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薇紫满楼

11、【玖】重逢（上）

　　秦少游始终觉得，郁之秋会成为他这一生中最强劲的敌人，尽管他们两个并没有真正的交过手，或者，郁之秋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可他不在乎，他为的只有一个人，斛律十三。
　　她是他最亲近的主人，他不求成为她心中最爱的那个，秦家世世代代效忠卫庄，他可以义无反顾的为她去死。
　　但在那之前，他必须要除掉对卫庄，对十三来说，最棘手的障碍。
　　也就是眼前这个人。

　　人若无畏，当真可以变得强大无比。

　　几十个回合斗下来，郁之秋同秦少游身上都受了伤。郁之秋是世间难寻的高手不假，但秦少游也绝对称得上是精英。男人的剑法精湛，再加上郁之秋先前与费映晨等人一战确实费了些体力，一时半刻竟分不出高下。少游半跪在地上，握剑的右手已经被鲜血覆盖。
　　“秦少游！”郁之秋看着男人这惨状不禁皱了皱眉，其实自己也没好多少，肩上，双臂，以及英俊非凡的脸上，如今亦是血迹斑斑。那情景，加上遍地的尸首，当真如同地府般恐怖。“秦少游，”又念一遍对手的名字，郁之秋冷冷开口，眼睛都开始变红，“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让你活！否则，卫庄上下，一个不留！”
　　“婉烟她是不是没死，是不是在卫庄里！”
　　少游心里一震，他抬起头，看着郁之秋肃杀的表情。男人似乎永远都是这样，沉着一张脸。但是自己看错了么？那向来无情的眼中，似乎隐约透着一丝期待。那么秦少游知道，接下来，自己的答案将会把这个高高在上自命不凡的男人，狠狠推入深渊。
　　“哈哈哈哈。”他站起身，看着郁之秋，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然后他轻蔑的开口，一字一句，像砸在郁之秋的心里一样。“郁大侠，你可真会说笑。”
　　“当年一剑杀了她的人，不正是你么？！”
　　“是你，用你手中那把剑亲手了结了颜婉烟，你都忘了？”

　　郁之秋沉默着，看着前方，那双眼似乎是在看着秦少游，又没有看他。他知道从秦少游嘴里听不到什么好话的，他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心里一下就空了？他咬咬牙，他想那个神算羌鱼其实就是个神棍，他知道这点，他杀掉那个人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么？可那个人说婉烟还活着，自己居然就傻傻的相信了。他怀着美好的期待回到扬州，然而，最后的希望一下子被人掏空了。
　　早知道，就不该让羌鱼死的那么痛快。
　　不过，如果，他是说如果，婉烟并没有死，再相见的话，自己会说些什么？
　　问问她这五年好不好，问问她肯不肯原谅自己。他记得婉烟看他那最后一眼绝望极了，他会好好补偿她，和她成亲。今后不管颜婉烟说些什么，自己都答应，哪怕要自己的命也好。
　　可是他再也见不到她了，秦少游说的对，是自己亲手杀了她。
　　回神，秦少游锋芒的利剑已经近在咫尺。
　　“你到地府去向颜姑娘赔罪吧！”

　　黄泉碧落，忘川奈何，如果女子一直在三生石前等着他，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秦少游这一剑下了死手，他看准这个间隙。郁之秋难得有这样恍惚的时候，错过了这瞬，再想杀他就难了。
　　但他没料到郁之秋连动都没动，不知在想什么。就站在那，凭着他刺。
　　长剑瞬间到了男人的颈间，秦少游看着他，手上便又用了几分力。
　　只要这世上少了郁之秋，十三往后的日子也就安稳了。
　　突然间，一块石头打在少游手腕上，力道之大，让少游不禁将剑扔了出去。剑刃在郁之秋颈上划出一道口子，好在不深，可血仍旧瞬间流了出来。
　　少游捂住伤口，上面已经一片肿胀，郁之秋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刚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两人扭头去看发暗器那人，便都愣住。
　　还是少游先反应过来，几步跑到为首那人近前，深施一礼，道，“庄主。”
　　斛律十三上下打量着少游身上的伤，伸手召唤后面的仆人赶紧带秦管事下去包扎，男人还想说什么，可十三已经不再看他，只冷淡的看着远处的郁之秋。秦少游皱了皱眉，他就知道会是这样，于是不甘不愿的转身随下人走了。十三又站了一阵，这才慢慢的走近郁之秋。

　　十步，九步，这是五年来，两人第一次相见。她又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一身的锦衣华服。然后郁之秋愣住了，只能愣着。直到女子接近，她站在他眼前，再轻轻垂下头来同他问好。
　　“郁大侠，一向可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盏茶，也许是一辈子，郁之秋只是看着来人的脸庞，缓慢的念出一个让能痛上一生的名字。
　　“婉烟。”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比整个天下加在他心里还要沉重。五年，他一直一直都想再这样呼唤这个人，他以为他再没有机会。每个日日夜夜，他心里有很多很多话想对她说。可他害怕梦见她，梦见婉烟那一双哭泣的眼。他曾经想过，再相见，哪怕是幽冥鬼府，他一定要亲口对那人说声对不起。可如今，真的重逢了，相遇了，除了一遍遍重复她的名字，他已经什么都无法做到。
　　他甚至不敢确定，眼前这一切，是不是仍旧是一场黄粱美梦。
　　“婉烟。”
　　已经不用等到来生来世了。她就在自己眼前，是活着的，可以呼吸，可以微笑。
　　再也不分开了，再也不放她走。
　　郁之秋伸出手，这样的距离，他可以清晰的抚摸到婉烟的脸，带着活人的体温。
　　“婉烟。”他第三次叫她的名字，把女子揽入怀中，对方似乎有些怔忪，旋即也抬起手来，轻轻的，温柔的搂住他的背。
　　这个认知，让郁之秋一向冷傲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几分真心的笑。
　　可他的美梦很快就碎了，肩头剧烈的疼痛起来。男人稍稍晃悠了几下，便一声不吭的摔倒在地上。
　　昏迷的前一瞬，他似乎见他的婉烟正居高临下望着自己冷笑。

　　斛律十三踢了踢男人的身子，确定他已经不省人事，这才蹲下身将插在他背上的簪子拔掉。
　　这忘忧散是迷药中的魁首，只要沾上一点，就够郁之秋睡上一阵。
　　她特意涂在簪子上，留作暗器，她想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报应。她只是没想到，两人到了这个地步郁之秋居然还会抱住她。
　　他居然还敢恬不知耻的抱住她！
　　“哼。”一声冷笑，十三直起身，招呼几个下人来把他抬走，“关到地牢里。用什么方法我不管，但如果他跑了，你们就都得死。”
　　“还有，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给他饭吃，也不准给他水喝。”
　　下人们还从未见过庄主如此阴冷的表情，吓得一个个不敢吭声。七手八脚的架起地上昏迷的男人，迅速的把他拖走。斛律十三始终没有回头，就站在这空旷死寂的院子里，过了半天，迈步走到颜东瑄的尸体旁。
　　男人永远只会对她颐指气使，他给了她生命，却从来没有一刻关心过他。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她叹息着，望着颜东瑄不肯合上的眼，回身叫秦骁过来。
　　“把费映晨带回庄里医治。其余怎么处理，你看着办就好。”
　　言罢，斛律十三转回身，像从前一样走在这条幽深的路上。道旁的桃树本应开得正好，可是什么时候却已经枯死？就像她再不是颜婉烟，她叫斛律十三。
　　五年，路走的太远，一切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