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是妖怪啊（人外系列cp）》晓秋月

64、五十三 试探

　　【楔子】
　　一个枫叶飘红的深秋，陆姓富商四十五岁的生日宴。
　　形似月球的巨型吊灯挥洒出铂金一般的明光，明光下的舞池之中，身着华美金裙的女人宛如一尾游鱼，翩然灵动的身姿，让包括她舞伴在内的其他人全部沦为陪衬。

　　此情此景，依稀当年。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他声音不高，助理只隐约听见诗句，不由一愣，恭谨问道：“陆总，您说什么？”
　　男人在助理的呼唤声中恍然回神，喃道：“没什么，只是曾知伤心，再见惊鸿，有些感慨而已。”
　　助理对上司这谜语一样的解释似懂非懂，沉默了一会，又听男人吩咐道：
　　“让穿金裙的姑娘回去吧——给她一笔报酬，感谢她令我回忆起旧日时光。另外，让那个找她试探我的人来书房。”

　　助理背后一凛——因为摸不透陆总有没有察觉这件事内也有他的‘功劳’，于是他小心问道：
　　“您觉得这是试探？”
　　“否则呢？”男人哂笑：“人真是既渺小又可怕，既有野心又不敢承认。你们处心积虑找来跟她如此相像的女孩，难道不是因为‘好奇’我那段一个月的短暂婚姻？‘好奇’我日后的财产分配？”
　　被洞悉了目的的助理只觉冷汗涔涔，干笑道：“您多虑了。”

　　“是不是多虑，都无妨。你们找来的女孩能有那人神韵已是不易——我现在心情不错，聊可将过去的事充作谈资。”

　　1.
　　初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深秋。
　　她穿着礼服沐浴于金色日光之中，跳一种我不曾见过的舞蹈。

　　女人脖颈昂扬，体态舒展，仿佛一只高傲矫健的猫，在闹市区熙攘的人流之中，有种睥睨众生却动人心魄的瑰丽。
　　旋步流转、光华万千。
　　她将风情散入每帧动作，又将惊艳融进舞终回眸。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眸啊——仿佛囊括万象，又仿佛空无微尘；剔透地，带着堪破世情的冰冷；温暖地，如涵博爱世人的怜惜。
　　似有利箭穿胸而过，将我的心跳定格此刻，除却目不转睛地观赏，再难做其他动作。

　　声带悉知主人意愿，发出无意识的低喃：“我……想要她。”

　　这片商圈是我名下产业，而在此处进行街头表演，要提前向管理委员会提交备案。
　　无需调查她的来历，这真是令人倍感愉悦的认知，于是我问身边的助理：“她叫什么名字？”
　　助理看着电脑屏幕，略带惊恐、答非所问：“陆总，她好像，已婚。”

　　2.
　　她那丈夫，真是平平无奇。
　　从外貌到能力，从履历到前途。在我看来，均一无是处，唯一值得称赞的大概是——
　　“令人羡慕的、从校服到婚纱的爱情？”我将这句形容含在口中，只觉十分好笑：“你和他之间，难道真有爱情？”
　　在舞台表演后台休息室，她一边对着镜子卸妆、一边向我平静的反问：“子非鱼，焉知我们二人无情？”

　　“他能力低微，资质平凡。”而我从小被誉为商业奇才；
　　“他这辈子都只会是一名小职员，唯一擅长的是给你做菜，”而我的资产足够每天给她请来各国名厨；
　　“他连你的舞蹈都看不懂一点，方才在台下神情冷漠、无动于衷。”而我在见她第一面，就因那空灵舞姿沉沦，欣赏能力定胜她丈夫许多。
　　“你真愿意将大好年华，托与一个不知情趣、不识你灵魂的男人，也决不打算给我一个机会？”

　　女人垂眸，若羽长睫抖动几下，才似发出一声叹息：“生于世间之人，多是你口中所说的庸碌之辈，也正是他们，才能有纯澈可爱的真情真心。”

　　我心下吃惊又好笑——这脱俗的女子竟保有那种普遍的‘寻个老实且疼人的丈夫安享此生’的念头；而那男人能给她的，也只有那点可怜的、无法验证的‘真心‘。
　　世人所求如此，多么廉价，又多么可悲？
　　我于是嘲讽：
　　“如果他见识过上流社会的生活、形形色色的诱惑，从而对你不屑一顾，生出一些不合道德的念头，想必也是寻常罢？”

　　她听了这话却只沉默，休息室的顶灯却忽明忽暗闪烁起来，几秒后终于完全坏掉——暗影如潮笼罩室内，淹没女人美艳脸庞上的每丝表情，半晌，我才听见她异常平静的语气：
　　“我相信。他受到诱惑后，可能不会为我恪守忠贞——如果你非要用自己凌驾于我们的权力去试探他的话。人类的道德是经不起试探的，人类的底线也是有条件的。你让一个平凡的人如何抵挡他所没见识过的一切呢？”
　　那段话的尾音，仿佛有些怜悯、还有些遗憾。

　　我当时则认为，这些听来通透的话语，只是女人面对我‘威胁’而产生的倔强抵抗，但在那一刻，因着她的玲珑心窍，我的爱意却似又深一重。

　　这世间的凡夫俗子大多经不住诱惑——而我，已经赢在了游戏开始前的此刻。

　　“拭目以待吧。”抱着胜券在握的心态，我语气轻松起来：“倾我之力，为你试探那颗‘真心’——倘他背叛了你，要不要来当我女朋友？”
　　女人依旧是平静的：“可以考虑。”

　　果然，占据上风的那个人，是我。

　　3.
　　几个月后，一切如我所愿，终能同她订婚。
　　送给她前夫的那份婚宴请帖，是我亲手写就。
　　落墨时那种畅快中夹杂空虚的情绪很难以言语形容，我将其归因于自己终能得偿所愿的浓烈情意。

　　“是不是以为你彻底赢了？”男人接过帖子，沉声问我。
　　也正是此刻，我才发现他说话时的神情语调，同她有种微妙相仿。这令我有些不适，于是含笑半讽：
　　“人输给自己没见识过的东西，并不算稀奇。我赢在眼界和地位——虽然不怎么光彩，但幸好，现在她属于我。”
　　“是么？”男人轻轻吐字，表情却在悄然间带上一些悲悯：
　　“我愿倾我之力，为她试探你这一颗真心。”

　　他话音伴着一道熟悉的金色明光落下，空气中渐渐填满灰白毛发，原本清明的视野被完全遮蔽，我这才意识到，男人说的这话好生熟悉……
　　那是几个月前，我挑拨离间时曾讲过的语句。

　　4.
　　那之后的记忆，有些模糊失焦。
　　耳畔似有连绵不绝的仙乐、躯壳能体会到凌驾万物之上的快活——非人之物赋予我的超然本领，使世间一切对我而言都是唾手可得，到了如此飘飘欲仙之地，凡间的财富地位似乎已不是那样重要；爱情也似无聊消遣一般惹人发笑。

　　连带那初见时即夺我心跳的惊鸿舞步，也变得黯淡无光。泛着霞光的舞台日日在我眼前，神采奕奕的绝世美人却再未踏入我心上。
　　她的舞姿定格在惊鸿之后、流风回雪般的轻盈回眸，那曾惊艳我数月日夜的场景，此刻再见，竟兴味索然、空余寂寥。

　　“你变了，”我说：“你好像变得没有以前那样令人惊艳——也没有从前那样动人。”

　　她则从熠熠生辉的台上缓步而来，如仙女步下云朵、走进凡尘。最终至我眼前，才曼声道：
　　“生于世间，都是凡夫俗子。一届凡人怎能抵挡闻所未闻的体验呢？——变的不是我，而是你已被幻境间种种迷了眼睛，与从前那个‘眼高于顶、追求真爱’的富商大不一样，自然也不再将我放在心上。”

　　……原来这一个月来的种种超凡，皆是幻境。
　　她的声音那样温柔、揭露出的事实却如此残忍。

　　她见我沉默，又道：
　　“之前，你以自己所能提供的‘优厚条件’做饵料，蚕食了我那‘丈夫’的意志；却又怎知晓，在这世间还有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生灵——他所给予你的体验，也足能淹没你曾经的骄傲。我早就说过，人类是经不起试探的脆弱动物，而我们，都是凡夫俗子。”
　　我说不出话，耳边却再响起她怜悯的轻语：
　　“精怪见你，如你见伊。你因自身优势而待他人鄙薄，却不知自己亦是井中之蛙。”

　　这话犹如醍醐灌顶，令我一震。人生二十余年，从来自诩天之骄子，与世间那些底层挣扎的平凡男人不同——但现在看来，却是一般无二。
　　生为凡人、囿于躯壳，都有无法想见之事、能力难及之所。

　　我从未占据上风。

　　5.
　　她消失了，和他一起。
　　而那场梦一般的相遇、幻境之中的恍然——我更愿意称其为命运赐予的礼物。
　　父母赐予我家世背景、履历赐予我无限荣光，而他们二人，给了我恭谨谦仁的心怀。
　　自那以后，我未再生出过试探旁人的念头，也不再觉得世间凡夫面目丑陋。

　　【尾声】
　　宴会结束后，你拿到富商助理给的报酬，对它的厚度心满意足，一路哼着小调旋入家门，甫一褪下身上香槟金色长裙，身后便有大手将脏衣接过丢远，顺势将你揽入怀中：
　　“回来了？”
　　“唔。”
　　他的语气有点微妙：“还满意你今晚看见的吗？”
　　对方语气不妙，于是你装傻道：“你讲什么？我听不懂耶？”
　　他轻哼一声，气咻咻地：
　　“这么多年……仍旧放不下你那前夫，定要回去看看他才罢休？怎么样，他如今娶妻生子事业有成，已对那惊鸿一舞无甚波动，你可能放心了？”

　　你不由暗暗觉得好笑——当时分明是他，想趁机戏弄一下觊觎你的男人，此时却又倒打一耙——对付这种傲娇又双标的老公，当然是令他生气最为有趣。
　　于是你斟酌了一下措辞：
　　“这么想想，小说情节确实让人很心动嘛，霸道总裁强取豪夺，赶走女主前任男友什么的，实在是带感……唔！”
　　他单手环住你，将你抵按在门板上，垂首将你封口，堵住那不愿入耳的后半句话，又暗暗以神识反问：
　　“我庸碌无能、毫无前途？”
　　“我资质平凡，只会厨艺？”
　　“我不懂舞蹈、无动于衷？！”
　　男人每问一句，唇瓣上的力道便加重一分，最终变幻出毛茸茸的厚掌按住你，既粗暴又温柔的重重一压：
　　“我不识情趣？嗯？”

　　你一面意乱情迷，一面觉得斗气的他十分好笑，哂意连同垂怜一齐，被他堵在喉中，最后溢出的嗓音只有轻声呜咽。

　　半晌，他才大发善心停止动作，以灵活指尖轻触你腰——这是对方讨要解释的暗示，你心知肚明、却不想这样惯着他；于是伸手揉他后颈，直到他难以自制现出原形，才心满意足将身体埋入丰厚被毛，一言不发地将祂毛茸茸长尾当成玩具耍弄。

　　事实证明，你二人之间，先沉不住气的那个一定不是你。
　　“——怎么不说话？”
　　深秋季节，将身体裹入发着热的大‘猫’毯中，果然是绝佳享受。你此时心情惬意，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应付他：“想让我说什么呀？”
　　祂语气十足扭捏：“你和他……”
　　“那短短一个月，又有你的幻术，我和他还能发生什么呀，你竟对此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对方则嘴硬挽尊：“我并非刻意去记，只不过神兽记忆超群，有何问题？”

　　这语气简直又傲娇又可恨——但想到他自己偷偷把事情放在心里酿做陈醋的行径，你终究爆发出一阵怜爱，盖过了想要折磨他一下的念头：
　　“好啦好啦，不是号称可解凡忧嘛，怎么连自己的烦恼都没法解决？一壶干醋居然藏这么久？”
　　此高冷神兽硬邦邦道：“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你单独给他跳过舞。那场谢幕演出，甚至特意搭建舞台。”
　　你偏头盯着他瞧，轻声说：“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
　　“我那支舞蹈，是以猫为灵感的。”
　　“……发现了。但我才不是——”
　　你用手指截住他的声音，自顾说道：“你在我心里就是一只猫猫啊，又傲娇、还记仇，当时看着那张所谓的请柬气到掉毛，必须要把他对我讲过的台词还回去，连我跳舞穿的金色裙子都要扔到远处，仿佛很碍你眼睛。”

　　他发出无力的辩驳：“我没……”
　　而你开始佯装可怜：“可你想过么，既然陆姓富商注定身居高位，那必要令他心怀谦卑、正视世人而非俯视。否则上位者的不近人情必会使平民横生怨怼——你的工作量也要大大增加。难道我以身做饵，不惜用激进法子，在你看来却是错的？你不懂我时刻想在你身边的感情吗？为了你的功德和职责，我……”

　　言已恳切至此，欲语还休，就差泪流了——
　　这场连你自己都嫌肉麻的表演，对大猫咪而言似乎刚刚好。
　　他只剩下感动和歉疚，垂头用长毛将你卷住，再不见方才盘问时的怒气，只余无限柔情：
　　“是我不好。我曾以为……”
　　“以为我贪恋权贵？移情别恋？”你哼了两声：“我要是爱上别的猫，早就不要你啦，哪能等到今天？
　　山海经只说朏朏如狸，养之解忧，可谁又知道家中供奉瑞兽，需要情绪稳定、行善积德，偶尔还要配合他梳理一下人们命理呢？你以为我对此甘之如饴嘛？只不过是拥有你的幸福远胜于辛勤忙碌的辛苦罢了——”

　　他大为感动，用硕大的毛绒脑袋蹭了蹭你以示讨好，看着对方如此乖顺，你十分心满意足，自鸣得意地想：
　　注意力这么容易被转移，只要人家装装可怜立刻就上钩，还说自己不是猫咪？

　　不过，同他在一起的这些岁月，的确尽是欢心，‘养之可以已忧’，古人诚不欺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