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何相爱又为何分开》贝埃内Beene

4、德语

　　第四章

　　陈嘉礼又迟到了，照例被罚站。她掏出镜子看牙齿上有没有沾到口红，刚好看见一个身材十分高的女生抱着一摞试卷从眼前走过。
　　熟人。
　　陈嘉礼眯起眼睛，确定这就是令她哥神魂颠倒的对象，手捂着肚子，从墙根儿滑下去。
　　苏瓷听到动静，转过身。陈嘉礼这才见到苏瓷的正面——干净，线条利落，眉骨高，鼻梁挺拔。裴闻栩眼光真高，看上了一个比她还好看的女生。
　　“同学，帮帮忙。”陈嘉礼无力地伸出手，“我痛’经。”
　　苏瓷连忙走过去，用左臂卡着试卷，右手臂伸出去扶她。可是试卷太多，哗啦哗啦地掉在地上。
　　陈嘉礼见状，忙蹲在地上帮她收拾试卷，她有些不好意思，按住陈嘉礼的手，“你别动了，让我来，我送你去医务室，给你开几个布洛芬。”
　　陈嘉礼心想她不仅人美，心地还善良，对她的好感顿时上升了不少，推辞道：“不用，你扶我去趟厕所就行了。”
　　苏瓷点点头，搂着陈嘉礼的手臂。没过一会儿，陈嘉礼就打听出她是文科清北班的，验证了猜测，思索该怎么进一步套近乎。苏瓷送完试卷，从清北班出来，陈嘉礼已经想出来了一招。
　　“苏瓷，我是刚转来的，请问你们这儿图书馆要什么借书卡才能进去吗？”
　　“要啊。”
　　苏瓷点头，两只手搀着陈嘉礼的胳膊进厕所，陈嘉礼觉得自己像太后，十分雍容华贵的那种。
　　“那该怎么办理？”
　　“拿上你的学生证去教务处办理，工本费十五元。你有学生证吗？”
　　陈嘉礼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她刚来的第一天发的，但是不知道撂到哪儿去了。
　　“拿身份证也行。”苏瓷说，“你要借什么书？我可以先帮你借出来，如果你着急的话。”
　　“那不用，不麻烦你了。”陈嘉礼这十八年读过的书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看见字儿就烦，“我抽空自己去就行。图书馆有……”陈嘉礼顿了顿，十分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欧洲文学吗？”
　　妈呀，文学，还是欧洲文学！她没想到这几个字能被自己说出来。
　　“有啊。”苏瓷的眼睛亮了，“你喜欢哪个国家的文学？”
　　“……哪个国家的都行，我看的书少。德国？法国？”
　　“有，德国文学有挺多的。”苏瓷揪住重点，“黑塞啊，托马斯·曼啊，卡夫卡……”
　　陈嘉礼晕了。这都谁啊？她只知道德国有个歌德。
　　“同学，能加你个微信吗？”陈嘉礼打断苏瓷滔滔不绝的德国文学史，“学校里好多东西我都不熟悉，我们班儿的人都是书呆子，也没人搭理我……”
　　“行啊。”苏瓷很乐意地掏出手机，扫陈嘉礼的二维码，陈嘉礼看着苏瓷的头像发愣。一个很老的欧美男人，带了个眼镜儿，手里捧了一本书。
　　“这是黑塞。”苏瓷体贴地解释道，“我最喜欢的作家。”
　　“啊，哦，这样啊……”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条通向自我的路，是在路上的尝试，是狭路上获得的启示……每个生命都奋争着，试图从深渊中奔向各自的目标。人们彼此理解，但每个人，都只能解释其自身。’很玄妙对不丢？这段话出自《德米安》，我最喜欢的书之一，图书馆有。超级好看的！”
　　陈嘉礼无言以对，只能点头。她想这位同学真的和她生活在不一样的世界，她是大俗人一个，只顾环顾身边，但这位同学却穿过时光和地域的攀篱，仰望星空。
　　这是陈嘉礼能想出的最诗意的话语，写进了周测的作文里。那次她语文考得还不错，说不定就是因为苏瓷带给她的灵感。她第一次被一种陌生的美感触动，这种美不关乎于外表和金钱，而是纯粹的、纯真的理想。这种理想包裹在真挚的眼神中，虔诚的话语中，超越一切不同，成为美。

　　裴闻栩发动一切人脉资源，不动声色地打听苏瓷。听说她高一高二的时候办了个社团，德语文学社，只有三个人，其他两个都退社了，只留下她一个。社团的活动教室就在图书馆一楼，A106，狭小的储物室，里面都堆的是苏瓷的书。
　　裴闻栩说不佩服是假的，然后升学部的哥们儿又八卦了一番苏瓷面对众多追求者如何不为所动，如何清高冷淡，面对想要欺凌她的女生手腕又是如何的狠辣，简直绘声绘色，网络文学里的女频爽文，裴闻栩到最后甚至有了一种对于女神的膜拜感。他不是没交往过几个小有才华的，但没碰见过这种女生。其实这样的绝对不稀奇，只是恰好对他当下的胃口，他便不管不顾地一见倾心了。
　　并且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这时，陈嘉礼又带着新的情报找他。她说她加入了德语文学社，她是副社长，苏瓷是社长，欢迎新同学入社。末了，又补充，反正你一国际部的整天吊儿郎当不学习，干脆加入德语文学社跟社长学学德语，以后去了美国说不定用得着。哦对了，苏瓷最喜欢的作家是黑塞，最喜欢的书是《德米安》。
　　裴闻栩被说服，当天就循着图书馆的路，踏进A106的大门。陈嘉礼正坐在那儿装模作样地写物理题，苏瓷拿着一本《背德者》细读，见有人进来，防备地抬头看了一眼。
　　陈嘉礼早有准备，放下试卷，故作惊讶地叫道：“你怎么来了？”
　　裴闻栩影帝演技上身：“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是副社长啊。”陈嘉礼指了指门口悬挂的海报，社长苏瓷，副社长陈嘉礼，最后一次招新。
　　“就你这德性，还副社长？”裴闻栩甩她一个眼神，她明白意思，闭口不言。苏瓷打量来打量去，心里明白了点儿什么，问道：“你们认识？”
　　“表哥。”陈嘉礼指了指裴闻栩，“甭理他，文盲一个。”
　　裴闻栩梭了她一眼，转头跟苏瓷说，“你好，我要入社。”
　　“那——来面试吧。”她咬住嘴唇，心里一阵乱跳。她有意刁难他。
　　陈嘉礼惊讶地扭头看苏瓷。面试？她怎么不知道有面试？她还特地和裴闻栩说人到了就行，说一句话就能入社，她这副社长就是这么来的。
　　裴闻栩也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有题目吗？”
　　“简单说说你对德语或者德国的印象就行。”苏瓷说。
　　陈嘉礼放下心。这不难。裴闻栩比她强点儿，文盲含量仅有百分之五十。
　　裴闻栩开始胡说八道，天南海北地侃天儿，知道的不知道的乱说一气，从一战说到魏玛共和国，再说到二战纳粹，扯了一通东德西德，终于柏林‘墙倒塌！德国统’一！世界和平！
　　“德语文学呢？”苏瓷问。
　　裴闻栩冷静几秒，德语文学他读得不多，《少年维特之烦恼》就不说了，小学读的，早就忘了，最近在读卡夫卡的《变形记》，还有黑塞的《悉达多》。
　　听到黑塞这两个字，苏瓷有些激动，他乡遇故知就是这个原理。同学里没几个读黑塞的，大多拥抱英语文学，海明威菲茨杰拉德之类她不大有感觉，既然遇见一个读《悉达多》的，那必然欢迎。
　　苏瓷利落地从桌子上跳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徽章。这是她在淘宝上定制的，订了二十个，十五个都放家里吃灰，剩下的五个，一个给自己，一个给陈嘉礼，一个给裴闻栩，还有两个就分给笔袋儿和书包，饱收德语文学之精气。
　　裴闻栩领了徽章，朝陈嘉礼眨眨眼。陈嘉礼绷着脸，忍住不笑，打量他脸上的黑眼圈。最近没什么活动，估计是熬夜看书看的，左边儿的黑眼圈叫卡夫卡，右边儿的叫黑塞，比黑塞还黑。
　　“你这本书，是纪德的吧？法国文学。”裴闻栩把徽章别在胸口，进了社还要卖弄自己那点儿文化底蕴。
　　“没错，你读过？”
　　“读过莫利亚克。”裴闻栩撒谎道。他没读过，只是听说，这么说是因为他笃定苏瓷没读过。
　　苏瓷点头，强装冷漠。“听说过，我回头就读。读完跟你探讨。”
　　“社长，高三了，咱们得学习。”陈嘉礼适时插话，裴闻栩那眼圈儿黑得不能再黑了，千万别再读什么莫什么克，“你想考哪儿啊？北京外国语？上海外国语？”
　　“不知道，没想好。”苏瓷答，“我想出国，爸妈拦着不让，说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不然我早就去德国了。”
　　“那咱俩情况一样。”陈嘉礼显然已经和苏瓷混得很熟很熟，“我爸也是，不让我出去读。不像我哥，从小上国际学校，根本没学过习。”
　　“陈嘉礼，说话悠着点儿。”
　　“怎么了？没说错吧，你会圆锥曲线吗？不会吧？”
　　“不巧，我还真会。陈嘉礼，你会德语和法语吗？我会四国语言。”
　　“真的吗！”苏瓷抓住裴闻栩的袖口，攥在手心里，她感受到自己手心已经出汗了，因为紧张，她的演技好吗？是不是太过浮夸？“你会法语？能教我吗？”
　　“成……成啊。”裴闻栩没好意思说自己的水平远远到不了教别人的地步，但牛逼已经吹出去，收不回来。陈嘉礼见他的笑容有些尴尬，偷着乐，嚼着口香糖翻习题册背后的答案。她英语好，生物和化学还不错，可物理和数学十分差劲，四五十分是常有的事儿，由此她很佩服数学好的人，例如傅远书。一个人得有多聪明才能把数学学得那么好？149分，那一分扣在了哪里？
　　她托着下巴，想念傅远书那四分之一的侧脸。她好想再听他说句话，哪怕是一句“我讲了，你听得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