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 樟 树 下》慢火车

1、全一章

　　香 樟 树下
　　慢火车

　　（一）
　　阳光红了，仿佛就在一夜之间。
　　倪科科想，衡量一个演员红不红，不外乎就是以下几点，当娱乐杂志把你的照片当作封面，以期提高销量；当你参加宣传，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不再被当作人肉背景板；当你小时候调皮捣蛋、偷鸡摸狗的箱底事，被影迷们一点点挖出来时，你就是真的红了。等等，还要加一条，就是当周围的女同胞们如同打了鸡血般，没日没夜地谈论着一个演员时，也是他是否当红的重要佐证。
　　正在午休时间，公司的一群女粉丝正围坐在电脑前欣赏着阳光主演的电视剧。
　　虽然剧情俗不可耐，但看到阳光饰演的男主角与女主角抱恨分手，众人还是禁不住发出一阵唏嘘：“这两个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悲剧比喜剧更能打动人，编剧就是懂得观众心理。”
　　“这样才好，阳光就是我的了。”宋雪儿痴迷于阳光，早就将桌面设置成了这个花样美男的照片，一天到晚对着流口水。
　　听着她们对阳光的溢美之辞，置身度外的倪科科不屑一顾：“不就一个小毛孩，有什么好看的。”
　　话音刚落，她忽然感到周围MM们看她的眼神都可以成为杀伤性武器了。
　　倪科科吐了吐舌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这才将众姐妹的怒火平息下去。

　　（二）
　　不错，在倪科科心中，阳光就是个小毛孩，特别是当他还叫杨屹峰的时候，这个秘密她从未对人透露过。很多年前，他们俩的父母是厂里的同事，都住在一个大院里。杨屹峰比倪科科小了几个月，从小眉清目秀，也许长得太过女性化，总是被人欺负。大他几个月的倪科科就勇敢地承担起了美人救英雄的任务。于是，有事没事杨屹峰就爱粘着倪科科，而倪科科就像现在一样不屑一顾，“小毛孩，没事你别跟着我。”虽然受到冷遇，杨屹峰仍然像根小尾巴似的如影随行。因为，他知道科科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真的赶他走。十三岁时，杨屹峰跟随父母回到上海，临别时依依不舍：“科科姐姐，你一定要到上海来看我。”
　　初时两人曾通过信，不过随着科科的父母调离原单位，搬出大院后，就断了联系。有时候，科科喃喃自问，自己真的有这样一位明星朋友吗，别是在做梦吧。不过翻开影集，两个笑得像花骨朵似的小人儿的合影却真真切切地证明，童年时有这个玩伴。
　　晚上，科科在家里点开了某知名八卦论坛，上面为阳光盖的楼已有成千上万的回复。科科花了好几个小时浏览，渐渐有些乏了，不过一则说阳光是后天帅哥的留言让她提起了精神。
　　你以为阳光是韩流明星，靠手术刀吃饭吗。像幼时一样，科科又有了为阳光打抱不平之意。
　　物证胜于言证，科科决定将阳光幼时的照片放到网上以正视听。上传完照片，已近凌晨，科科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对着电脑说，小毛孩，虽然你已经忘记我，但关键时候我还是要挺你。

　　（三）
　　周五，科科到上海出差，办完公事，她兴冲冲地来到男友孟理的宿舍，洗手做羹汤，想给他一个惊喜。
　　孟理是她的同学，大学毕业后考入了上海的一家知名外企。分别时，他信誓旦旦，“五年，只要五年，等我混出个人样来，就回来娶你。”
　　两人分开一周年那天，孟理给科科发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虽然酸，却将两人不能经常见面的苦楚消弥而尽。
　　不过外企的工作真是忙，两人相聚的频率，由最初的一周一次，逐渐变成半个月一次。饶是这样，还是累，见面时孟理总是一脸倦容，絮唠抱怨。而科科只能作个被动的听众，但转念一想，他日如真做了夫妻，便要共同面对一切琐事和烦恼，所谓平平淡淡才是真，提前适应总归不错。
　　晚上九点，孟理还没有回来，科科望着桌上那一大碗精心褒制的养生汤，汤面上原本碧绿的葱段蔫成了土黄色，便有些心神不宁。
　　直到十点半，总算响起了悉悉邃邃的开门声，科科还没来得及欢喜，便看到两个腻在一起的人。
　　“对不起，科科。”孟理一脸惨白。
　　科科浑身颤抖，这样的结果，她也许早就料到，但没有想到会来的这样快。有人说距离产生美，可是再美好的爱情也抵不过空间的阻隔。
　　接近十二点，科科喝得头晕目眩，在街头踉跄走着，虽然不知道要去哪，但在她潜意识里，还知道人多灯亮的地方安全些。终于，她找到了一个明亮的地方，身子一软倒了下来。
　　“科科，科科，是你吗？”声音好遥远，发出声音的人更是模糊。
　　科科拼尽全力对声源处笑了一笑，“我是倪科科。”

　　（四）
　　“科科，科科。醒醒。”
　　听到呼唤声的科科费力地张开眼睛，却不料明晃晃的阳光照在床上，连忙用手捂住眼睛，适应了以后，才看到一个帅得不像地球人的男人站在床边。“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杨屹峰。”帅哥笑着说。
　　科科的脑袋一片空白，我在是做梦吗，下意识地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惊呼好痛。
　　原来不是梦，昨天晚上的一切如蒙太奇般闪回，她和孟理分手后喝醉了，然后她走到了某个地方，再然后她就想不起来了。
　　“刚好戏杀青了，回家休息几天。和朋友聚会后想回家，结果就遇到了你。我原本想送你回去，可看你醉得不省人事，只好把你带回家。”不愧是演员，口齿伶俐，三言两语便将原委说清。
　　阳光望着依旧沉默的科科，惊觉自己用词过于专业。
　　“对不起，杀青就是戏拍好了的意思，我在当演员。”阳光的解释有些费力。
　　好在科科很快反应过来，忙把自己淫浸八卦论坛的收获显摆一番。“你不必解释，我懂。我还知道你的艺名是阳光，身高1米82，体重70公斤，毕业于上戏，目前签约风云影视公司。”
　　看着阳光忍俊不禁的样子，“要不我们谈谈史坦尼诗拉夫斯基的《演员的个人修养》”，倪科科故意说得高深，“或者我们来谈谈什么是潜规则。”
　　无厘头式的思维终于让阳光击掌大笑。“好好，我们公司还缺少经纪人。你有没有兴趣来试试。”
　　江山易移，本性难改，面对小时候的玩伴，两人多年不见的陌生感一扫而光。
　　“算了吧，作经纪人要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我可干不了。不过我身边倒是不缺这样的人才。”科科想起了公司里以宋雪儿为首的粉丝团，就算没酬劳她们也愿意干吧。
　　“你爸妈呢。”
　　“他们前几年就移民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接完电话，一脸严肃的科科对阳光说，“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五）
　　咖啡馆里，孟理将前一天落下的资料袋还给科科。
　　“谢谢。”科科淡淡说着，一张俏脸上似乎全无失恋的痛苦。
　　“小冰是我的同事，昨晚——”孟理想要解释。
　　“你不必解释什么，既然资料拿到了，我先告辞。”科科起身，阳光适时出现，体贴地接过她手中那个略显沉重的资料袋。
　　孟理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和科科穿着情侣装的男人，即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也显得出尘俊逸，难道这就是科科遭遇劈腿而不伤心的原因。
　　科科带着灿烂的笑容，挽着阳光走了出去，她心中很清楚，不必多说什么，只要阳光出现在自己身边就可以昭示一切。
　　这一口怨气，已经痛快地出了。
　　坐在车里，科科忽然说，“我想看电影。”
　　“好，你想看什么电影。”
　　两人最终还是没有去电影院，而是回家看碟片。
　　片子是科科选的，叫《爱，回家》。
　　看了十几分钟，阳光已经明白科科选这部片子的原因，“你要哭便哭吧。”
　　于是，科科从默默流泪变成了哭得声嘶力竭，喉咙里甚至涌出了淡淡的血腥味。终于，她哭得倦了，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
　　“科科，上床睡。”
　　科科似乎筋疲力尽，嘟囔了两声，将身子往里面挪了挪，调整成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半躺在阳光怀中沉沉睡去。
　　望着科科挂着泪珠的长睫毛，阳光有些失神，仿佛怀中的这个女人不是那个凡事替他出头的倪科科。他记得，以前都是他哭，而她就算头破血流也不会哭，那个时候，她是他的依靠。而如今的她却像一只受伤的小鸟，那么弱小却又孤立无援。一缕发丝挂在了科科的嘴角边，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他伸手拂去，却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面颊，泪洗过的脸孔显得格外干净，如清水雕出的一朵芙蓉，盈泽动人。

　　（六）
　　阳光坚持送科科回去。按照他的说法，他的下一部戏在横店拍，顺路。
　　“没想到你记性真好。”进了城，科科发现阳光对这个离开了十多年的城市非常熟悉。
　　“其实，我私底下经常回来。一来是为了重温童梦，二来为了寻找故人。”
　　“找谁呢？”科科打趣。
　　“你啊。”阳光答得一本正经。
　　科科的心像小鹿一样乱跳，涎皮赖脸地回了一句，“难为你还记得我，算你有良心。”
　　阳光大概没想到科科会这样回答，沉默了好久才说，“科科，你还记得厂里有一棵很大的香樟树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那棵香樟树有上百年的树龄，树冠广展，枝繁叶茂，浓荫遍地。到了初夏，还会开出一树黄绿色的小花，远远就会闻到清凉的香味。
　　“那时候你告诉我，如果有心愿就告诉香樟树，那里面有个樟树精会帮你完成。”
　　“我那是骗你的。”科科笑了起来，齿如编贝，“我家离开工厂也好多年了，不知道那棵树还在不在。”
　　“停车，我到了。”科科坚持不让阳光将车开进小区，说怕引起骚乱。
　　看着科科打开车门，阳光忍不住叮嘱，“注意安全，凡事别闷在心里。”
　　“知道了，我还是拿得起放得下的。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眼看科科就要消失在视线中，阳光放下车窗喊，“科科，下次我来的时候，你可以带我去找那棵香樟树吗？”
　　科科回过头来，笑盈盈地回了一句“没问题”。
　　初冬的阳光和煦而温暖，将她周身笼罩在金黄色的光晕里，远远望去，恍若仙子。

　　（七）
　　回到公司，有同事请了产假，科科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经常加班至深夜，人累得不行，心想刚好借工作来疗情伤。
　　两点一线的日子枯燥如白水，只有接到阳光的电话才会展她欢颜，借着电波，两人一时笑一时闹，生命原来不全是灰色。
　　日子过得飞快，情人节那天，原本以为是白板一张的她，快下班时在同事的大呼小叫声中收到了九十九朵玫瑰花，随花而至的卡片上写着“给亲爱的科科——峰。”
　　“花收到了吗？”短信及时到达。
　　她微笑着回复，“花已收到，你考虑得真周道，让我在同事面前不至于失了面子，非常感谢。”
　　好久，阳光才回短信，“你高兴就好，今晚有什么安排。”
　　“还能有什么，回家睡觉。”嗔怪他明知故问。
　　“要不，我们两个都没有情人的人凑和一下。”
　　“讨厌，在情人节捉弄一个失恋的人，你很没道德。”科科知道阳光在赶戏，分身乏术。
　　过了一会儿，阳光打来电话，“我说的是真的，我现在正从横店赶来，你一定要等我。”电话急急挂了，似乎生怕科科拒绝。
　　可是，那天晚上科科终究没有等到阳光。

　　（八）
　　次日，一个的电话把她叫到了医院。病房外已被娱记和粉丝们围得水泄不通。科科按照提示，从一处偏门走进去。这里人比较少，不过还是有警卫守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等在旁边。
　　“你就是倪科科。”这个女人有些不怒自威，“我是阳光的经纪人，大家都叫我花姐。”
　　科科小心翼翼地跟着传说中的金牌经纪人走到了病房，看到病床上包得像粽子一样的阳光，眼泪霎时流了下来：“他怎么了？”
　　“他赶着过来找你，结果遇到一辆卡车违章超车，他的车都被撞烂了。还好人没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缝了几十针，加左手骨裂，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花姐看着熟睡中的阳光，既像是在对科科说，又像在自言自语，“从他还是个学生，我就看好他，相信他总有一天会红。他真是我见过的最干净、最用心的演员。”
　　“过会儿他就要醒了，你留在这里照顾他。唉，也好，这几个月他没日没夜的拍戏，就把养病当成放假，好好休息吧。”
　　不知怎的，刚离开的花姐又折了回来，递来一台摄像机，“这里有段VCR，你看看吧。”
　　病房里面静悄悄的，科科打开了VCR，阳光俊朗的面容出现在画面上。
　　“科科，有些话当着你的面我怕说不出来。所以我把想说的录下来，希望你能看到。”画面上的阳光略有些紧张，“十几年前去上海时，我其实很不开心，因为舍不得你。在离开你的这段日子里，每当受到挫折的时候，不知怎的，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的鼓励，想到你的坚强。你一定没想到，远方的你成为了我的精神支柱。可惜成年以后，我们俩却总是缘悭一面。直到四个月前，我神奇地在街头遇到了你，尽管那天你醉得像个猫，可是还记得自己叫倪科科。在那一刻，我觉得老天是在眷顾我了。虽然，那天你失恋了，但我想生命中如果关了一扇门，那上帝会为你开启另一扇窗。也许我就是那扇窗——”
　　科科无声地哭泣，脑海中浮现出两小无猜，在香樟树下看蚂蚁搬家的景象；想起了在那个伤心欲绝的晚上，自己被他带回了家，温柔细心呵护；想起了几个月来，他费尽心思发来搞笑短信，只为博她一笑。电光火石间，科科恍然大悟，为何自己会那么快从失恋中振奋出来，原来心中早已有了他，只是自己也未曾觉察。

　　（九）
　　半个月后。
　　两个身影出现在了城北的老工业区，这里已变成了文化创意园区，旧有的设施因此保留了下来。某个大院里，一棵古老的香樟树参天而立，像一把巨大的绿伞。
　　两人走到树下，忽然间，阳光跳了起来，兴奋得像个孩子，“果然还在，科科你看那儿。”
　　树干上刻着一行字，虽然歪歪扭扭，虽然过了十三年，科科还是即刻分辨了出来，“杨屹峰爱倪科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