声问：“外婆，你还好吗？”

　　“呀！催什么？不是让你帮我看店吗？”

　　“看着呢！”夏予晴伸长脖子扭头望着外面，“你没什么不舒服吧？”

　　“马上就好了，你赶紧回去好好看店。”胡春凤催促。

　　“好，有事叫我啊。”她回到前屋打开门，继续坐下，心底还是有些担忧。

　　又过去半小时，外婆这才姗姗出现。

　　“肚子怎么样了？还难受吗？是不是便秘了？”夏予晴转身关切地问。

　　“你这孩子怎么大惊小怪的，问题那么多。”胡春凤扶着桌子坐下，没回答她的话，而是问她，“你吃早餐了吗？”

　　夏予晴走到电磁炉旁边，揭开高压锅盖子，“我煮了稀饭，给你盛点？”

　　“别，”胡春凤摆手拒绝，“我吃过了。”

　　“你是不是还不舒服？”看她脸上不太好，夏予晴问。

　　“哎呀，一个小便秘而已。”外婆压低嗓音嘟囔。

　　“家里有药吗？”

　　“是药三分毒！”胡春凤强调着不赞同地摇头，“你们年轻人就是动不动乱吃药。”

　　“你别瞎担心了，没多大事，怎么连拉屎都要操心。”

　　“你什么都说没事……”见她态度坚定，夏予晴只是弱弱接话，看向她的腿，“我还没问你腿怎么受伤的，伤得怎么样。”

　　胡春凤把受伤的腿往桌子后挪了挪，“那我也没问你为什么辞职呢。”

　　夏予晴噤声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外婆的声音适时响起，“这些事都过去了，没必要回头看。”

　　不管怎么受的伤、不管为什么辞职，过去的就过去了。

　　她说，“过好现在就行。”

　　-

　　中午外婆说早上吃多了，所以没吃饭。傍晚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她也只是意思一下，随便喝了点稀饭。

　　知道她肚子还是不舒服，夏予晴借口说吃完饭想出去散步溜达溜达，出门后掏出手机，找到摩托师傅发了消息。

　　［1：师傅好，请问现在可以麻烦你送我去镇上吗？］

　　老家的天黑得晚，六点半了天还很亮，山间树林茂盛，马路旁边有不少小路可以走上山去，小时候她常常爬山玩。

　　如果真的是散步的话她估计也会想走走山路，但她只是沿着大道往前走，在道路拐弯之后的一棵大树下站着捧手机等回复。

　　好在他没过多久就回复了，［在哪接你？］

　　［1：龙坡下面的平路。］

　　［摩托师傅：好，三分钟到。］

　　蒋木沉刚收工回家没多久，正在厨房准备做饭吃，收到消息后换了身衣服，拿钥匙骑车出发。

　　她说的位置在小卖部看不到的地方，他开车经过的时候看见胡阿婆正坐在店门口，远远望着那个方向。

　　拐了个弯减速，女生就站在树下，高举起手臂朝他招了招手。刹车停下，蒋木沉将手上挂着的头盔递给了她。

　　昨晚坐的时候还没有这帽子，今天就多了一顶，看着还挺新的，夏予晴道谢后伸手接过戴上，快速上车坐好。

　　“准备上坡了。”他说。

　　闻声紧紧拉着后面的铁杆，她勉强稳住了重心，因为一直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动作，车开上坡顶时没注意一头撞到了他背上。

　　头盔撞上结实的后背发出一声闷响，夏予晴扶了下帽子，还没出声道歉就听到前面的人说，“没事。”

　　应该挺痛的，道歉跟原谅是两件事，她还是启唇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蒋木沉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她，正好对上她往前望的目光，他说，“下坡了。”

　　迎面吹来的风持续不断，绵长而悠扬，每一次呼吸都伴着风，身边全是风，她有种在风里游泳的感觉，畅快凉爽。
　　他的衣服被吹得鼓起，一下又一下。

　　摩托车在风中顺畅无比地开到镇上，夏予晴下车后跟他商量道：“师傅，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吗？我买了东西就回来。”
　　潜台词是想让他等会儿再送她回去。

　　“可以，”蒋木沉点头，“顺路的。”

　　“师傅你人真是太好了！”夏予晴满眼感激，说完她没有再耽搁时间，简单道别后就赶紧去店里买东西了。

　　蒋木沉看着她就这样戴着头盔跑远了，甚至没来得及开口让她摘下。

　　看她一路急匆匆地进了药店和水果店，脑袋上的白色头盔在夕阳下格外显眼，帽子比较大，她没戴紧，时不时抬手扶一下。

　　看她像兔子一样小跑回到他面前，气都没喘匀地跟他道谢，说让他久等了。

　　将头盔摘下，他帅气的面孔迎着夕阳更加清晰，五官立体，轮廓深邃，夏予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头盔这样戴。”说着蒋木沉重新把帽子戴上，示意她怎么调整扣紧。

　　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走得匆忙，都忘记把头盔摘下来还给他了，怪不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夏予晴正打算学着他的动作戴好头盔，眼前却多了只手。

　　蒋木沉向她伸出手，“我帮你拎。”

　　“谢谢。”夏予晴把袋子递给他，抬起手将头盔重新戴紧。

　　本来想出声把东西要回来的，却看到他已经熟练地把袋子挂在了手臂上，双手抓着车把，跟开车来接她时把帽子挂手上一样。

　　“上车。”他说。

　　“好，”她循声坐好，看向他帮忙拎的东西，“谢谢。”

　　“嗯。”蒋木沉轻应了一声，开动车子。

　　摩托车原路返回，夏予晴提前叫了下车，在刚才那棵树下。

　　暮色四合，周围飘扬着点点虫鸣，大树将他们笼罩在更暗处，隐约中模糊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仿佛离得很近。

　　夏予晴这次记得下车后要摘下头盔了，在他把塑料袋递给她的同时，她也把头盔还给了他。

　　手指在交接中轻碰上，很短暂的触碰，两个人都收回了手。

　　蒋木沉随意将头盔挂回手腕上，夏予晴注意到他的手臂因为勒了太久的袋子有点泛红。

　　感受到手里不算轻的重量，他为了方便她一直挂在手上开车，夏予晴心底过意不去，“不好意思，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说着她从袋子里拿了一根香蕉给他，“师傅，你现在吃一个？”

　　原本想拒绝的，但对上她那真诚恳切的双眸，蒋木沉还是接了过来，撕开皮大口吃着。

　　夏予晴在他吃香蕉的间隙拿出手机，将往返的路费发了过去。他跟着一起拿手机，点开聊天界面收了钱。

　　本以为这就是结束了，她看见他一只手拿着香蕉，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单手打字。

　　紧接着，自己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夏予晴还看着他，蒋木沉抬眸与她对视，扬了扬手机示意她看屏幕。

　　［摩托师傅：蒋木沉。］

　　“我叫蒋木沉，以后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他的嗓音低而深，干净清晰。

　　“好的，师傅……”夏予晴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笑了，一字一句地重新启唇，“好的，蒋木沉。”

　　眼前戴着头盔的人依然侧过头对着她，夏予晴站在原地没动，目光从他身上移到他手里的香蕉上，想等他吃完帮忙把香蕉皮扔掉。

　　安静的夜，虫鸣窸窸窣窣，天渐渐黑了下来，沿道的路灯唰地亮起，就像摁下了夜晚的某种开关，树荫下光斑隐隐绰绰。

　　就在这时，夏予晴听到他出声了。

　　“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