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玉》鹭眠溪

6、不一样的晚霞

　　四目相对，白梨玉看着这头比她人还大的蛟龙心下有了判断。
　　以前总说这淮水里有恶龙，倒是没仔细说这原来是蛟龙，现在白梨玉确定了，眼前的就是一条大黑蛟。
　　看见了他的本体，白梨玉紧张的心情也有所缓解，这蛟龙虽然瞧着凶狠，但是自己根本不用怕它，因为她感受到自己是能够压制它的，蛟龙还是蛟龙，只是他身上围绕着浓厚的怨气，说不定就是它杀人太多引来的，这怨气仿佛有实质，厚重如墨，和这黑蛟龙倒也是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像是天然一体，又或者可以说是相生相伴。
　　白梨玉也不是想站在圣人的角度去批判它，或者要为那些死去的冤魂报仇，只是蛟龙身上萦绕的每一分怨气或许都是一条人命，这些人死不瞑目，化作冤魂，久久不散。
　　白梨玉微微皱眉，她只是觉得人杀多了不太好，不说有损功德扰人心智，就是她本来也不太想见流血杀戮，这蛟龙身上冲天的怨气让她不得不微微重视起来，就算他不敌自己但是想必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譬如说现在，蛟龙冲着她咆哮，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整个淮水，音浪的冲击强大，空气都仿佛要扭曲变形，要不是白梨玉并非普通人，现在只怕是被震得头皮发麻七窍流血，她稳稳立在原地，白色的裙摆翻飞，发丝凌乱，但是眼中不见惧色，蛟龙见吓不走她又直起身子，张大嘴就朝她咬来，白梨玉身形一闪，躲开的同时还能够观察到蛟龙那口大牙。
　　虽然躲了过去，可白梨玉心中还是有些惊骇，得亏自己躲得快，瞧那一口锋利的大牙，要是真被咬住，只怕当场人首分离，鲜血四溅，一身白衣得染成红衣，说得更直白一点，怕是红衣都没个完整，得分成一条一条的。
　　一咬没中，蛟龙又将头扭向白梨玉刚才躲开的方向，同时尾巴向她扫来，白梨玉觉得这时用法术肯定也没有什么作用，现在就是一个近身肉搏的场面，于是将灵力灌注于手上，一拳朝着蛟龙的脸砸去。蛟龙也不惧她这一拳，眼里还有些不屑，自己皮糙肉厚，连玄泽来了都没办法，难道还会被看起来只有它头大的小姑娘给一拳砸趴下吗？
　　万万没想到，白梨玉这一拳仿佛带着一座大山的力量，在触到蛟龙那些黑色鳞片的瞬间，她的手不仅没有废，那蛟龙反而还真被砸中了，整个脑袋都被砸进了水中，预想中的鸡蛋碰石头根本就没有发生。
　　蛟龙很久没有感觉到痛的滋味了，可这拳大概让它知道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尤其是那一拳砸在嘴旁边，差点牙都给砸掉了，蛟龙不敢相信，它的尾巴还没有收，一尾巴过来准备把白梨玉扫进水里，只是也没能如愿，尾巴上也挨了一拳。
　　蛟龙从水里再次蹿出，怒吼一声又向着白梨玉冲去，它本来也只是吓唬一下白梨玉，如今却被激发战意，它还非要打这一场不可了。
　　现实却给了他一个巴掌，每当他奋起攻击白梨玉时白梨玉都能以拳回击，如此十几个回合下来，挨了十几拳，蛟龙明白了，蛟龙安静了，蛟龙停住了对白梨玉的攻击。
　　蛟龙开始怀疑人生，他竟然这么弱了吗？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白梨玉的灵力也不比玄泽强，它想不通怎么自己对上她却是处处都被限制，竟是只有挨打的份。但在对战中他大约也明白了，白梨玉的灵力应当是天生克它的怨气。
　　“你走吧！”蛟龙开口，这是它说的第一句话，有生以来第一次说人话，他没有学过如何说话，从前也没有说过，第一次说的腔调略显奇怪，可是声音里却没有任何情绪，很平静，他的声音像是一个青年，语气又像是一个和蔼的老者，面对闯祸的小辈颇为无奈，反正不像是白梨玉心中所想的一条作恶多端的蛟龙应该有的声音。
　　白梨玉此时丝毫不带怕的，一番“单方面的揍蛟”打斗下，她也知道了自己的灵力天生压制这蛟龙，现在说话当然更有底气，这蛟龙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这样平静的声音，没有丝毫被打败的颓丧也不带什么别样的情绪。
　　“原来你是条公蛟，”白梨玉听见蛟龙的声音下意识说道，意识到自己的关注点不对，又立马想起来了刚刚的事，嘴上的话也拐了个弯“原来你会说话啊，那你一出来就直接亮出你那口大牙，还要吃了我，话都不说一句，你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有朋自远方来，就你这待客之道，哼！”
　　“谁会对送上门的小零食问候，笑问小零食从何处来吗？”蛟龙也不甘示弱，“而且你是客吗？别以为我没听到，你刚刚喊的是让我出来和你打一架，你是做客还是约架？”
　　原来那番世外高人的老古板做派是假，云淡风轻都是装出来的，现在倒是露出真面目了，还知道和她呛声。
　　“你！你…哼！”白梨玉发现自己在这方面同他争不过，毕竟她也是真的没理，就逮着自己能打过他这一点又嘴硬道“小零食怎么了，小零食还不是把你揍得毫无还手之力，就你还是人人谈而色变的恶龙呢，这么不经打，我看你不是蛟龙，是条小花蛇吧！”
　　蛟龙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的人都同她这样，这么喜欢戳人心窝子，那个叫什么玄泽的废话都不曾这样多。自己不过是打不过她，就要被如此贬低，心里越想越气，又有怨气缠绕影响，丝丝红线从黝黑的眼瞳周围朝中间蔓延，它一时间只觉得心中愤怒无比，扬起尾巴就又掀起一片大浪来。
　　白梨玉没想到这都能惹到他生气，云淡风轻的高人果然是装不下去了，呛上两句还要动手“天呐，你居然这么小气！不仅不经打，还不经说。你瞧瞧，我这才说两句你就要动手了，这掀个大浪是想把我打翻？那我再说两句你岂不是要生啖我的肉，生饮我的血？”
　　蛟龙听完只觉得更气了，又被说打不过，又被说是条蛇，还被说小气，这个小姑娘说话气死人，真不能忍。于是又张嘴朝她咬去。
　　“你长这一口好牙就是准备咬我的是吗？今天非得让我进你肚子里是吧，你真生气了？”白梨玉嘴上说着，手却没停下，这次没有直接上拳头，而是用手奋力掰住蛟龙的嘴。
　　蛟龙也没有丝毫要放开她的意思，甚至变得有些狂躁，双方就这样僵持着，这掰牙的姿势实在不忍直视，可是这蛟龙就是不松嘴，白梨玉要是先松一点力，这蛟龙绝对会趁此咬断她的手。
　　可这蛟龙现在十分不对劲，狂躁的点也太奇怪了，怎么两句话就上火了？白梨玉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以前看过的书，想到了一个可能，她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
　　“都说龙性本淫，蛟龙也算是龙…吧？就算不是龙那也是龙的近亲，反正也差不多，莫非你是发情了？可我现在上哪儿给你找条母蛟来。你这样我也没办法解决啊，害，现在整个大陆大陆估计就只有你一条蛟了，怕是你们这一脉就要断绝了。说不定东洲国海外有。这么一想你还真可怜，以后也没个伴儿。”
　　蛟龙现在不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可怜，他现在只觉得吵闹，只想吃了白梨玉，白梨玉嘴上还是不停歇，继续说道“那你过去发情是怎么解决的？这又没个母蛟，如果是生熬过来的那你挺辛苦啊，蛟兄，据说蛟龙有两个那啥，那你岂不是痛苦加倍？”
　　蛟龙直至此时还是没有冷静下来，白梨玉也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此刻他周身的怨气要将整个身体包围了，双眸那些红色丝线已经占据它的瞳孔，他整个眼睛都变为了赤红色。
　　白梨玉当机立断，迅速抽了掰牙的手，朝着蛟龙就揍了几拳，他终于冷静了些许，瞳孔中央被红淹没的墨色露出了一点，有几缕红线从中退散，蛟龙有了片刻的清明，还来不及说什么就一头扎进了水里。
　　白梨玉看出来了，那蛟龙刚才行为反常，推断他应当是被怨气所控制住了，身体也不由自己做主，等他冷静一会儿后再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就这样，白梨玉一直在湖面的上方等着，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眼见天就要黑了，此时蛟龙再次从水里出来。
　　“你怎么还没走？”其实能猜到蛟龙是专门出来告知白梨玉的，相比于之前他已经镇静了许多，可是眼睛里的红丝却没有退完，要完全平静下来还需要几天的时间，或许是看白梨玉等在湖面也是浪费时间和精力，蛟龙在未完全平静下来时，还是决定从水里出来告诉白梨玉让她走，他对她的命没什么兴趣。
　　“你…经常这样吗？为什么，或许我可以帮你？”白梨玉终于等到他从水里出来，迫不及待问出了她所好奇的事情。
　　“有时会这样吧，你又能帮我什么？我知道你的灵力能够压制我，难道我一不受控制你就揍我几拳？效果当然是好，但我可不想被你揍，自己在水下冷静几天也是能控制住的。”大概是由于白梨玉是第一个问它的人，他的话也多了起来，淮水真的孤寂了太久，虽然此刻他眼中还有隐隐要疯魔的趋势，可言语间却带着些笑意。
　　白梨玉想一条蛟龙怎么会开玩笑呢？她将这个诡异的想法压下，又觉得这蛟龙明明还没控制好自己，却还是怕她白等几日而专门出来提醒，心里觉得他也是有可取之处的，倒是没有想象的那么无情和讨厌，而传言也不能尽信，还有他身上的怨气也实在奇怪，如今也只是说了几句话，她心里却没有对他像初见时那么抵触，这也奇怪了，她的灵力一向温和如水，对这怨气和杀气满身的蛟龙该是厌恶至极才是。
　　“我…试试其他办法，你，过来一下。”白梨玉不仅没有抵触他，心中还有想解救他的想法，她猜不清这其中缘由，只能想或许是这蛟龙并不坏。如果他真的作恶多端，也极有可能并不是他自愿的，她想，要是能为他做点什么也好。蛟龙不知她内心的想法，若是知道只怕是嗤之以鼻，还会嘲讽她还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此时蛟龙看不透她的想法，听到她这般说，整条龙往后退了退，说道，
　　“过来干嘛？让你揍一顿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是，我只是有个想法 ，想试一试能不能压住你的怨气，不是用揍你的方式。”白梨玉一脸＇你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的表情，心里又郁闷又好笑。
　　蛟龙也不再后退，尝试着慢慢把头伸过来，白梨玉双手酝满灵力，然后把手抵在蛟龙的额头上，她心里想着安抚他，灵力也温和地往蛟龙的身上冲刷而去，只能说果然她的灵力天生压制他这身怨气，蛟龙身上黑墨般的怨气淡了许多，更重要的是蛟龙感到了心里的平静，不觉得吵闹也不再也想毁灭一切的冲动，就是心里很安宁，如果可以，他现在甚至想躺在湖面上欣赏晚霞和月亮，还可以数一数星星。
　　白梨玉松开了手，蛟龙现在完全平静下来，他也没管白梨玉，就如同自己刚才心中想的那样躺在了湖面上，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平静过了。他其实很喜欢看落日和晚霞，因为晚霞总是不一样的，和他周围的死水不一样，和十几年如一日的周围的景象不一样，和他单调无聊的孤独生活不一样。
　　他躺在湖面上看到了晚霞，白梨玉也不管他谢不谢自己，陪着他坐到了他的旁边，不同的是她还是悬浮在湖面上，距离湖水有些距离，不至于衣服被湖水打湿，而蛟龙则是半个身子浸在水中，白梨玉朝着他看去。
　　“你在看什么？”白梨玉问。
　　“看晚霞。”
　　“什么？”
　　“昨天的晚霞和今天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白梨玉对他这个爱好感到惊奇，想不到一条蛟龙还有如此诗情画意的爱好。
　　“就是不一样，只要你观察过昨天的晚霞就知道今天的晚霞不一样，记住今天的，明天的晚霞一定和今天的又不一样。”蛟龙看着天慢慢黑下去，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天际，月亮逐渐清晰，取代太阳成为天空里最亮的存在，他惬意地闭上了双眼。
　　“你能和我说说吗？你身上的怨气。”
　　蛟龙不是很想聊这个话题，只是随意回答道，“没什么特别的，如你所见，有时会被影响，因为我以怨气而生。”说完后一副大有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作多余的解释的模样。
　　白梨玉看出来他的回避，这或许是他心中隐秘的事情，默了默也不再继续问，心里却从他的回答里抓到了一句重要的信息，他以怨气而生，或许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怨气并不是因他杀人太多而招致的，是先有怨气再才有他的。
　　她抬头也朝天上看去，已经没有了晚霞，天边一片灰色，有点点星辰在暗夜里发出微弱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