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祖的朱砂痣死而复生了》贯之以恒

1、第一章

　　焦黑的土壤裂开成块状，交错纵横在土壤中的裂隙被鲜血填满。扭曲的尸骨堆叠散落着，一派人间炼狱。

　　这尸骨堆中，有一个怀胎五月的母亲。她死前还维持着，用背为身下的孩子抵挡伤害的姿势。而她身下，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瑟缩着，一双圆润的小鹿眼浸满了泪水，楚楚可怜。

　　似乎是太过害怕了，她嘴唇颤抖着，细碎的声音从唇缝溢出，“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然而这细微的声音随风送到了那足有山高的怪物耳边，它全身赤红仿若被鲜血涂满，如湖泊般大小的脸没有五官，而是由一张张痛苦呐喊的人脸组成。那人脸吵闹极了，不同的声音碰撞着，“她在那！”、“别过去。”

　　那怪物似乎也觉得吵。“吵死了”，它不耐烦地用手抓了一把脸，数十个灵魂被他攥在手心，然后一把捏碎。而它脸上的空白又迅速被新的人脸填满，依旧痛苦，但无人呐喊。

　　随着它的步伐靠近，大地下沉出一个又一个坑陷。不多时，它就走到了那母亲前面，脚趾轻轻一弹，那母亲便被扫开。瑟缩成一团的少女暴露在怪物面前，她的神色是如此的绝望，无助的泪水滑落。

　　就如一朵被风雨击打的可怜小白花。

　　虞苏漾哀求地看着那巨大的怪物，颤颤巍巍地说道，“求您放了我。”

　　这幅柔弱可怜的样子似乎取悦了怪物，他放出身体里所有的恶魂追逐撕咬虞苏漾。一时之间大地上沸反盈天，扭曲的魂魄四散。

　　这阴森恐怖的景象使怪物满意，他迫不及待地想看那胆小的蝼蚁被活生生吓死。

　　好似收到了他这个想法，虞苏漾的神情越发哀惧，就连身子也颤抖了起来。

　　可那纯真鹿眼中残忍的底色，却和她娇弱的做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剑光出，如流星一般网罗住巨大的怪物。被可怖的威压笼罩的怪物想逃走，却动弹不得。

　　原来这是这个恐怖的人修设下的陷阱！用柔弱的外表诱它过来，然后痛下杀手。

　　“对不起。”她泫然若泣。如若不是她手中的剑将怪物砍成一截截肉块，单看她神情，仿佛她才是那受伤害的柔弱女子。“你长得太恶心了。”

　　怪物：怪我咯？

　　他惊恐地看着那如小白花般的柔弱蝼蚁暴露出食人花本质，残忍地将他五马分尸，似乎还很享受他不可置信的痛苦样子。

　　玩够了的虞苏漾准备捅下最后一剑，怪物却忽而化作齑粉消散。

　　随着那齑粉一同消散的，还有连年来蔽天遮日的翻涌魔气。拨云见日后，光辉铺洒在大地上，而白云缓缓组成了无尽的天梯深入苍穹。

　　那天梯之上，身姿挺拔的男人持着沾满血污的巨剑一步一步通天而去。

　　“青霄白日的，就飞升了？”虞苏漾才不会承认她心里那小小的一点嫉妒。

　　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结束了。这妖魔横行的人间地狱应当在那柄斩魔剑下终结了。

　　*

　　数年前，魔隙突然出现在世间，魔气四溢，更是诞生了数不胜数的妖魔鬼怪。一时之间血流漂杵，天下大乱。纵使修仙人士拼命斩妖除魔，那源头不灭，妖魔永恒。

　　幸而第一剑门万剑宗出了个江珩，他身负一柄斩魔剑，天生克制妖魔，竟以一人之力逼得那魔隙节节败退。

　　可后来，许是狗急跳墙，在生死危机前魔隙突生灵智，将魔气种入万剑宗人体中，生生把他们变成活尸要挟江珩。这其中甚至包括了江珩的师父，万剑宗主虞城。

　　就在江珩进退维谷的时候，宗主女儿虞苏漾告诉他，斩。

　　并不是虞苏漾真的有那样伟大，愿意让人杀自己的亲生父亲。她让江珩斩的是魔隙。早在多年的探查中，她就发现世间魔气与清气对抗，而父亲以及宗门众人之所以化为活尸，都因体内魔气压制住了清气。

　　唯一解决之法就是斩掉魔隙，重新让这世间清气涤荡。

　　而现在，他显然做到了。万丈功德加身，一朝飞升上界。

　　虞苏漾心底那点小小的嫉妒消散，化为真诚的祝福。

　　乘着风，虞苏漾感受着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一直紧绷着的弦也松了下来，不自觉的，她脸上就带了笑容，轻轻哼着小曲儿，飞剑降落在万剑宗山门前。

　　许久未归，她的心竟然有些打鼓，是近乡情怯吗？这份情绪让她的步子变得极为缓慢。可走进山门后，那脚步便不自觉越来越快，最后她直接乘着飞剑来到了剑门大殿前。

　　她和爹的最后一面就在这个大殿中，那时他已然认不得她了。回忆起过去，虞苏漾的心骤然被扎了一下，但随即她就深吸了口气，用力推开殿门。

　　虞城还活着。或者说，他重新活过来了！他的皮肤上不再布满可怖的魔纹。

　　虞苏漾的眼睛迸发出巨大的光亮，“爹！”她看着殿中央虞城的背影，提了声音喊道。她想看他转过身来，如过往每一次一般接住她扑过来的怀抱。

　　但是他没有转身。

　　虞苏漾的心沉了沉。或许是魔隙刚除，魔气仍然盘桓在虞城体内，所以他神志不清？

　　可这会儿冷静下来的虞苏漾才察觉，这殿内有一股血腥气。越靠近虞城，越浓。

　　她的步子停在了虞城背后咫尺距离，一步也无法往前了。聪明如她，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可是她不想相信。

　　弄错了，肯定是弄错了。她手指掐入掌心的肉中，转身离开。片刻后，她再次出现在大殿前，推开门，殿中央的人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在殿门口站着，心像是被人攥住了一样疼，疼到无法呼吸，疼到麻木。麻木过后，是浮起的一点侥幸。或许，是她想错了。

　　虞苏漾鼓起勇气走了进去，绕到了虞城前面。

　　那是一张很平静的面容，了无生息，但至少，他走得很安宁。虞苏漾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手脚的颤抖，泪水缄默地滴打在地上，她竭力控制住颤抖而冰凉的手，轻轻将盘坐在地上的人背了起来。

　　背上的人很重很重，传闻里死去的人会变得很沉，原来是真的。

　　虞苏漾闭了闭眼，一座冰玉棺就出现在眼前，她轻手轻脚把虞城放了进去。

　　看着完全失去血色的熟悉面孔，她有一种不真实感，记忆中鲜活的存在变得冷冰冰失去色彩。除了难以言喻的痛苦悲伤外，一股更浓烈的情绪袭上虞苏漾心头。

　　是愤怒，无法抑制的愤怒。

　　死于他杀。并且是熟悉之人下的手，他毫无防备。

　　虞苏漾心里有了猜测。越是愤怒，她反而越是冷静。一份名单迅速在她脑海中整理出来，可能的原因在其后罗列着。

　　半响，她站起身来，留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冰棺中的人，一挥袖将其收了起来。

　　虞苏漾长了一双天然无辜的小鹿眼，为她渡上一层纯真柔弱的外壳。

　　而现在，她彻底撕去了小白花的外皮。残忍暴戾的情绪肆虐，只有大开杀戒才能平复她内心的暴怒。

　　*
　　虞城腰间不翼而飞的宝库钥匙是条非常明显的线索，下手之人要么愚蠢，要么认为万剑宗没落所以根本不放在眼里。抑或，两者都有。

　　虞苏漾不是没有算到可能有人趁机暗下毒手，她早就设好了山门大阵，在大殿中也布下了重重安防。但爹是自愿放那人进来的，那人必定是爹很信任的人。

　　金碧辉煌的宝库之门大开，里面传出狂喜的声音，“没想到连失传已久的九重元莲剑竟也在这万剑宗宝库里。”

　　虞苏漾提着剑，冰冷的眼神注视着在里头挑挑拣拣的两人。

　　一个身着白衣，柔弱无骨般贴在另一个身上，娇滴滴地说道，“这宝库便算作我的嫁妆，你可得明媒正娶地接我进洗剑门。”

　　洗剑门，仅次于万剑宗的第二剑门。而那倒胃口的女修便是虞城从凡间捡回来的弃婴，虞思思。

　　自小，虞思思便爱做一副弱小可怜的样子惹人疼，贯会装腔作势。而一向张扬肆意的虞苏漾小时候没少吃她的亏，凡是和她待在一起，她必要‘不小心’发生点意外，然后哭哭啼啼的，让人以为虞苏漾做了多坏的事。

　　这股子憋屈感直到虞苏漾也学会扮柔弱后才消失，不就是柔弱可怜吗？谁不会呢？虞思思可怜，她就无辜。若是虞思思又想‘被害了’，虞苏漾就真的让她受害。不仅如此，还做得滴水不漏，让旁人看来确实就是虞思思太过倒霉。

　　久而久之，虞思思再也不敢惹虞苏漾，但虞苏漾却找到了乐趣般一直戴着小白花的面具。

　　而现在，披着寒露而至的虞苏漾撕去了这面具，可怖的气场释放了出来。似乎感受到了一般，正在撒娇的虞思思打了个寒颤，她若有所感地向后望去，在触碰到虞苏漾那嗜血的目光时惊恐地后退。

　　“怎么了？”被她靠着的那个男子不耐烦地推了一把她，他正在看这把宝剑呢，没工夫和这女人打情骂俏。但随后，他心头浮上一股大祸临头的危机感，猛地转身。

　　这股不详感在看见来人后却又散了。素有道界第一美人称号的虞苏漾柔弱娇美之名遍布天下。“来都来了，正好，苏苏便也跟你姐姐一样，入我洗剑门，为我洗手作羹汤。”说完，看着那精致如玉的面容，他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痒，忍不住开口承诺，“若是你答应，你便做正室。”

　　听了这话，虞思思眼里闪过不甘和狠毒，不过声音却还是娇软委屈，“王哥哥，你可是答应了思思明媒正娶的，思思为你付出了这么多。”

　　呵，又毒，又蠢。虞苏漾冷笑，“虞思思，你还真是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她手中的剑寒芒逼人，眼底是透骨的嗜血和冷，“你哪来的胆子弑父？”

　　被她暴戾的表情所慑，虞思思梨花带雨地躲到了王力的背后，“妹妹好生可怕。没想到妹妹的真面目竟是这般，王哥哥你可千万别被吓到。”

　　王力安抚了虞思思后，看向虞苏漾的眼神黏腻，看似是安慰实际是威胁地说道，“苏苏，我知道你伤心，但是万剑宗毕竟树倒猢狲散，思思她这样也是为了自保，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不会比思思差，对不对？”

　　“树倒猢狲散？”虞苏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的手轻轻挽了个剑花，王力背后汗毛就突然竖立。“蠢货，难道就你觊觎这万剑宗宝库？为何你洗剑门那些老家伙一个都没有出来，你还不明白？真是愚蠢至极。”

　　王力被一股恐怖的气压笼罩，突然动弹不得，只能从喉咙里漏出点气音，“你……”

　　虞苏漾便是这万剑宗不倒的树，她身挂隐玉珏，无人知晓她真正的修为，但数年来无论多可怕的妖魔她都能轻易斩于剑下，有人说，她早就到了大乘期。

　　那一日，虞苏漾一袭白衣染做深红，厚重的血渗透了衣衫，滴滴答答的。洗剑门少门主惨死于万剑宗中，而万剑宗宗主亲女虞苏漾自此销声匿迹。

　　虞苏漾最后没能飞升，这不难理解，因为她心魔太重。

　　只是她死前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叮，很高兴为您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