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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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魄！”
一道紫光以极快的速度闪过，紫光后面跟着一袭皓衣，手持一柄剑鞘，跌跌撞撞的向前奔着。他的手足都在颤抖，心跳的过于急促，耳边除了风声便是自己那不受控制的紊乱呼吸声……他向前奔去，紧紧追着那一道紫光，可是还不够，还不够快。
他尽了全力，初云山上设了结界，压制着他的法力，他从未觉得身体如此沉重过。那个人，不想被他找到……他只有不停地追着狂魄，没命地向前奔去，或许还可能再见到他。
见到他，最后一面……
“狂魄！再寻！”
他不记得是第几次了，只知道自己的手掌血肉模糊，已经不能看了。但还是一手持剑，一手抹过剑刃，用血唤醒“狂魄”对那人的记忆，用血令驱使“狂魄”。是的，他身体里，那人的血奔涌不息，那人的气息如缕不绝，他坚信这样做定能找到他……
“再去！”
利剑脱手，他便又马上追了上去，山路难行，几次三番差点崴倒又勉强跑稳，光着的一只脚上血迹斑驳，袖摆裙裾都被枯枝刮的破破烂烂。他就这样跟着那道紫光一直向前狂奔去，没有终点，没有目的的狂奔，从午时奔到黄昏……
“嗡……”
利剑突地嗡声长鸣，似低吟剑哭……
“狂魄……怎么了？”
他停下脚步，浑身脱力的扑在地上，一边凌乱的喘着，一边沉声问道。那剑似有些焦躁，旋着一处飞快地在半空中打转，旋了上百圈后，突然咻地坠下来，锃地钉在他面前。
四下环顾，寥寥空地，背倚高墙。他的瞳孔倏地缩小……金銮皇陵！！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与他初遇的地方。冥冥之中似乎早有定数……始于此，终于此？
他的目光晦下来，敛去慌乱焦躁，努力牵动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神色温柔地对着嗡鸣不止的利剑道：
“狂魄……累了么？我也很累了……”
——可是……
“回来吧。”
——还没找到他……
“谢谢。”
——想要……找到他……
利剑归鞘，锃的一声，如金石炸裂，摄人心魂。夜幕降临，心跳声在这一派寂静之中反而显得过于嘈杂了。他默默坐在空地当中数着心跳，一下一下，如雨后屋檐上滴下的水，时快时缓，无甚规律，只有敛不去的焦灼和无穷尽的恐惧。
他看看自己，身上很脏，手上渗着血，狼狈地宛如他们初遇那日。暗夜的鬼魅嗅到此处甜美的血腥香气，现出一对对幽幽的红色眼芒，在密林灌木之中闪动，缓缓逼近。他并不惧怕，甚至还有些渴望，如果这些魔物凶兽来撕咬他，那个人，便会像初遇时那样救下他……他便会再见到那一朵紫色莲花绽放。
但是……真的会吗？
他终是丢下自己一个人离开了……
早该想到的。自己伤的那么重，灵珠碎裂，血液流干……他清楚记得血液离开自己身体的感觉。
那些耀眼的、温热的、鲜活的血液，奔涌而出，铺满身下，渐渐冷却，变得湿冷黏腻……
他记得自己的皓衣被鲜血染成大红色，宛若新嫁。
他记得自己在他怀中咽气，最后灵识涣散在半空俯视着抵死缠绵的两具躯体。
到了这个份上，怎么还能活得过来？一定是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修复了自己的元灵……可自己简直混账，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情却未曾留心，未及深想，就这样傻傻的和他腻歪了十几日，沉沦在这十几日镜花水月的幸福中。如果早想到，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就算没有办法挽回，也至少或许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形。
你，到底在哪里？
回来！
回来……
密林苍莽中，赤色眼芒愈近，在晦魅月色和枯枝苍莽的掩映下逐渐探出了身形。赤眼、利爪、獠牙、尖耳，银灰色的茂盛鬃毛——是苍狼。他用一种近乎急切的心情吼道：“来啊！快些来！撕碎我！来！”
苍狼这种魔物，阴狠狡诈胜狐，残暴无耻若豺，生性一贯谨慎，见到这样的疯子自是磨磨蹭蹭半晌不敢近前。
“你们……连你们都不肯……”
“帝君……”
“你……”
“你出来见见我吧。”
那些隐忍了许久的悲伤奔涌着席卷而来，他忽然就崩溃了。那些强撑的镇定和故作的从容终于灰飞烟灭、土崩瓦解。他想失声痛哭，但龙，是没有眼泪的……只有嘶哑的悲绝嗓音划过冷夜，在寂寥的林中空地和皇陵高墙间渺然回荡，遍体惊寒。
微光潋滟。
一滴晶莹的事物滴落下来，碎在自己手背上。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他愕然地伸手去摸，左眼中流出的陌生事物，竟浸润了他半边脸颊。
泪……
龙本无泪。
这是，自己从未有过，也不可能拥有的……如此滚烫的东西。
在自己的左眼中，在那暗紫色的瞳孔里。他并不是天生异瞳，那是他给自己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他忽然觉得，自己欠他的太多太多，这辈子还不完，哪怕再过上百万、上千万年，依然是欠着还不清的。
白衣胜雪，沾染了点点血污，若红梅践雪，寒霜抵心。他蜷在地上，拥着自己，拥着虚无。青丝逶迤，口中喃喃道：“帝君……”之后闭上双眼，睫毛微颤，无声啜泣……
林中狼群眈眈观察良久，见之阖眼卧下不似有诈，加之丝丝腥甜血香勾魂摄魄难以抗拒，于是大着胆子越过林中灌木，匍匐向前，露出森森獠牙颔首低哮着、犹豫着围成一圈，又转了一会，终于放下顾虑向那纯白身躯扑了上去，十几头苍狼几乎同时张口咬向那纯白……
肩膀、手臂、大腿、脚踝……尖牙破体，一阵巨痛。他抱着自己，双眼睁大，瞳孔骤缩，本就是自我作践，唯有咬牙受着。
“帝君……疼……”
“帝君……”
咻！
“狂魄”自地上凌空出鞘，紫色剑芒气贯如虹，从他身旁咻咻两下闪过，横亘于半空。
并没有多么令人惊艳的招式或者强大的剑气，只是轻轻拂过便令群狼尸横断气。
一袭玄色人影如鬼如魅，从天而降，长发轻扬，丝丝遮于面前，看不出神情。落地时一朵紫色莲花法阵激绽于脚下……他站定了身，阔袖一挥，手指虚空轻划，紫色光剑便归了鞘，犹如从未出鞘般安静躺归原处。
他嗤笑一声道：“嘁！真是好出息！这么几只渣滓都对付不了……狂魄跟着你会哭死的。”他顿了顿，继续道：“尔啸。你这样，教本君如何安心离开……”
“狂魄是你的剑，又不是我的。”被唤作尔啸的男子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跌跌撞撞的站起身，鲜红滴落在脚下。他虚晃了一下终于站定，质问中夹着一丝揶揄味道：“东帝紫华，不告而别，你当真安心？”
紫华帝君摊手露出个无奈的神情，道：“这个么……本来是挺安心的，可某人非要来找不痛快，本君有什么办法？”
尔啸：“你不出来……我也是死不了的。”
紫华：“话是如此没错，本君原也这样想，可还是于心……”话未说完，便被眼前皓衣纤芒牢牢抱住。“于心不忍”四个字堵在嘴边，换来的是喉间一阵凝噎。紫华帝君叹了口气，轻推他的肩，抬起手放在他头上轻轻摩挲，摘去他头上的枯枝草屑，最后凝视着他眼角泪痕轻声道：“本君知你不会死，但，很疼吧……”
换来的是更紧的拥抱，像以往自己抱他那样的，似要把他揉进身体一般的拥抱。细想过，还是第一次被他抱得这样紧，却是这样尴尬的境地……紫华帝君甚至在脑海中恍过一个奇葩的念头，自己最后这点可怜的时间，还够不够像之前那样炙热激烈的再抱他一次……
认真算了算，还是……算了……
“帝君……别离开……”
“求你。”
“帝君。”
“别离开！”
紫华帝君颤了颤，若有所思的推开他，刻意避开他的目光，垂眸沉默着。似是听不到他的不满、崩溃、卑微的哀求和疯狂的咆哮。只是默默拉过他的手，静静看着他掌心被狂魄剑刃划烂到血肉翻飞的触目惊心的伤口。只想着这原本是多么修长漂亮的手，现在却血肉模糊，还不停的渗着新鲜的血液。
他低下头，把它送到唇边小心舔舐，温柔至极。
“是为了救我对不对……”
……
“告诉我。”
……
“别舔了。”
……
“说话啊！”
尔啸抽回自己的手，几近咆哮道“你不是说你爱我想要我离不开我！现在这算什么？说爱我的人是你！说要永远在一起的人是你！现在，要离我而去的人，还是你！”他疯狂的撕扯紫华的衣襟，眼中火光迸射。
“我给你！都给你！你想要的的一切，全部。都给你！”
……
“要怎么样你才能留下来？”
是他死皮赖脸毫无廉耻的贴过来，是他在自己犹豫退缩的时候抓着不放手，是他说他想要的更多，更多。还要更多！怎么反倒自己把一切给了他，他却要离开了？
“这算什么？！这他妈的究竟算什么？”
——骗子！
“如果我活着的代价是你的命，那我现在就去死！”
——这样，活着受煎熬的人，就不会是我了……
尔啸揪着他衣襟的手缓缓垂下来，低着头立在他面前，哽噎在喉，无声恸哭。
“你其实，根本不爱我吧……”
……
“如果爱我，怎么会忍心留我一个人……”
两相沉默，重归静寂。
片刻，紫华帝君打破了这份沉静。
“本君无法看着你死去。”
……
“同样，本君亦不愿你看着本君消散。”
……
“好好活着。”紫华帝君顿了顿，接着道：“本君曾说愿许你百世，但……”
……
“对不起，就连当下都……”
……
“但是，本君不悔。”
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也许，正是所剩时间不多。抑或是要说的话太多，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唯有沉默。
清冷月光下，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忽然撞到一起，紧紧相拥，汲取着对方口中的芬芳，影影绰绰，旖旎缠绵。
说不上谁先吻上谁，只知道四片唇瓣辗转反侧，难舍难分，谁都不愿意先离开对方。寂静深夜，耳畔萦绕不息的，唯有激烈的亲吻、凌乱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活着的感觉，如此简单，却又如此遥不可及……
二人就这样拥吻了柱香光景，直到紫华帝君身上泄出一阵诡异的紫色荧光。
尔啸愕然，捧着紫华脸的双手有些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心知这便到了最后的时间，他于是更加贪婪的勾住他的脖子，将颤抖冰凉的双唇贴紧他，深深在他口中贪婪攫取那最后的温度。
紫色荧光中，紫华的身躯以极快的速度变得滚烫起来，这是……他的真身？
紫华帝君的真身——上古紫晶灵石……
“尔啸吾爱……”是他留下的最后四个字。
他的躯体已然烫的不可触碰，尔啸亦被热浪屏退近不得他身。没什么浪漫或温馨的“临终遗言”，就这样炙热着，呼啸着，呜咽着。唯有那双墨绿色眼眸依然如沉潭碧波，认真温柔的望着自己。
“紫华帝君。”
“你死了，我就忘了你！”
“忘得，干干净净。”
那紫光萦绕的人似乎露出了一个微笑，瞬间化为漫天齑粉……诡魅细碎地闪烁。
初云山的结界破了……
尔啸回过神，看向灵力奔涌的双手，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倏地运足灵力聚于左手小指，后槽紧咬，生生将小指掰断一节，就着灵力爆出的血雾，掌心结印，祭向瀚空。
生祭血肉，淬炼法器。
断指挟着一道金芒蓦地冲天而起，金湛光芒沛然澎湃，将那漫天紫色飞灰全数包裹其中，一阵金光涡旋过后，悉数封存于断指内。
那节断指缓缓落于尔啸掌心，血肉化尽，空余枯骨，不过短短刹那。
唇角轻扬，对着枯骨道……
“呵……骗你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