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溯韶华》无声天籁

3、第 3 章

　　第二日，众内眷便都聚在老太太院内摆了桌子，小厮们又给新搭了戏台。这个戏班是北方有名的，正值有了新戏便在顾家开演。为了老太太开心头几场就演了几出热闹的，众人也都是喜笑颜开，几场闹戏下来后老太太便让染青点戏。染青推辞一番后便向那领班的问道：“可有些清奇的戏？”
　　班头道：“那当然有，我们这里新来了一个年轻公子专擅长那些清奇的戏。这位公子长得算是个极品，听说家财巨万，良田千顷，却只喜爱唱戏，虽算不得正道但他唱功极好，还常帮我们戏班弄些戏文。倒也奇怪，有些官中人家却是喜欢他那清凌凌的一套。”
　　老太太觉得新奇便问道：“那孩子叫什么名儿？”
　　“他那名儿可好，姓金名唤千亿。”
　　老太太笑道：“可是个好名，家缠万贯当然是金千亿了。”众人听了也跟着笑了一回，顾老太太又道：“你说他唱得极好，那你就让他出来给我外孙女唱一出吧。”
　　“只是不知小姐想听哪一出？”
　　染青听得这金千亿竟是如此的作为心下早已是惊叹，又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的一个奇人，便道：“那你就让他挑一出自认最好的来唱吧。”
　　“这个……小姐有所不知，那位公子形容秀丽故常爱扮作小旦独自清唱。可是这热闹的日子听那些哭哭啼啼的只怕小姐嫌平乏了。”
　　染青道：“这可是你引荐的，怎么又不肯了呢？”
　　顾老太太道：“既然染儿都这么说了，你就让那金千亿出来唱一出吧。闹了这半日的，弄些清新点的也好调节调节。”那班头听闻此言便只好笑着答应下去了。
　　果不多时戏乐伴奏全无，只见得一个婀娜曼妙身姿，举手投足风情万种；只闻得一段摄魂动情声韵，曲曲折折扣人心弦。众人屏息望向戏台，只见那素衣小旦以一袖遮面缓缓转过身来，虽是扮成女妆却并没有浓施粉黛，一张清丽脸庞便是如此干干净净地呈现在众人面前。而染青看得如此相貌却是一时间竟无法回神，暗想着：“却说他长得也不是一般的极品可相比。并非是我以貌取人，平日里看到的男子不是粗糙就是孩儿性情，有哪个能及他？想来此人面容姣好如少女，嗓音清泠若仙乐，只是可叹又有哪个女子能及他，又有哪处仙府能唱出如此天籁！要说他是‘素娥误投男儿身，仙乐为魄作心魂’那也是不为过的。”
　　而众位小姐太太包括顾老太太都已听得痴迷了，染青却仍旧是看着那金千亿傻想。那金千亿此出是独角戏，唱的是一个女子送夫上战场复又听闻丈夫死于远方沙场的故事。金千亿唱得声声凄切犹如秋空中之孤鸿，句句断肠犹如清水中之裂帛。这时染青正听得他唱到：
　　“一去那千万里千万月
　　怎奈我独自千万相思千万泪
　　千万风情年华似如今这般千万愁苦折损心肠！
　　可怜我如花美眷难留韶华
　　恨不得重做男儿身
　　好执剑执信仰
　　为那孩儿与后人寻得名
　　何苦管他是否真敬仰……
　　只可惜
　　夫妻一场鸳衾绣帐到底赴黄粱！……”
　　却说金千亿正唱到那女子悔恨自己不是男子难以支撑家门又心头苦楚舍不得这一场夫妻的情意，哪想到染青痴痴地只听见那“管他是否真敬仰”同那“夫妻一场鸳衾绣帐到底赴黄粱”二句，心里禁不住地嗟叹，忍不住地就想落泪却又怕人见了笑话她，便偷偷失去，却未曾想在一旁的歌空早已泪流满面，痴傻得同木头一般。
　　而那金千亿在台上唱着也并不是完全无想法，只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便已一眼望见了染青，心里也着实惊叹：“这官府内竟还能遇见如此别样的女子。”又见她一身飘逸云锦式藕色衣裳，发间只一个紫檀头钗别无花朵，衬着一双垂玉耳坠便已显出天然的灵秀之气。更看那是：粉黛香脂累素面，笙歌舞袖浊仙魂。又见她欲泣不能之时竟是如此可人：一双水目如泽冰肌，一对墨眉似勒玉骨；万般风韵如影随形，千般才情一览无余；三世仙道换取此身，万世禅缘修得此魂。可谓天地灵物，却叹息这朱门深院高墙，日后想再见她一面就不太好办了。
　　染青因觉得实在悲伤便推辞不舒服下了桌，又将希墨遣开然后一个人独自在院中痴想，而其余人自是为此戏伤感不已。席间有位金夫人是顾老太太小儿子顾明研的妻子，可叹这顾家历代出的是文臣，唯独此顾明研是个武将且功名显赫，却不曾想竟是战死沙场留下了金夫人同当时还在襁褓中的儿子顾宇。如今这顾宇也已长大，娶得城中一药商袁翁的女儿琦芸。虽说顾宇已成家却仍是游手好闲成日不干一件正经事。可怜金夫人同袁琦芸百般相劝也无用。如今在座的金夫人同她儿媳听了此出伤心戏自是悲哀难遏不禁泣涕涟涟。老太太也是为之所感，因见得如此情形便命人去告诉金千亿说唱完此出就好。因他唱功极佳另命人额外赏赐了些东西给他，又让戏班另呈新戏，众人转悲为喜又在席间说笑一回，此出不必多说。
　　但那歌空却仍是怔怔的样子，竟然连染青离席都未曾察觉，只是痴想着：“若说虽然不应该为功名利禄而活，可就算一个才高八斗若才华被掩，此生又由谁来担保呢？若依我现在所想必是要学得那治家治国之理方才是大气之学，又何苦管他是否真敬仰？仕途必是坎坷的，这治国就更甚了。若能学得成也可去了女子的那份优柔寡断多些雄奇情怀，也就不会为此等戏文所感而做小儿女哭哭啼啼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