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这是我儿子 ...
-
他扶着门,一动不动。呼吸吐纳间,眼前的他似乎回到了从前的那些流金岁月。满眼都是他们年少的样子,骑着单车在树下,追逐着风。衬衫被吹得鼓鼓囊囊。校服的长裤直到脚踝。他在后头,江犷在前头。他好像就这么追了一辈子,耿秋就这么想着,想着,一会儿笑,一会叹气。
等他回过神来,不知时间又流过了多少,笼子里的“类人”似乎已经反应过来,开始在笼子里打转,躁动着时不时晃着挂着锁的笼子门。
只有抱着婴孩的那个“类人”一动不动,乌黑的眼珠一瞬不眨的盯着老耿。
老耿缓缓吐出一口气,刚走近笼子,抱着婴孩的“类人”,突然往前靠近笼子边,双膝着地,高高的将手中的婴孩举起。
其他类人见此纷纷如此,双手举过头顶,双膝着地,面向老耿跪成一排。刹那间,婴儿嘹亮的哭声再次传出。清亮高亢,仿佛预示着一个时代的开始。
老耿有些诧异,四个类似于人的物种跪在自己面前,他到底不自在,惊得连忙伸出双手,怕这个“妇人”将孩子丢出去,却只见这名“妇人”把孩子轻轻的塞出栏杆边缘,放到笼子外的地面上,伸手对着自己和其他的类人点了四下,一只手伸出来四个手指头。
然后指了指地上的婴孩,又指了指老耿身后的门,双手举过头顶,对着老耿拜了拜。
老耿有些呆滞:“你是说你们四个,但是不算他?”这些生物居然可以听到声音!
老耿伸手指了指婴孩,“你想让我把他带出去?让我救救他?你们能听得懂我们说话??”
“妇人”点了点头,再度将双手举过头顶,深深的俯了下去。她身后的其他“类人”也是如此,双手举过头顶,仿佛是某种重要的仪式,额头鼻尖触地。
婴儿此时已经不出声了。
老耿一时震惊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嘴唇张了又张。“妇人”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珠殷切且的望着他,映着研究所的顶灯。乌黑的眼珠闪动的什么,让他一瞬间恍惚想起了30几年前的那个少年。
老耿没有说话,敛起眼皮,脱下外面的研究服,包住了孩子,转身朝外走去。
“妇人”就在笼子里,看着老耿的背影,一动不动,面容姣好的脸上也许有些许笑意,又向往,又悲哀。
眼神殷切又饱含期盼,她希望她的孩子活下去。
哪怕是在野外,哪怕挨饿受冻,只要不为奴,不做研究,哪怕活的艰辛,哪怕活得煎熬。只要他活下去,只要他正常的活下去。
老耿藏着孩子恍恍惚惚的避着探头出了研究所,从专用通道回到自己的住所中,在沙发上窝了良久。
他无法忘记那名“类人”的眼神,他们真的不是人吗?他们真的只是外形像人吗?他们真的没有思想吗?
耿秋有看着怀中静默安然的婴孩,他不知道怎么办。
他从来没有照顾过孩子,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抱着一个“类人”的婴儿坐在这。
“那些“类人”真的不是人吗?为什么他们发不出声音?为什么这个孩子可以?”他已经进化成人类了吗?
老耿双手掩住脸,“我要将他怎么办?是送回他的发现地?他的发现地,会再次有人类涉足吗?还是放生野外?他可以活下去吗?”
他感到深深的恐惧,如果那些“类人”,只是不会说话,只是无言语能力,如果他们是人……如果他们正在进化……
耿秋不敢再想。
怀里的这个幼崽看着分明就是个人类婴儿,会哭,有脐带,有胎毛,如果放入福利院,他,会像正常孩童那样生活吗?还是会有“类人”的习性?
在这个怪异物种横行的时代,在这个人人都不正常的时代。他可以作为人活下去吗?
婴孩突然醒了,一声比一声哭的嘹亮,耿秋轻轻的拍了拍他,摸到了,肚子上的脐带。
“先,先剪掉脐带吧,”耿秋手足无措的仿佛得到了解救,他把孩子抱到了工作室的手术床上,颤巍巍的消毒,拿起手术剪刀剪掉了孩子肚子上的脐带。
孩子哭的更嘹亮了,切口上却没有丝毫血迹,肚皮上的伤口缓慢的缩回愈合,
耿秋想起了资料上写的,“类人”没有血液,伤口极速愈合,只:留下粉色痕迹,
他没敢动,足足等了四个小时,喂了孩子一点蛋白粉。孩子肚皮上的伤口才完全愈合,留下一个粉色的圈圈。
他不是类人,他的一个伤口愈合,要四个小时。
他也无法成为人类,他有着人类所不能有的快速自愈的身体,一个小伤口,只要四个小时。
比人类快很多很多。但是,比那些“类人”却要慢很多,他更接近于人类。
并且,没有血液。
手术台上的孩子已经睡醒,耿秋还是僵硬的看着他。
婴孩儿已经睁开眼,湿漉漉的眼神,像极了他跪地的母亲,耿秋又是一阵恍惚,直到管家老陈敲门。
“耿博士,我看您的灯亮着您在屋里吗?要下来吃晚饭吗?今天回来的还算早,要多吃些,我给你做……”
老陈推门进来,“哎呦!这,这,这是?这怎么有个孩子?这么小,您还不给穿衣服?这是谁家孩子啊!”
耿秋默然,静待片刻,“这是我儿子。”
老管家差点热泪盈眶,耿博士40多岁了,从他二十几岁起,老陈就一直照顾着他,几乎是看着耿秋长大的,跟了他20多年。
劝了他多少遍成家,他不为所动,终于啊,耿家终于有后了!他百年后,也有人可以照顾耿饶了
“那他…”
“他母亲……”耿秋抢白,“他母亲,去世了,难产,就在今天。陈叔,您看着怎么照顾一下这个孩子,我……不行。”他不会啊,也不敢。江犷的孩子出生时,他眼见老友幸福美满,就申请去了无人区,一年多才回来,哪会江小子都会跑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
“那孩子没满月呀,您怎么能不给孩子穿衣裳?怎么不送医院呢?”
“不行,不能送医院,就,在家里吧,他母亲不愿意去医院……这个孩子…不太一样。”
耿秋的声音飘渺的很,他不能送婴孩去野外。他怕影响生态系统。更怕他活不下来。他要留下这个儿子。他不敢确定这样的决定,到底发会引发什么样的效应,但是,他想他活。一如婴孩的母亲所希望的那样。
活下来。只要活下来
老管家知道耿秋的性子,他儿子也在研究中心工作,也不是不知道一些事情,怕是孩子的母亲不一般,也不问,
“好,我去请个月嫂什么的。那小少爷的名字??”
“名字啊,叫,耿饶。”
耿秋伏在落地窗,前眺望着远处,目光深邃,远处的云连着天,风卷落满树的叶子,空旷又苍凉。
孩子啊,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我只能送你一个名字,送你一个身份。希望你能活下去,希望这个物欲横流无比怀怪异的时代可以饶过你。
希望你被神明眷顾,你没有犯错,但我仍希望你被苍天饶恕。
希望你,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