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年少时光》时允青

25、不说再见

　　Chapter25不说再见·李沐

　　1.

　　最后一节课就这么结束了，我抱着成箱的复习资料回到宿舍开始打包。

　　学校规定今天下午七点之前，所有毕业生必须搬出学生宿舍楼，宿管阿姨还专门在大门口贴了一张通知。

　　住校三年，我的东西堆积如山，光是复习资料就装了两个大纸箱，我从保卫科大爷那里借来一辆三轮车，打算待会儿直接把这些再也用不到的书，运到学校斜对面的废品收购站卖掉。

　　豆豆和温柔去了市中看考场，我算是比较幸运的，考场就分在我们学校，刚好就是当初高一（1）班的教室。

　　真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一套宫崎骏的绘本集从乱七八糟的复习资料里露出一个边角，我费劲地把它抽出来，用纸巾擦掉了覆在封面上的尘埃。

　　崭新如初。

　　我把绘本放到桌子上，继续打包剩下的行李，直到六点钟才终于打包完毕。

　　住在我对面的室友已经离开，只剩下空荡荡的架子床板，我上铺的刘洋不知道去了哪里，水杯和书包还挂在椅子上。

　　过了一会儿，宿舍门被人重重地撞开。

　　刘洋拿着手机闯进来，皮肤被太阳晒得通红。

　　“你怎么这么慌张？”我赶紧递给她一包湿巾。

　　“那啥，李砚找你呢！我这不是急着给你通风报信嘛。”刘洋红着脸说。

　　“什么？他找我？”

　　“对啊，他刚刚给我打电话说是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你，问我你在哪儿呢，我估摸着你应该是在宿舍打包行李，果然不出所料。”

　　“他找我有什么事？”我好奇。

　　“不知道啊，说是让你去操场角落那棵大槐树下面找他。”

　　我赶紧放下手里的胶带，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从书包里翻出温柔送给我的BB霜，往脸上仔仔细细抹了一遍，一照镜子，可真白。

　　也不知道他找我有什么事？再有一个小时就要离校了，他到底想干嘛。

　　平时热热闹闹的校园，现在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只有三三两两的毕业生正在往货车上搬运行李。

　　宿舍门口扔了一堆废弃的复习资料和杂乱的生活用品，王后雄老师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躺在一堆废纸里很是醒目。

　　路过一辆小轿车，我凑到车窗镜前捋了捋头发，把鼓起来的发丝压了下去，然后有些紧张地朝着操场走去。

　　远远地我就看到了大槐树下的人影，山地自行车停靠在一旁，他戴着耳机站在树下无聊地张望着，等我走近了才发现他左手里拿着一个卷成轴的东西，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来了？我刚刚想找你来着，给你打电话才想起你手机坏了，幸好碰见了你室友……”他笑着说，声音却有些不自然，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脸上，泛着微弱的光芒。

　　“嗯，你找我有啥事呀？”我问。

　　“也没啥大事，就是我刚刚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夹在书里的同学录，忘记给你了。”他伸出手，递给我那卷东西。

　　“哦？”我有点吃惊，他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给我写同学录的吗？他不是说自己才不想弄这些无聊的东西，怎么又写了？

　　“早就写好了，被我夹在一本书里忘记给你了。”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

　　“谢谢啊！”我接过同学录，准备打开来看，却被他急声制止。

　　“别，你先别看，等晚上回去再看好吗？”他涨红着脸恳求道。

　　“好吧。”我只好又卷起了摊开一半的同学录，心里却更好奇，更激动了，也不知道他在同学录上究竟写了什么。

　　夕阳透过茂密的树叶撒下点点光斑，我们挨着树根坐下来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他突然问。

　　“我？”我看着天空想了想：“我想成为一名外交官，可以环游世界。”

　　“真好。”他说，把玩着手里的一棵小草。

　　“那你呢？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扭头问他。

　　“我挺矛盾的吧，想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可以拯救世界那种。”

　　他顿了顿又说：“可同时又想做一个平凡的人，就普普通通不会被人记住那种。”

　　“也挺好的。”我继续看着天空，手心里的汗却越来越多。

　　该死的蚊虫嗡嗡嗡地叫着，我能感觉到胳膊被叮咬的灼痛，却一直忍着不敢动，风吹草动，一呼一吸都是紧张，空气里全都是无法言说的尴尬，我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不自然。

　　我们坐在一起，谈着天南海北，互相都有些欲言又止，可谁都没有脱离话题，就这么傻傻地张着嘴巴说着自己也不确定的以后。

　　又过了一会儿，天色渐渐变暗，我随口问了问时间。

　　“已经六点四十五了。”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表。

　　“啊？那我得赶紧把东西搬出去，宿管阿姨待会儿要去封楼。”我蹭地从地上站起来。

　　“我帮你一起吧。”

　　他背上书包，推着自行车来到我们宿舍楼下。

　　第一次进女生宿舍，他居然有些害羞，低着头闷声搬行李，直到帮我把所有的行李都搬到三轮车上才终于说了一句话：“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

　　“我这已经算少了，你不知道我上铺的东西才叫多呢，一辆面包车才勉勉强强装得下。”

　　“好吧，上车。”他把自行车锁在宿舍楼下，一屁股坐上三轮车座化身车夫。

　　我坐上三轮车，跟着他出了校园，来到废品收购站，把三年来所有的复习资料论斤卖掉。

　　居然只卖了二十块钱。

　　这里面可是装着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努力与汗水啊！

　　真是令人心痛。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把旧书都打包回家呢。

　　2.

　　回到家，我从书包里掏出那页同学录，跟捧着珍宝一般把它摊开在桌子上。

　　随着被卷成轴的同学录缓缓打开，我的心也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直到再也控制不住。

　　姓名：李某人

　　□□号：我们已经是好友了，这个就省略不写了吧。

　　手机号码：156******，后面要是换的话我再告诉你吧。

　　家庭住址：市图书馆后面的家属楼，一单元403，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搬。

　　喜欢的颜色：和你一样。

　　喜欢吃的食物：麻辣烫、黄瓜、烧烤、土豆丝……还有很多，写不下了。

　　崇拜的人：阿信；乔布斯；张国荣；周杰伦

　　最想去的地方：爪哇国

　　喜欢的人：你（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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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翻到背面，我的心脏就已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我一遍又一遍看着“真心的”三个字。

　　他这算是什么意思，是情书？是告白？

　　我小心翼翼地翻到背面，清俊潇洒的黑色字迹占据了所有的空白处。

　　“……在这里先要跟你说一声迟来的“对不起”，当年在班会上犯了一回二，实在是非常非常的抱歉，那时候我整个人都是狂躁的，心情不好，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我继续往下看，“到后来，我慢慢适应了高中的快节奏生活，也慢慢地由挺喜欢你到很喜欢你……”

　　一个个熟悉的画面浮现在我眼前，回首过往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一阵风吹来，窗户沙沙作响，我打开同学录，将属于他的这一页夹在最后面，我最珍惜的那个位置。

　　3.

　　高考那天，我像无数次月考一样走进考场，坐在曾经的高一（1）班教室里。

　　试卷发下来的那一刻，我做了一个深呼吸后，按照顺序先检查试卷有没有问题，然后填好自己的班级姓名以及考号。

　　两天下来，没有惊喜，没有意外，一切都顺利如常。

　　不过后来听豆豆说，她们考场有个女生忘记涂答题卡，哭着跪在地上请求监考老师再给她一点时间，哪怕一分钟也行。

　　可这种事情监考老师也没辙，只能狠心地抽走了女生的试卷，那张答题卡连一行都没涂满。

　　温柔说她们那一场更绝，有个男生走错考场了，鬼哭狼嚎地跑出去，还撞上了一根电线杆，好在人并没有撞出什么问题来。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时候，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当晚就约着班里的几个同学一起去吃饭。

　　李砚也去了，他坐在我对面的位置嘻嘻哈哈着，并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诶，大家想吃什么都可以点，每人一道菜哦！”班长陆飞大声张罗着。

　　“我要吃烤腰子。”

　　“我要吃羊排！还有锅包肉！！”

　　温柔和豆豆嚷嚷着报菜名，服务生端上来的餐前小食已经被她俩消灭干净。

　　“李沐？你想吃什么？”

　　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正在走神的我赶紧抬头，却发现是他。

　　“我，随便什么都行。”因为那张同学录，高考后再见到他我总是很不自在，超紧张的，有时候不小心跟他对视一秒我都能羞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想起那几个字就更紧张，更尴尬了。

　　“那松仁玉米？”他问。

　　“好。”我回答完又赶紧别过头不去看他。

　　真是愁人。
　　菜上齐了，我们一群人夹着筷子开始吃吃喝喝，班长大大咧咧地打探着我们每个人的隐私，像个狗仔一样。

　　“我说，在座的各位上了三年高中有没有喜欢的人啊？或者说有没有暗恋对象？”

　　“你先说说你自己吧。”豆豆很快转移话题矛头。

　　“我？”陆飞喝了一口啤酒，挺不好意思地说：“当然有啊！”

　　“是谁？”八卦记者们瞬间上线。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陆飞遮遮掩掩。

　　“没意思个屁，我看是怕被拒绝吧。”豆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坐在我旁边一直没吭声的周凯，此时却一直在往嘴里塞东西，还喝下了满满一杯青岛啤酒，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

　　“那你呢？你有没有？”陆飞反问。

　　“我干嘛要告诉你呀。”豆豆不屑地哼了一声。

　　周凯又喝下一杯啤酒。

　　“那谁？年纪第一，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真的很好奇学习好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人？”陆飞把问题抛向我。

　　“啊？我……”我这个人嘴巴比较笨，最怕这种尴尬的场合了，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你看看，都把人家逼成啥样了，肉还堵不住你的嘴呀。”李砚帮我解围。

　　“不就是开个玩笑嘛！你这么急干嘛？人家李沐还没说呢？”陆飞嘟囔着，又贼兮兮地看着李砚：“话说，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一定有吧？”

　　“这还用问？”李砚蔑视他一眼。

　　“啧啧啧，还是我们砚哥够爽快，那么问题来了，你喜欢的人是谁呀？”

　　“你认识的。”李砚不紧不慢地说。

　　“啊？我认识？”陆飞张大了嘴巴。

　　“在座的各位都认识。”李砚补充道。

　　我的心情紧张地好像被吹鼓的气球，再继续吹下去随时都会爆炸，真的很担心他说漏嘴。

　　下一秒，他举起酒杯，话题一转。

　　“敬，我们已经逝去的高中时代！”

　　“苟富贵，勿相忘。”

　　“友谊地久天长。”

　　大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吃完饭以后我们先是去网吧对了答案，接着又去了附近一家KTV唱通宵，鱼豆豆和李砚成了当晚最佳K歌搭档，我这个五音不全的跑调大王被逼着唱了一首《十年》，笑翻全场。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豆豆、温柔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各自回了家，我一直睡到了第三天晚上才缓过神来。

　　4.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当我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看到我家的院子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弟弟叠了很多白色的小纸船放在积水上玩漂船，我爸和我妈则忙着用水瓢和水桶往外舀水。

　　我赶紧加入排水队伍，一家人折腾了很久才终于疏通了院子里的积水。

　　感觉就像是打了一场水仗。

　　我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爽衣服坐在书桌前，那本同学录就摆在最显现的位置。

　　还是忍不住拿起来翻到了最后一页，反反复复地读着他写的八百字情书，来来回回用手摸着那几个让我怦然心动的字迹。

　　喜欢的人：你（真心的）。

　　经过紧张又漫长的纠结后，我终于颤抖着打开新手机，点开□□。

　　他的那只小企鹅亮着灯。

　　我点开了对话框，把心里想说的话编辑成文字敲出来。

　　“我也喜欢你。”

　　光是纠结到底要不要发出去这个事，我就纠结了两个小时，来回翻看着空间动态。

　　一条同桌发布的动态进入我的视线。

　　那是一张照片，一堆活页同学录散落在一起，配文是：高中三年，同学一场，不说再见。

　　我一下子就从那些散落的同学录中认出了他的笔迹。

　　点开图片，放大去看。

　　我的心咯噔一下。

　　那张跟我一模一样的同学录上同样写着“你”。

　　喜欢的人：你

　　我不死心地继续翻看，在小胖妹的同学录上也看到了同样的字。

　　之前的巨大喜悦慢慢变成巨大的失落。

　　所以，这一切是不是我的一厢情愿和自以为是？他给很多人都写了同学录，而且几乎都写得一模一样。

　　所以，在他眼里我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同学罢了。

　　可是倔强的我不愿就此放弃，不管怎样，我都要亲自问问他。

　　青春只有一次，我不想留下遗憾。

　　按下Enter键的那一刻，我的心和身体就已经不属于我了，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起来，浮在半空中，唯一能抓住我的只有手机屏幕上那只亮灯的小企鹅。

　　三十秒后，他终于回复了。

　　“不好意思啊，我是李砚他爸，帮他修电脑呢！”

　　呃，我又急又尴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真是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到会收到这样的回复。

　　情急之下，我迅速撤回原消息，然后连着回复了好几遍“对不起，发错了。”

　　我愣愣地坐在那里，从头到脚都在发烫。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我打开房门，冲了出去，站在院子中央让雨水打在我的脸上、身上，也打在了我又羞又恼的心上。

　　风吹开窗帘，被我扔在桌子上的手机一直在振动。

　　等我被雨淋成了落汤鸡后才回到了房间，手机上显示了二十四条未接来电，我点开一看，来电人全部都是他。

　　跟着未接来电一起冒出来的还有十条未读短信。

　　□□小企鹅一直在闪，我点开一看，属于他的那条对话框下面冒出一长串消息。

　　“你还在吗？电脑出了点小问题，一直在修，我爸说你刚才找我来着，怎么都不回我消息了？”

　　“打你电话也没人接，短信也不回，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沐——李沐——呼叫沐沐——”

　　“明天我请你去吃全家桶怎么样？或者去新开的那家游乐场？”

　　中间暂停了一分半钟。

　　就像泼出去的水无法再收回来一样，我准备了很久的心情和勇气都被这样一个意外打破了，接下来，我怎么都无法再继续那个话题了。

　　我人生中第一次的告白就这样悬在了半空中。

　　窗外的雨，还在下。

　　无休无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

　　也许今天本就不是个告白的好日子，连老天爷都在掉眼泪。

　　等等吧，再找个机会……

　　当时的我也没想到这个机会一等就是很多年。

　　不久后，成绩出来了，我们分别被不同的学校录取，隔着天南海北，联系就这样因为距离而越来越少，到最后慢慢飘散在风中。

　　和很多青春故事的结局一样，我的怦然心动最终尘封在了那本厚厚的同学录里，成了我年少时光里为数不多的遗憾。

　　然而

　　有时候，结局并不意味着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