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兽》Aube

3、实验品

　　千袹桠轻提裙子蹲下，将手放在千故渊的脸上轻抚，眼神专注，又仿佛是在看另一个人。

　　“他就是‘五大实验’中，有小姨参与的那场实验中的实验品吧。”

　　郇寂揉了揉千故渊的头，头微点。

　　“我早就忘了母亲，没什么感情了，还是小时候被母亲带大的二表姐你对这张脸更有感情吧？”

　　千袹桠有些失神，看着眼前乖巧的千故渊，面上带着垂怜，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眼中暗流涌动，似沼泽危险。

　　“他好歹有千家的血脉，这点毋庸置疑，我自然承认他。”

　　见得了千袹桠一诺，郇寂伸手示意要扶她起来，而千袹桠又仔细打量了一眼千故渊，轻轻推开郇寂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我都不记得母亲面容了。”

　　千袹桠轻笑着抿了一口酒液，身体轻靠在甜品桌边缘，一条腿微收，又伸出一只手撑住桌子稳住身体。

　　随着一声清脆的酒杯声响，千袹桠笑着把酒杯又收回来轻晃几下入口。

　　“他很像。”

　　郇寂微愣，随即失笑。

　　“真没想到父亲还真能把千家除你外最后的血脉找到，不过也多亏当年母亲疯了，为了创造什么‘未来世界的真神’，在进行实验的时候将自己的基因也投入使用了，这才又留下一个他。”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五大危险实验第二进行的就是造神实验，当年那个实验，一只智力进化到超越人类甚至近神的鹿角兔带领兽类发起暴动，整个实验基地除了千故渊逃脱，无人存活。

　　毕竟当年发现的尸首里，也有不少被生生剖腹取子的孕妇和身边被啃食过的兽人胎儿，整个实验惨烈结束不了了之。

　　郇寂叹了口气，抿唇咽下酒液的同时斜眼瞄了瞄千袹桠。

　　黎明城与暗区早在百千年前就是敌对关系，现在的两地虽然没有当初势如水火，却也有专门制约对方人民的法条。

　　不过对于千郇两家，两地之间的关系还真不是那么重要，千家在郇家弱势时提供了资源，郇家也在千家没落时提供了帮助。

　　再加上上一代的两家联姻和这一代小辈的交情，千郇两家早已亲如一家，两地之间的隔阂更不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交情。

　　说起来倒也不算秘密，在黎明城地位金字塔顶端的贵族，三大家家主之一千袹桠，从小在暗区龙头的郇家生活，与郇寂一同长大。

　　再加上两人相差年岁的关系，千袹桠出去说一声“我是看着郇寂长大的。”都没有一人会反驳她。

　　当时的郇夫人千邒霜，郇寂的母亲，郇烨的爱妻，便出自黎明城千家。

　　而当年的千家家主，便是千袹桠和千邬鹤的母亲，也是郇夫人的姐姐，千邒绫。

　　郇夫人与前千家主的智商和情商都是没得说，三个孩子除了郇寂遗传的有些意外，两姐妹确实都遗传到了父母的优点，只可惜了三人中的千邬鹤已死。

　　“千家两代未有男丁，而南家这一代只有个姑娘，上一代也就是这任家主的南伯伯又一心从商，苏家那群人当了两代的教廷司祭就跟疯了一样。”

　　千袹桠有些失神，当年的场面她至今无法遗忘，甚至是深深地篆刻在她的脑海里，在午夜梦回纠缠着她。

　　“为了一把能够铲除天道阻碍的刀，不知贡献了多少人的命……”

　　就好像是吐气间不小心发出的音节一般，几乎和叹气相差无二的一句话也自然没有引起郇寂的注意。

　　“好好照顾他，等时机到了，我就接他回去……”

　　郇寂愣了愣，仿佛猜到了什么，而千袹桠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现在，我带他去看看姐姐。”

　　说着，千袹桠温柔的牵起了千故渊的手，向众人致歉后，便离开了宴会厅。

　　而两人手牵着手的亲密模样，也不可控的被人注意到了，而看着这样的情形，千袹桠自觉目的达成。

　　而再看千故渊，还是一副懵懵的模样，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的暗流涌动。

　　千袹桠无奈笑笑，带着千故渊走到一间较为深处的房间门口，犹豫片刻便开门走了进去。

　　“姐姐……”

　　房间内带着些许潮湿的气味，有些莫名的压抑。

　　这是……

　　千故渊抬眼，视线对上面前桌上摆的彩色照片，照片里的孩子笑嘻嘻的，面上洋溢着幸福的神色。

　　这里很明显是一间祭奠死人的屋子。

　　桌上的盘子里放着糖果蛋糕，似乎也是根据死者的喜好，更换成了死者生前喜欢的东西，没有摆放传统的水果或元宝。

　　“故渊，这是邬鹤表姐。”

　　千故渊看了看遗照上那个明媚阳光的孩子，尽管照片上要年幼许多，但还是能从千袹桠身上对比出相似之处。

　　“表姐好。”

　　千袹桠轻抚相框边缘，眼中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

　　仿佛是怕吓到了面前的什么人一般，她轻轻闭上眼，轻抚相框，却也像是在抚摸着什么人的头，那般温柔，带着浓浓的深情。

　　“我的姐姐，是很好很好，很厉害的人，我很小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

　　千袹桠脸上有苦涩，却也带着几分温柔，仿佛作为当年那个千邬鹤的追随者是那样令人骄傲。

　　“可是袹桠姐姐不是已经超过邬鹤姐姐了吗？”

　　千故渊有些疑惑，在车上时郇寂给他做过功课。

　　千邬鹤是当年黎明城的骄傲，年纪轻轻但能力极强，这从她十几岁时就力挽狂澜保住千家也能体现出来。

　　并且她在各个方面的天赋都有一些，被附属家族奉承着称作“黎明的未来”，且不骄不躁一直稳步向前着。

　　智商情商没的说，礼仪挑不出错，政务学术完成的漂亮，是个可以被称作完美的人，一度被认为是千家百年来最完美的继承者，备受瞩目。

　　可却也就是这样一个优秀到极点的人，被挖去内脏砍下头颅四肢并放血而死，死在了最美好的年华。

　　而第四实验的负责人甚至让当时心智尚幼的千袹桠感受“姐姐”的味道，生生灌进她胃中一条千邬鹤的手臂，只是为了更多的怨恨创造出一把好控制的恶刀。

　　“我永远无法超过她。”

　　千袹桠微微一笑，美极。

　　可眼中深沉的悲伤却仿佛要把人溺亡。

　　我在痛苦中抑制不住怨恨，明明知道不能去恨，不能让“恶刀”诞生，因为如果它出世一定会有无数人遭受其害。

　　为了保证动手的果决，我要保持冷静去灭掉第四实验的所有参与者祭奠亡姐灵魂。

　　可为了世界，无数人用可怖的嘴脸要求我忘掉怨恨去原谅他们……

　　反抗那时的镇压，换来的却是指责和强制洗脑。

　　清醒后的冷静下，是一己私欲中对世界的憎恨，是仿佛撕心裂肺到能够传去地狱撕裂那些人亡魂的嘶吼。

　　“她是很好的姐姐，是很好的继承人，是我从前用所有感情爱着的人。”

　　千故渊愣愣的看着仿佛思绪已经回到过去的千袹桠，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可是她死在了那场实验里，你也是，肮脏的实验品。”

　　千故渊忽觉不对，沉默着后退了几步，可他终究还是幼兽，更何况还是各项素质都极弱的月神。

　　千袹桠撩起裙子从大腿处的绑带上抽出匕首，借腰胯力量迅速转身蹲下，将匕首尖端准确抵在千故渊脖间，目光冰冷又带着浓厚的憎恨。

　　“你是无辜的，可是我恨你……”

　　千袹桠眸中蒙上了层淡淡的水雾，在两人对视中，时间一点点过去。

　　惊恐与憎恨对上，只余安静，两人谁都没有动，也没人打算动。

　　千故渊眼眸微动，看得出有些局促，无助而脆弱的注视着她。

　　千袹桠看着这个弱小无助的孩子，叹了口气。

　　没有任何破绽，他真的只是一只弱小的兽人，而不是那些人创造“恶刀”的理由。

　　一位威胁到世界法则的神。

　　在挣扎中，千袹桠的内心逐渐归于平静，她不能把憎恨用在未完成的神身上，说的好听，是未完成的神，可事实上，千故渊也只是个弱小的兽人孩子。

　　“你真的，好像她……”

　　千袹桠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疲惫与掺了笑意的无奈，匕首落地声清脆。

　　千故渊突然被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少女的淡淡体香，在安静中堪堪缓过来的故渊眼泪比声音先到，也抱住了面前的千袹桠。

　　“姐姐有没有吓到你啊。”

　　千袹桠柔声哄着，试图将刚才的行为扭曲成恶作剧，可她却控制不住的在抱住千故渊丢下匕首的一瞬间掉下了眼泪，抱着小孩的手臂也逐渐收紧。

　　她双眼紧闭，泪水从眼尾溢出砸在地上，千故渊身上。

　　可她还是选择死死咬着唇，不愿泄出半分声音，把一切的崩溃情绪化作苦涩通通咽下。

　　千故渊点了点头，他能感受到千袹桠身上传来的微微颤抖的感觉和细小的抽泣声，但也只是默默收紧了手，没说什么。

　　外面的宴会因郇烨的到来变得安静，皮鞋敲打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几乎无人直视郇烨。

　　他们毕竟与千家不同，对暗区，以及郇家人有本能的厌恶与恐惧。

　　“姨夫。”

　　千袹桠轻提裙子，弯腰示礼，一举一动都是那样赏心悦目，又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如果忽略女孩微红的眼。

　　郇烨点点头示意，立刻有人送上了贺礼，千袹桠正想邀请郇烨进宴会厅里坐坐，可一见郇烨左顾右盼的样子，就明白了什么。

　　“姨夫，故渊睡了，这会正在我房间隔壁的客房里。”

　　郇烨一怔，点了点头。

　　“故渊麻烦你照顾了。”

　　闻言千袹桠只是一笑。

　　“故渊也是我在这世上仅剩的血亲了，再怎么照顾也是应该的。”

　　千袹桠优雅娴静的模样仅仅看着就感觉舒心，郇烨也难得没有皱着眉头，而是赞赏的点了点头。

　　“请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