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回忆》巫子是鬼

16、十六

　　16

　　“你喜欢我？”

　　18岁的我收获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告白。
　　是好朋友的告白。
　　是班上学习成绩最好被称为天才的朋友，对我的告白。
　　是在我们马上就要赶下一班车之前。
　　还是在陌生城市的夜晚，我们只能依靠彼此时。

　　她对我说了喜欢。

　　这也太狡猾了吧。
　　我如果拒绝的话会不会被丢下呢？
　　果然她很聪明。

　　这是我听见她告白后的第一反应。

　　我完全没有要接受告白的意思，不是我不喜欢她，而是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她是优秀的人，就应该和更加优秀的人在一起。
　　我甚至分不清此刻的告白是真心还是一个玩笑。

　　“你不喜欢我吗？”
　　她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夏天的夜晚很闷热，晚风吹过来带着几分清凉。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浑身僵硬，不适应这样的肢体接触。

　　现在想来，我和她从一开始就和普通的朋友关系不一样。

　　我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也不喜欢和任何人亲近，像是女生之间手挽手这种事，我从来不会做。
　　和她认识之后，她也会保持着几分边界感，虽然偶尔会开我玩笑，但不论是教我学习，还是和我一起上下学，她总是和我保持着一段合适的距离。

　　也就这次在这个公园里，她突然拉起我的手，靠在我身上说出了那些话语。
　　甚至还是告白。

　　我根本没想到她会喜欢我。
　　我在思考是不是自己之前的行为让她误会了，因为她总是为我的学习着想，所以我只是想要报答她而已。
　　倒不如说，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哪点值得她去喜欢的。

　　“我……”我低下头，晚风打在脸上褪去了脸上的热意，我抿抿嘴，不敢去看她的表情，“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她的声音比我想得还要平静。
　　“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抬起头，直面她的神情，她用一种复杂的、我看不透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才是……”她的声音很轻，我没有听清楚。
　　“你说什么？”我继续问。
　　她站起身，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暖白的路灯打在她身上，黑色鸭舌帽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翳，她的神情晦暗不清。
　　风吹着她宽大的白色短袖，虽然她很瘦，但她开朗的性格还有活力，让班上大部分女生都无视了她的身体情况，我偶尔会听见女生说她很帅和酷。
　　可惜我完全没有“帅”这个概念，我只觉得她很好看。

　　现在也是如此。
　　我觉得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了，但我不觉得我喜欢她。
　　说到底，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完全不知道。

　　“我才是不明白啊。”她取下帽子扣在我的头上。
　　我想要抬头看清她的表情，又被她强硬地按了下去。
　　她忽然说：“你如果不喜欢我的话，没必要对我这么好吧。”

　　我迟疑一瞬，“我对你很好吗？”
　　“只是普通朋友的话，是不会陪我去首都看病的。”
　　“可是你也对我很好啊，如果不是你给我补课的话，我可能考不上首都美院。”

　　我想要看她的脸，她却更加用力按住我的头，我只能盯着她的鞋子。
　　宽松的裤子被风吹起，她连鞋子都是黑色的。
　　我看见她落在一侧的手，好瘦。
　　我忽然在想，她总穿宽松的衣服是不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病气。

　　“只是普通朋友的话，你为什么要画我？”她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因为你……”我思忖片刻，“因为你好看。”
　　“不喜欢我的话为什么觉得我好看？”
　　我歪歪头，“这句话里喜欢的定义有点不对吧。”

　　“那你为什么连休息日都愿意给我，我让你学习你就来，我说看电影你就跟着我，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我歪歪头，“因为我很闲啊。”
　　她似乎被气到了，语速逐渐加快。
　　“那你为什么要请我去你家玩？需要用电脑的时候还热心帮我做？”
　　“……因为你帮我补课。”

　　她深吸一口气，“那你又为什么要让我和你睡一张床上？让我穿你的睡衣，给我准备早餐，亲手下厨为我做吃的？”
　　“我总不能让你睡地板吧，你来我家我当然要好好照顾你。”我语气弱了下来。
　　“那你为什么好多次好多次……好多次！都邀请我去你家？”她语气逐渐烦躁。
　　“因为你想教我学习，我觉得在我家更方便，而且你也能好好休息。”

　　她停顿几秒，我的心却渐渐提了起来。
　　我是不是不该说那些话的？

　　“那你……又为什么要每天给我带早餐，还总是关心我的身体，每次假期还让我去你家住，你还给我做好吃的，说以后要一直一直一直做给我吃？”
　　她最后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我缩了缩身子，心虚地回答道：“因为我担心你的身体……”

　　“那你……算了……”

　　她泄气地发出一声哀叹，而后坐在我的身侧，牵起我的手。
　　“那我换个问题。”
　　“……好。”帽子挡住了一部分视线，旁边的路灯似乎灭了，周边灰蒙蒙的，我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与我十指相扣，“你讨厌和我这样吗？”
　　“不讨厌。”
　　“那这样呢？”她靠在我的肩膀上，“讨厌我这样靠着你吗？”
　　“不讨厌。”

　　“那如果我亲你呢？”
　　一阵大风吹去了我戴着的帽子，她那双浅棕色的眼眸跃入我的视线，公园广场上的灯亮了起来，橙黄的光落在她的眼睛里，像是天上的星星，像是在水中流动的金沙。

　　我想起在医务室与她相遇的午后。
　　当时充斥着消毒水味的房间里落满了金色的阳光，她亮盈盈的目光映着我的面容。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想画她了。

　　“你的眼睛很好看……”我鬼使神差地说：“所以我才想一直画你。”
　　“只有眼睛吗？”她微眯眼眸，凑了过来。
　　不知为何我有些紧张，长这么大还没有和人这么亲近过。
　　眼看她越来越近，近到我能够感受到她的气息，我下意识闭上了眼。

　　风突然停了，她拉开距离。我讪讪睁开眼，她捡起飞走的帽子，拍去上面的灰戴在自己头上。
　　“不继续吗？”我问。
　　“当然不，我们又不是情侣。”她伸了一个懒腰，“走吧，高铁要开了。”
　　我跟在她的身后，“你不想要我的回应的话，为什么要告白？”

　　“你有时候真的很不会说话。”她挽住我的手腕，“等下还有一班高铁，是回去的那趟。”
　　我疑惑道：“不是要去首都看病吗？”
　　“是啊，我自己去看病，你还是回去吧。”
　　“不行。”我抓住她的手，“我陪你去。”
　　“我只希望我的女朋友陪我看病，在我的人生字典里，朋友并没有义务陪我看病。”

　　我花了几秒听懂她的话语，她还在等着我的答复。
　　可这种事哪是这么快就能决定的事。
　　“就不能看完病再说吗？”
　　她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
　　她侧头看向我，笑容带着一丝苦涩，眼中透露出的无奈我没法理解。

　　到了车站她给我一张回去的票。
　　“你回去吧。”
　　我盯着手中的票没有反应过来。

　　“我一个人去医院也可以看病，那里的医生和护士对我很好，这次只是例行检查还有临床试药。”
　　“可是……”我捏着手中的票，对着她摇摇头，“我陪你去。”
　　“不可以。”她把帽子戴在我的头上，慢慢地把我的碎发挽到耳后，“你不用为我做这些的。”

　　我微睁双目，愣愣地盯着她。
　　“你不需要我吗？”
　　她僵住一瞬，猛然按住我的肩膀，直勾勾地盯着我，略微嘶哑的语气带着几分颤抖。
　　“你可以拥有更好的未来，可以拥有一个不拖累你的后半生，以后我们偶尔见面吃饭看电影，就像普通朋友一样，行吗？”

　　我没能回答她。
　　快要到检票时间了，她放开我走进了队伍里。
　　我望着她的背影，肩膀这才传来轻微的痛意，我看了眼手中的票，又看见她没入人群中。

　　为什么朋友不行呢？
　　我不明白。
　　只要能够陪在她身边的话，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可以吧。
　　又没必要找我这种人当恋人。

　　可是……
　　如果她只允许恋人陪在她身边的话，那我又该怎么办呢？

　　检票已经开始了，队伍迅速向前走着，我听见血液在耳边流动，嗡嗡的耳鸣声在脑海中回响。
　　心脏怦怦直跳，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如果这时候不追上去的话，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呢？

　　我不要这样。
　　我不想离开她。
　　我不想被抛弃！

　　身体不受控制地迈开脚步，我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拉住了她的手。

　　那时候我就准备好了。
　　再也不放开。

　　“我们……是恋人啊……”

　　我看着十年前的她，控制不住地说出了这句话。

　　她呆滞地注视着我，先是小心翼翼地拭去我脸上的泪水，然后弯起嘴角。
　　“你喜欢我吗？”她问。

　　我渐渐清醒，意识到自己说出什么话后已经来不及了。
　　她却弯着眉眼，拉住我的手。
　　“没想到你那么喜欢我。”她蹲了下来，趴在我的腿上，“我好幸运啊。”
　　“什么……”我没有明白她的反应。

　　被相处不到一个月的女人告白她竟然是这个反应？
　　她不是说我是她初恋吗？
　　她怎么这样！

　　我既生气又开心，诡异又矛盾的情绪在脑海里打架，我不知所措。

　　“遇见你之后，我好幸运啊……”她闭上眼，像是在自言自语，“体验了慢悠悠的旅行，遇见了好多人，没想到还会被你告白，简直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不是梦。”我纠正她，揉着她的头，理着她的长发，“你还有很长时间和未来呢。”
　　她只是轻轻一笑。

　　我想说不要不相信。
　　我想对她说我来自于未来。
　　但我这个状态很明显就是在告诉她，未来的她已经离开了。

　　我只好闭上嘴。
　　她似乎没有把“恋人”的说辞放在心上。
　　等我们躺在各自的床上时，我才后知后觉，她刚刚只是在巧妙地化解尴尬。

　　我抚上手腕的疤痕。
　　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天。

　　我拉住她的手之后，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得那么灿烂。她反手握住我的手腕，走路都像是在跳舞一般。
　　等我们坐在高铁的座位上时，她依然不放开我。
　　我正要开口，就从玻璃的倒影上看见她哭了。

　　“对不起……”
　　她放开手，抱住头发出隐隐的啜泣声。
　　她又说：“是我逼你做了选择……”

　　“……不是这样的。”我拍着她的背安抚着，说出了真心话。

　　是我不想离开你。
　　是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不能没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