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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点下了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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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云端做的这些稀奇古怪梦,自己不说,沈洺暄当然完全不知情。
云端做了梦,感觉甚是诧异,醒后立刻用纸笔细致地记录下来。
一口气写完梦里发生的一切,云端如释重负,像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
把写满字的纸收起来,搁到沈洺暄可能不常用不会注意到的书架一角,过了三两天,连她自己也忘了在那里放了张记载自己梦里内容的纸。
云端对不上心的东西记性极差,而且,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云端妄图窥探沈洺暄的内心。
洞房花烛夜,云端怀着忐忑心情,生怕沈洺暄和她做一些着实难以启齿的夫妻乐事。
但不仅洞房花烛夜他推脱累了,需早些休息,之后的每一天,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展开。
夜幕降临,房里点了灯,到了该歇息的时辰,沈洺暄自会到房里来。
脱下在外面穿过的衣裳,把身体洗得干干净净,还要洒上栾树花叶萃取出来的香水,闻起来甘清馥郁,真如一棵栾树恣意绽放。
栾树的枝叶清香着实让云端心醉神迷,头脑像沾了大片山茶花瓣上的露水,产生朦胧美妙的幻象。
连续闻了几天,她在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突然向才躺下来调整着睡姿叹道:“你好香啊,你为什么这么香。”
沈洺暄低低头,鼻子凑近肩膀嗅了嗅,心满意足般笑笑,“你也觉得栾树的香气好闻吧。”
他只答一句,便不说话了。
往往,沈洺暄换好衣裳,便躺到梨花木床的外壁,仿佛和睡在里壁的云端之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他躺下来便闭上眼,什么也不做,也从不越界。偶尔他会例行公事般扯两句话问问,云端便捉紧被角拘谨地答上两声。
沈洺暄不大爱搭理她。
至于原因,云端略知一二。
沈洺暄越鉴于她迟家人的身份,不冷不热地待她,云端便越想窥测沈洺暄,沈德岳最看重的嫡孙,心里筹划着什么。
比起老奸巨猾的沈德岳,沈洺暄年轻聪慧,城府远为深沉。
沈德岳年逾古稀,精神矍铄、老当益壮怎样,身居高位、权倾朝野又怎样,不还是个老头。
陛下宠爱沈德岳是因为他既长于溜须拍马,也会写一手富丽清妍、品格婉约的青词。据说,近几年来,沈德岳的青词不尽人意,曾受过陛下申饬。
但是,约莫是与云端不断做着奇奇怪怪梦的同时,沈德岳又忽然才思泉涌,十几天呈上了一篇又一篇对仗工整、感念天恩的青词。
据迟庭和与门生推测,沈德岳早已江郎才尽,之所以最近枯木逢春般写出文稿来,是因为幕后有人代笔。
如能找出为其捉刀者,找出他人代笔的证据,便能往沈德岳的累累罪行中再添一条欺君之罪。
祖父和门生都认为,身为沈德岳嫡孙、沈世蕃最幼子的沈洺暄对其父祖的勾当不会不知情。
祖父在出嫁之前反复地敦嘱,苍苍老态流露的殷切神情令人心上肉被揪住了一块似的疼。
“我属实舍不得你,但是为了本朝的江山社稷能重见天日,也为了被残害的忠良不白死。云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是能够体谅祖父的,对吗?”
“云端嫁给沈洺暄,嫁到沈家去,天长日久,总会知悉沈家见不得人的秘密。”祖父抚摩着云端的后脑勺,一如小时候眼里尽是怜她无父无母的疼惜。
云端十六岁了,不是个小孩子了。
自然能明白嫁到沈家去,几乎这辈子算是毁了。
祖父成功扳倒沈德岳,沈家定然落不得好下场,她身为沈家的孙媳,不管多少,必受牵连。
祖父锄奸不成,必定引火烧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身为迟家女子,必定难逃一劫。
况且,一如骨肉同胞的堂姐云翊深爱着沈洺暄。堂姐钟爱的,无论是什么,云端都不会去争。
可是,云端依旧像前生那样嫁入沈家,前世做妾,今生为妻。
江山社稷、党争恩怨什么的,跟她这个长在深闺里的小女子有什么关系?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不必说一千,道一万,其实只用一句话便能简明扼要、一针见血地指出缘由来。
云端感念祖父悉心照顾,亲力亲为将她抚育长大的恩德。
定下婚期后,出嫁之前的二十天里,祖父常常把她叫到身边来,时而谆谆教诲,时而叹着 气,两眼苦兮兮地望着她。
云端看不入眼,铿锵有力地重复着一开始便萌生的心意,“爷爷放心吧,爷爷为家国社稷操劳,立志铲除奸佞。我受爷爷抚养长大,自幼习书知礼,自当能体会爷爷的苦心一片。”
祖父的期望同他的垂垂老态一样,铭刻在云端心里。
嫁到沈家来,云端认为,即使探听不得微末零星的消息,一点忙儿都帮不上,也绝不能成为累赘,祖父实现宏图大志路上的绊脚石。
沈洺暄对她爱搭不理,云端如若嫁给别人自当清贵自持,投桃报李。
但沈洺暄姓沈,他有意疏离她,云端还偏不让他如愿。
云端小时候原来和云翊不熟,后来愿意亲近半生不熟的云翊,是因为见云翊生得漂亮。
不管是祖父口中,还是众人眼中,其实她比倾城之姿的云翊生得更漂亮。
云端觉得这张脸不是没可能沈洺暄短暂地昏了头,至少也足够让沈洺暄乐意和她待在一起,不至于心生反感。
四月底拜堂成亲,五月底夏日如约而至。
院子里的草木葳蕤,枝叶涂了油一般闪闪发亮,百年树龄的老圆柏散发出一种衰老得有些腐烂的气息,逢着雨日休息,晴天便飘进屋里来。
又一个夜晚,沈洺暄同往常一样,洗干净身子,换好衣裳,随着他缓缓地躺下,栾树的馥郁清香便流入了云端的鼻官里。
云端从自己的被子里探出手指,犹如一个顽皮的孩子,戳了戳沈洺暄的上臂,“沈洺暄——”
沈洺暄诧异地挑了下眉,侧过身子朝向云端,“你怎么了?”
“夫君,”云端咽了咽喉咙,像这样才生出了勇气,改口唤夫君。她觉得直呼沈洺暄的大名过于生疏,可是这声夫君喊得连她自己也泛起鸡皮疙瘩,好生做作。
他不会觉得她是个矫揉造作的女子,从而厌恶她吧。
如若他真那么想了,那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一把好手。
云端仓促这语气,“日子过得好快好快,你我成婚近一月了。”
“是近一月了,”夜色似乎浸入沈洺暄的眼眸里,覆盖了一切情绪,他只淡淡地说了两字,“怎么?”
云端又急又慌,索性破罐破摔,不吐不快般一连串地讲道:“夫君,你不是问我怎么总待在屋里不肯到外头走动吗?”
“非是我生性沉稳,不爱热闹。而是初到你沈家来,才从闺中女子做新妇,属实紧张惶恐,不敢和祖父、公爹、婆婆还有妯娌说话。”
“我初到沈家做人,除了和夫君熟上一些,看谁都是生面孔,陌生人。夫君,我怕出乖露丑,也没胆量和他们说上话。”
是的,迟云端是这样一个人,迫不得已需要去交际时,她会表面得落落大方,唇角上露着一丝亲和可爱的笑,甚至无论是谁都能做到侃侃而谈。
但,真实的另一面是,她讨厌和人接触,尤其是半生不熟的一些人。云端觉自己脸上挤出笑容的肌肉僵硬地扯动着,虚与委蛇。
“你很害怕?”沈洺暄声音轻轻淡淡的,像掺着几分真情流露的安抚。
“嗯,我以前在家中,既不大和伯母、婶婶讲话,跟姐姐妹妹也不亲。我由祖父一手带大,和祖父还有姐姐在一起的时候,才不会局促不安。”
“你的……”沈洺暄戛然住口,沉吟了下,“你的姐姐是那个叫迟云翊的?你说她有意于我?”
好险,差点他就要脱口而出,你的父母是不是死了。
他前世好像便听因为将迟庭和视作潜在威胁,所以连迟家有几口人分别都叫什么的祖父提起过,迟云端父母早亡。
前生的记忆,犹如花瓣的一卷薄边,在一树离披的木叶里盛开的花海中,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地露出一丝踪影。
属实是记不清楚了,是不是正因为前世云端父母早亡,无依无靠,所以迟家人推了云端来做小妾。
沈洺暄心口给枝桠戳穿了那般,突然疼了起来。
他仿佛是为她而心疼。
云端连忙摇头,神情之激动在暗夜里,借由急遽的起身动作表露无疑,“没有没有。姐姐当时只是信口胡说,我当真了,想成人之美,才颠颠地跑来和你说。”
云端坐了起来,以示自己所言的庄重,“祖父已经为姐姐定了门好亲事,对方是知夏城韩仆射韩大人家的公子,定于下月,六月初五完婚。”
“只是场误会,绝对只是场误会,姐姐对你可没半分非分之想。”云端后悔莫及,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痛心。
当初,本着勇于尝试的心态,她不顾未婚女儿的名节去找沈洺暄,天真得愚蠢,将云翊的秘密泄漏了出去。
意识到自己闯出祸来,云端哪里有胆跟云翊说她自作主张去见过沈洺暄。在云翊面前,她一个字都不敢提。
云翊是一个自尊自重的女子,把尊严看得比性命更重要。她了解云翊。
忘掉了前生的俗世尘垢,云端忘了云翊的的确确不肯做小妾,一抹白绫结束了性命。
而过往的经历以梦的形式真真假假地复现,云端不知那是前生过往,却凭直觉认为云翊宁可自尽,也绝不屈从命运的折磨。
祖父确实已为云翊定下婚事,和韩大人家的公子。云翊平静地接受。
但,云端问她是否依然喜欢着沈洺暄时,云翊沉默着点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