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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   进入魏国边界的前一站,使团中有人染了风寒,为了不耽误行程,使团分为两队,大队照常前往魏国,留下的那一小队人在休整了五天之后,没有打出任何旗号,以商队的名义,悄悄地住进了华夏与魏国交界处唯一的一家客栈。
      阿纯在这家客栈里等了三天,客栈旁边的小山坳里有一大片银杏林子,正值秋天,阿纯每天傍晚都会踱步去银杏林子之中,那轮如血的夕阳会将她镶出迷人的金边。时常有路人看着她的背影愣愣出神,但谁也没有动过邪念,好似连她的背影都写着“不容侵犯”四个字。
      银杏是魏国的“国树”,阿纯在来魏国之前对其有过专门的了解和研究,在翻阅那些书籍的时候,她有时候会看着天空想外头的人世间是个什么样子呢?儿时听母妃讲父王年轻时候的趣事,常会说起他收买侍卫偷偷出宫只为听月楼庄先生的戏文;那时偶然听得一些宫闱秘闻,传闻当年阿纯的姑姑长安公主并未死去,因贪恋宫外锅贴和梨花醉,和她的师父归隐了去……阿纯的性子偏向母亲些,沉稳喜静,但她还是会好奇,那人世间好在哪里,会让这些人都乐此不疲地往外头赶呢?
      站在黄昏时分的银杏林子中,没有说戏文的先生,没有锅贴和叫梨花醉的酒,没有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有的只是寂静的山野中银杏叶子簌簌落下的声音。
      她没有机会去体会父王和那位生死不明的姑姑经历过的人世间,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生长了十六年的华夏皇宫,呈现在她眼前容她有时光慢慢体会的,只有这片金色的银杏林。她的脸上会绽放出最自然的笑容,对她来说这里就是她的人世间,很美。
      第三天她终于听见了等待已久的鸟鸣声,随即便有数十个山贼模样的男人手拿各式武器将她团团围住。阿纯看着这些人,微微屈身低头行了个礼,朱唇微启,道了一声“辛苦”,随即毫不犹豫地冲着为首之人的刀冲了过去,右肩直直地撞在刀尖上,鲜红的血渗进白衣,仿佛点点红梅。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声愤怒的惊喝如春雷乍响:“住手!”
      借着刀尖拔出的力量,阿纯微微转了小半圈,软软地倒在满地银杏叶上。白羽一般的纱裙轻轻扬起缓缓落下,金黄的银杏叶像是破碎的阳光,她伏在上面,一点鲜红刺眼,像一只受伤垂死的白鸟,可怜又无助。
      没有再多余的声音,只有刀光和惨叫。阿纯等来的英雄身手极为利索,相貌和画像中一样。当他下马将她抱起的时候,阿纯终于看清了他的七星佩刀—这人正是她要等的人,真可惜这是她要等的人。
      司徒空,生于魏国功勋名门司徒一族,与皇帝一起长大,十五岁时上了沙场,以运筹帷幄、以少胜多、果敢英勇等关键词脱颖而出,成了魏国百姓的守护神,皇帝最重视最信任的将领。在他的姐姐司徒兰芳被封为皇后的那一年,司徒一族的荣耀达到了巅峰。
      他,便是阿纯的猎物,而那一圈山贼在兵法中被称为“死士”。
      司徒空此行是回国都为国君祝寿,由于边境的一些突发事件,司徒空安排大队人马按时出发,自己留下来处理好后再带侍卫们赶上。又遇上这个意外,司徒空暂缓了行程,将阿纯送回客栈,一行人自然也在客栈中住了下来。
      月色朦胧时候,阿纯披着斗篷站在司徒空的门口,听见手下报告后,司徒空连忙出门相迎。司徒空显然是个不擅长与女人打交道的男人,他见阿纯屈膝要拜谢的样子,赶忙上前扶起,阿纯只抬头扫了他一眼,便染红他的耳根,局促中他先是抱了抱拳,又赶紧作了个揖道了个莫名其妙的谢,倒像是阿纯救了他。
      司徒空问起阿纯的去处,得知她是前往魏都送礼,立刻邀她同行。
      这些自然都是在计划之内的。包括阿纯的穿着打扮,和随行的使臣都是计划好的。说起阿纯家的情况,她的言辞微闪道:“小女已经没有了家。”台词是早就排好的,阿纯的神情却是真的,话也是真的。
      去国都的路上,有许多银杏林。阿纯很快爱上了这金黄的风景,落脚处若有林子,她总免不了一人去散散步。白衣的少女从未给过司徒空任何暗示,恰恰成了最好的诱惑。男人都有好奇心和征服欲,更何况这位是个常胜将军。
      于是林中的漫步成了司徒空每天最欢喜的时光。
      司徒空变得特别喜欢在林子中练武,一练就是几个时辰,偏偏要等到了月上柳梢,阿纯出来散步的时候才恰好练完。他的用心,在阿纯眼中,昭然若揭得几乎可笑。由此可见,司徒空实在是个没什么恋爱经验的男人。而世间的邂逅,无非是人为或命运的预谋。
      阿纯心底里倒是不厌恶同司徒空的并肩而行,甚至有些莫名的喜欢。她只需挑起一点点的话题譬如“塞外风景不比江南吧”或者“沙场杀敌比书中所说要惊险吧”,定会得到司徒空长篇累牍的回应,兴奋的时候他还会比划起来。
      司徒空虽然笨拙却很细心,他小心翼翼地回避那些血腥的杀戮,只是说些精彩的段子,有时候让阿纯胆战心惊有时候又让阿纯泪水涟涟。只是他不知道,阿纯是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姑娘,能有这么丰富的表情,可见是装的,且装得浑然天成。
      他是将军,也是情窦初开的男子,举手投足间透露着再纯真直白不过的爱意,这种浓烈而直白的情感是阿纯从未见过的。她如看一幅特别的画一般欣赏着司徒空,想原来人世间的男子是这般的模样,那时她不是公主永宁,也不是歌姬阿纯,只是人世间的小女子。
      距离魏国国都还有一天的路程时,司徒空与阿纯照旧散步,踩着银杏叶子听着远处似有若无的钟声,司徒空终于鼓起勇气问道:“阿纯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
      阿纯轻笑道:“去魏国送礼。”
      司徒空有些着急:“那送完礼呢?”
      阿纯故意逗他:“可能会留下用个膳吧。”
      司徒空紧接着问:“用了膳呢?”
      阿纯不紧不慢道:“恐怕还要饮个茶……”
      司徒空不等阿纯说完感叹词就打断道:“在下意思是阿纯姑娘可要在魏国长住?”
      阿纯认真地思索了一番道:“看情况吧。”
      司徒空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坚毅,视死如归道:“阿纯姑娘是否许配了人家?”
      阿纯嫣然一笑低头不语。
      司徒空从阿纯的左侧踱到了右侧,又从右侧踱到了左侧,见阿纯还不说话,急道:“若阿纯姑娘要回去我便去华夏提亲,若阿纯姑娘长住魏国……”司徒空的表白急躁了些,却都是真心,他顿了顿,想了片刻,诚恳地看着阿纯继续道,“在下会待你好的。”
      阿纯被这“待你好”三个字震了一下。她从未听过如此简陋的表白,一开始她想笑,嘴角却怎么也翘不起来。
      这再普通不过的三个字,让她心头为之一颤。
      她作为公主被人爱了十六年。如今已不是公主的她,只有司徒空会对她说:“我会待你好。”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恍惚。
      作为一个细作,司徒空对自己了解的地方阿纯都知道,司徒空对自己不了解的阿纯说不定也知道,司徒空对阿纯来说是一本烂熟于心的书,但是司徒空眼里的阿纯,仅仅是人世间的小女子。
      若她真是人世间的小女子……阿纯幽幽一叹:“将军征战何时是个尽头?”
      得了她这一句回应,司徒空喜得差点跳起来:“在下职责便是保家卫国,若姑娘担心婚后聚少离多,倒是有个法子……”
      “……将军莫要再说了。”阿纯轻轻摇头,笑道,“小女子十分喜欢这银杏林子,想来以后若是能在此林中造个屋子,男耕女织,举案齐眉,远离世事纷争,便是神仙眷侣了。”
      月色如霜,夜色如墨,刚刚喜得抓耳挠腮的司徒空突然沉默了,讷讷地站在原地看着她。
      见他这副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的踌躇样子,阿纯觉得自己也一下子冷进了心底。
      她所爱的男子,一定是杀伐决断的天下英雄,也一定有可以为她抛弃一切的深爱真心,怎能如此纠结犹豫?这人貌似英武,却如此拖泥带水,怎么配和自己去那人世间?
      于是她含着自嘲的口吻道:“这仅仅是小女子私心痴念而已。小女子父母早逝,也知世事艰难,不敢轻易托付自己终身,免得辜负心中的人世间。”说罢,披着月光踏出了林子。
      他们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次交谈便这样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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