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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白面郎君(7) ...


  •   哐当一声,白瓷瓶被狠狠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一片狼藉。
      郑天寿压了半天的怒气,终于漏了底儿。

      “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他白皙的脸气得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洛云被他突然站直身子的一声怒吼震得头脑一昏,昏天黑地间,却分明瞧见他铁钳一般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还真是梁山强盗,说动怒就动怒。
      还有,看不起他?自己一个阶下囚,哪里敢瞧不起他啊。这一天已经过得这般狼狈了,她可不想被这个小土匪没头没脑地揍一顿。

      “哪,哪敢啊。”她一个哆嗦,忙狗腿而谦卑地讨饶。
      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面对危险的时候,要努力保全自己,千万千万不能激怒犯罪分子……

      郑天寿仍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拿一双眼睛凶巴巴地瞪着她。

      不过,依照洛云的观察,郑土匪这种恶人,属于年少无知时跟错了大哥,沦为不良少年的类型,心中未必有许多算计——这种恶人,或许不难应付。

      “我是觉着,擦药这样的琐碎事情,怎么好意思烦劳您。”洛云仰着脸,对他盈盈一笑,手却在他袖子上轻轻一拉——竟似有几分撒娇一般的痴缠。

      她这一笑,眉弯似月,明眸似秋水映着娇俏的春花……从来只知兄弟情义、打打杀杀的郑天寿不禁有几分痴了,紧握的拳头不觉也松弛了。

      洛云看到郑土匪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平复了,心中松了一口气:可见,从小对小朋友进行正确的教育,教会他们面对歹徒如何周旋自保,着实重要。

      洛云准备把这卑微而乖顺的策略贯彻到底。
      她一点点挪到床榻边,俯下身子,打算去拾地上的碎瓷瓶。

      郑天寿一把把她提溜了起来。
      “你又干什么?是我摔的,又没怪你,也用不着你来拾掇。”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道理了?
      洛云一愣,旋即却笑道:“是我惹得郑好汉生气,才砸了瓶子,我要是再坐着不动,不知道还有什么比瞧不起人更严重的罪名等着我呢。”

      她分明话里带话,可郑天寿瞧着她神色似娇带嗔,恢复了往常的机灵生动,非但不生气,心里还有几分说不明白的欣喜。

      “你既然没有瞧我不起,那,”他一低头,似乎有些踌躇着难开口,索性低下头佯装捡地上的碎瓷片,“你为什么不能嫁给我?”
      他的语气,竟好像,还带着几分委屈?

      “我瞧得起你,就要嫁给你么?”洛云哭笑不得。

      “难道不是么?”郑天寿想不明白,不就是扯几匹锦缎,置办一番,娶个娘子么,哪有这么多啰嗦的弯弯绕绕?

      “当然不是了。”
      郑好汉这是土匪做久了,养成了凡事简单粗暴处之的恶习?
      洛云觉得,很有必要对这个没文化、不懂爱的北宋土匪进行一番思想改造——不然,守着这么一个危险的老板,哪还有她的安生日子?

      幸好,给人炖心灵鸡汤,陪人聊这虚头巴脑的心意情爱,对于她这个不入流的心理治疗师,也算是信手拈来。

      “你的意思是,两个人,要想结琴瑟之好,别人瞧着般不般配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要两情相悦,相互喜欢?”
      洛云点点头。

      “那这样说来,你不愿意,是因为你讨厌我?”
      怎么又绕回去了,洛云暗叫不好。

      “不是不是,”她忙解释,“这喜欢呢,也分许多种。兄弟、朋友、知己,能说得上话,彼此自然都是喜欢的。可是要结成夫妻,白头偕老的喜欢,却是另一种。无关对方好或不好,可就是非他不可,没法替代。若是失去了,再换个好百倍千倍的来,也不济事,也只是心痛。”

      “是么?”郑天寿疑惑。

      “我们相识并不深,或许说得上几句话,叫你误以为喜欢我。但其实你心里的喜欢,也未必就是那一种,”洛云循循善诱,“此刻,譬如再来一个女子,生得比我好看,比我性子好、知冷知热,你不会更喜欢她么?”

      这一回,郑天寿心里不疑惑了:他虽说不上为什么,可本能觉着,此刻就是来个天仙,他应该还是会喜欢洛云多一些。
      可奈何洛云牙尖嘴利,他说她不过。

      “那依你,该怎么办呢?”
      郑天寿的神情,分明是认了真。

      洛云心下一动,或许,他也不是那么难以对付。

      *

      郑天寿离了耳房后院,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着了一个小女子的道儿呢?

      他竟越来越觉得这林姑娘有趣。
      她看似柔弱,骨子里却颇有几分倔强。她在他梁山泊金沙滩小寨的屋檐下,仰人鼻息,却毫无惧畏,还能和他说这么一通道理。

      她说,她只会嫁真正心意相通的人。
      而他竟鬼使神差,答应了。

      郑天寿回去越咂摸越后悔,奈何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断难有反悔的道理。
      一连几日,他只觉的气闷。早起去滩头练兵,回来便闷在房里喝闷酒,周遭伺候的人、小喽啰们也连带着受了不少气。

      鼠脸儿丁石头察言观色,揣测着这位三大王的心意,瞅了机会,谄媚地劝慰:
      “头领是为林家小姐烦闷么?依小的看,这也容易,自古美人爱英雄,头领这般人物,千军万马都干的过,赢一个小美人的芳心,那又有什么难的呢?”

      郑天寿杯酒下肚,本不胜心烦,本嫌这谄媚的鼠脸儿聒噪,要撵了他出去。听到这里,却觉得有几分意思。
      这鼠脸儿丁石头马屁拍得确实不算离谱,打打杀杀的,他郑天寿确实是一条好汉,可说起如何赢得佳人芳心,他却没了主意。

      丁石头自觉来了机会,忙挺身而出,愿为郑头领的狗头军师。
      “头领,别的小的不敢夸口,若说这脂粉场上的事情,小人也先后娶过好几房妻妾浑家,露水的情缘、风流也曾经过好些。女人么,不难对付的。”

      鼠脸儿说得笃定,郑天寿顿时信心满满。

      *

      鼠脸儿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的勾栏瓦舍、秦楼楚馆学来的一套。潘驴邓小闲……他一盘算,别的几样,似乎是既替不得,短期也精进不了,唯独“邓通的财”这一项,最容易下功夫。
      换句话说,哪个女人不喜欢衣裳首饰、金玉礼物呢?

      这一通解释,郑天寿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郑天寿被这一通开解,很是高兴。以至于连鼠脸儿拿外面勾栏里的相好,来类比他的仙姑,他竟都忘了生气。

      鼠脸儿得了令,下了山,一连许多日,淘了许多宝贝。连夜回了山寨,给郑天寿过了目,便忙献宝也似的送到了洛云房里。

      *

      林洛云这几日过得却还不错。
      郑土匪说话算话,再也没有提成亲的事情。不仅如此,还嘱咐小喽啰,耳房的门平时不必落锁——让洛云白天可以在这一方小院里自由地走动。
      没想到,一场说媒的风波,倒是让洛云在这强盗窝里赢得了难得的一点儿自由。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衣食无忧,还有一方小院可以晒太阳——既然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在这混混日子,好像也不算太糟。
      院中种着几株秋海棠,如今花开正好,娇俏惹人。

      一只瓢虫不知从哪里来,昏头昏脑地,顺着粉嫩的花瓣儿就往里钻……

      洛云如今可真是百无聊赖,小小一只瓢虫,竟也能引得她,瞧得饶有兴致。
      可没想到,一个小喽啰莽莽撞撞地冲进了院子,娇嫩的海棠花枝被啪的一打,别说小瓢虫没了踪影,就连花瓣儿都零落了一地。
      洛云忙低头查看,果然有一簇开的正好的花球,茎干叫他撞得半断,颤巍巍地耷拉着。

      “你这是做什么呀?”洛云气急。

      丁石头见美人嗔怒,一时间不知是痴,还是怔,手里的漆盘锦盒几乎端不稳。

      这些强人,既然不能爱花,又干嘛要种花呢?就让庭院都光秃秃的好了。洛云气得正要发作,却见丁石头背后还有一人。

      “怎么了?”
      郑土匪问道,顺势,就伸手去牵她。

      这回轮到洛云怔在原处了。
      她从小就深谙,揠苗助长是个贬义词。眼下,郑土匪连尊重人的生命都还没有学会,想要他怜惜种在土里、不会吵、不会闹的一株植物……

      那不是天方夜谭么?
      她虽然替这海棠花生气,可却也不想挨揍。

      “没,没什么,”她头里待要发作的声气,先矮了几分,手却往后一躲,“你怎么来了?”

      她见他,好像还是有几分别扭,几分害怕……

      郑天寿对她微微一笑,柔声道:“我来看看你。”
      他怎么捏着嗓子说话,还拿腔作调的?区区五个字,洛云就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郑土匪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洛云又想笑,又不敢笑,只是低着头往后躲,努力把笑意生生地咽了下去,几乎没呛着。

      郑天寿只当她还有些怕自己。心中着急,却又想起丁石头教的,只得耐住性子,轻轻去牵她的手,依旧是细细慢慢地对她笑着说:“来,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些什么好东西。”

      洛云这才瞧见,鼠脸儿捧着的,居然是一副妆奁。木纹雕花,很是精巧。

      郑天寿拉着洛云坐在窗前,他要亲自为他的仙姑装扮——听丁石头说,这也算是一种情调,可以促进感情的培养。

      不就是换个造型么,配合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洛云虽不信这个打银匠出身的莽夫有什么审美能力,不过,她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很有信心的,差不多的造型,应该都还是能驾驭的了。

      没想到,她又犯了大意轻敌的毛病:她低估了郑土匪,也高估了自己。

      洛云往镜子里一瞧,简直倒吸一口凉气——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镜中人穿着并不合身的麻布衣服,浑似累赘的麻布口袋绑在了瘦弱的身子上;头上却花里胡哨,红的、绿的,金的、玉的,插了满头……
      这不是活脱脱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么?

      “你这是在故意整我吗?”洛云心中暗骂,可一回头,却瞧见郑土匪一双如痴如醉的眼睛……
      郑天寿是发自内心地觉着,经了自己的一双“巧手”,仙姑是更加明艳照人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白面郎君(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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