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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落的星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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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意为他叛离银河,他会是我最契合的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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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楚介礼貌地问。
宋小问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和煦的笑,道:“请便。”
楚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宋小问来时特地挑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在七八月份,盛夏最美好的时光里,这里可是罗纳星的一大胜景。
窗外盛开着如云的星海花。团蕊轻拢,花色蔚蓝,花海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一片荡起微波的碧蓝湖泊。
这种温室中娇养的花朵在罗纳星开得很茂盛——事实上,在联邦已探索的太空范围来看,具备这种自然条件的星球屈指可数。
星海花的花蕊是纯正的墨蓝色,自内向外逐渐变浅,到了花瓣边缘时已经变成了天蓝色,与地球纪元时人们仰望的星空分外相似。
它对环境的要求极为苛刻,基本上都是在温室大棚中培育而成的。
娇弱、无能、懦弱、一味屈从,这是楚介给星海花上的标签。
楚介不喜欢这种花。
当它们被作为装点婚礼现场的道具铺满红毯两侧时,楚介的结婚对象就已经和这花一起提前遭到鄙弃了。
他将要娶一个和星海花一样的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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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星的气候显然不适合这种花卉的生长——宋小问拿到捧花时,它刚在大棚里被采摘后扎成一捧。
若是不这样做,任它露天生长,星海花多半是会枯萎的。
杜函脚下生风送来捧花后,才得了口喘气的机会。她瘫坐在沙发上,长呼一口气,感叹道:“真是……儿子结婚,我这个当妈的比谁都累。”
宋小问只是腼腆地笑了笑,小声地道:“楚……介,有这样的妈妈真好。”
即使即将成为自己未来相伴一生的人,宋小问念出那个名字时还是有些迟疑。
杜函笑了笑,道:“以后不也是小问的妈了?”
宋小问微微勾起唇角,道:“谢谢……妈。”
杜函道:“以后来了家里不用这么拘谨,就当是在自己家……”
话到一半,她突然住了口。
她忘记了,宋小问的父母都不在了,他自小是在向导学院里长大的,“家”这个字是他心里过不去的道坎儿。
杜函道:“小问,对不……”
宋小问打断了她的话,小声道:“没事的。”
婚礼即将开始,杜函只得匆忙和宋小问道了别,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忙。
宋小问独自一人坐着静静地等待,沙发很宽敞,他却只占据了一个边角。
时间过去太久,他手中的捧花已经有些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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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宋小问。
我不再被称为“复制品”,是从我和先生匹配成功那天开始算起的。
在此之前,我是向导学院制造的“复制品”。然而,在我即将嫁给先生时,我就是楚介的专属向导。
我第一次见先生是在向导学院安排的“毕业晚宴”上(事实上,那是一场联邦上层的相亲晚宴)。
那天,我坐在角落里,心里有些忐忑。
受邀的宾客都到场后,先生才姗姗来迟。
先生的名字我早有耳闻,毕竟他如今正是军方不容忽视的一颗新星。几天前,当匹配结果出来时,我是不敢相信的——能够和让我自惭形秽的人匹配成功,匹配度还如此之高。
尽管不可置信,但白纸黑字在那儿摆着,我依然像其他匹配成功的向导一样,心怀对未来伴侣的憧憬。至少这次见面,我已经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了。
尽管如此,见到先生的那一刻,我还是呆了好久,因为他那无可挑剔的外貌和不可言状的气质。
先生挑了挑眉,对比了一下真人和他手里的照片,问道:“你就是宋小问?”
我慌乱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我的耳朵和脖子烫得厉害,脸肯定也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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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楚介。
我在25岁那年被迫相亲。
杜函找了好几个她觉得合适的,什么类型都有,我看得烦了,随便指了一个。
反正向导娶回家都是当花瓶。
现在看来,我当时确实是有些草率了些。
小孩才刚成年,要相亲还得去他的毕业礼,有点小。
小孩不仅年纪小,脑子也转不过弯来似的,看见我就发愣。
我难得耐心地陪他吃完了饭,牵起他的手就要走。
小孩有些呆,在原地没动,弱弱地道:“宴会还没结束……”
我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宋小问,你想和我结婚吗?”
宋小问下意识道:“想。”
我拉起他出了门,边走边说:“我们去登记。”
我向来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陪他吃完了饭都算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毕竟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不是吃饭,也不是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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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宋小问。
他牵着我走过星海餐厅的旋转大门。
他的手心很凉,呼吸间仿佛有凛冽的寒风。
听说先生在部队时,驻扎在一个有雪山冰川的地方。
他怕不是把那片我从未见过的雪色都带在了身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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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楚介。
我正坐在前往罗纳星的军用飞船上,如我所料,杜函的通讯没多久就打来了。
杜函强忍怒气问道:“楚介,你人呢?”
我回答道:“妈,我还有半个小时到罗纳星。”
杜函显然没料到我溜得如此之快,已经濒临暴发边缘。
我:“您别气了,婚礼没我不也挺顺利的吗?”
杜函冷静了一点,过了半晌,她说:“今年回来一趟吧,把孩子生了。”
“你的私生活我不会管,宋小问还是其他的阿猫阿狗都没关系,楚家只需要一个孩子。”
我笑了笑,问道:“我随便找人生一个不行吗?”
杜函冷冷地补充道:“楚家需要的是一个家室清白的孩子,宋小问是最佳人选之一。”
杜函顿了顿,我都能想象到,此时她一定在那边推了推眼镜。
杜函:“如果你不满意的话,我这里还有……”
我打断了她的话:“没事,那小孩挺好的。”
杜函像是笑了,声音不再像之前那么冷硬:“你管他叫小……”
我摁断了通讯。
飞船还有二十多分钟到达罗纳星,我漫不经心地刷起了个人终端。
翻到浏览纪录里今天的头条新闻时,我的手停了下来。
“楚介上将与其夫人的婚礼于今日上午10时30分在首都星举办,楚介上将表示……”
杜函对她儿子还真是不信任。
在婚礼现场没找到我,她第一时间不是找我,而是找了个和我有七成像的人去化妆间捣鼓,愣是给化成了九成像。
杜女士的手段不得不叫人佩服。
我把手伸进兜里,想摸根烟,却想起来飞船上是禁烟的。
我自嘲地笑了笑,刚想把手收回来,却摸到了一个像小纸片一样的东西。
联邦发展到如今,个人终端取代了一切,“纸”这种东西只能在一些极为正式的场合才能见到了。我心里疑惑,拿出那张“纸片”,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宋小问有些腼腆地笑着,眼睛里像是有光在闪烁。
我捏着照片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
这时,有人敲了敲舱室的门,我应道:“进来吧。”
来人是艾伦,我下意识地收起了照片,但他已经看到了。
艾伦问道:“是您的新妻子吗?很美丽。”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艾伦是军方的传奇。
他是一个向导,我却总在潜意识里将他和其他向导归为两类。
艾伦是我在星际远航途中途经的一颗废星上救起的。
与其说他是一个向导,不如说他是一个战士。
至少在联邦历史上,在他之前,从未有过一个向导能独自驾驶战机与敌机周旋。
艾伦才是那个能真正与我并肩的人。
艾伦行了个军礼,道:“将军,飞船还有十分钟到达罗纳星太空港。”
我点了点头:“这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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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宋小问。
他拉着我走过星海花铺成的拱门,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但是,那股萦绕在他身旁的清冽,梦里才会有的不融之雪,却不见了。
那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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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楚介。
我是联邦第九军团星际远航队的一名上将,目前带领部队驻扎在罗纳星。
我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并不是靠我自己的努力,至少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我的父亲楚河在军方有无与伦比的威望,我清楚,无论如何我都得继承这份荣耀。
罗纳星的冰天雪地,是唯一让我忘却这些人和事的地方。
很高兴,在我的母亲那里经历了一些糟心的事情后,我又看到这片天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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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宋小问。
首都星的冬天来了,窗户上凝了一层白雾。
我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头也蒙得严严实实。
楚家很暖和,我却不这样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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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楚介。
首都星的新年快要到了,我想起自己对杜函的保证,不禁有些头疼。
“艾伦!”
艾伦从文件中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长官。”
我揉了揉额角,道:“我和你交接一下工作,我得回首都星一趟。”
艾伦抿了抿唇:“会去很久吗?”
我心里苦笑一声,杜函可不会轻易放我走。
于是,我点了点头。
艾伦似乎有些失落,他抬眼认真地看着我说:“希望将军不要因为家事懈怠任务了。”
我有些不自在,眼神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心不在焉地答了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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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宋小问。
先生要回来了,我心底有些紧张。
晚宴很丰盛,厨师似乎拿出了生平最好的技术。
在一切将要结束时,先生递给我一杯葡萄酒。
我脸红红的,接过杯子小口地抿了起来。
玻璃酒杯盛着的紫红酒液,顺着我的喉咙一点点流下去。
我是第一次喝酒,迷迷糊糊间,晚宴就已结束。
我晕晕乎乎地上了楼,倒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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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楚介。
我靠在门边敲了敲门,门内没有丝毫的反应。
门没有锁,我推开门,看见小孩软乎乎地趴在床上,连拖鞋都没蹬掉。
我心里好笑,走过去帮他把被子掖好。
小孩作势抱住了我的胳膊,我试着扯了扯手臂,他没有丝毫要放开我的迹象。
我戏谑道:“你干嘛呢?”
小孩的声音也是软软呼呼的:“抱……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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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宋小问。
我迷迷糊糊地记得,他贴上来的时候,鼻息间皆是酒香。
过了老半天,我才想起来向导学院教导每一名小向导的事,我试着用学过的方法,分出精神力来为他疏导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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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楚介。
小孩的身体也是软软的,还在颤抖着。
我其实根本没想到我会做到这一步。
是我看见他的时候鬼迷了心窍,就想狠狠地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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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宋小问。
先生没待几天就离开了,真的很不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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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楚介。
这真是一场……被兽性的本能诱导的狂欢。
我想要逃避。
罗纳星会是一个很好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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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宋小问。
杜函有些犹豫地叫住了正在上楼的我:“小问!”
我闻言转过身,问道:“怎么了?”
杜函:“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必须得知会你一声。”
我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强作镇定道:“您说吧。”
“罗纳星是联邦未来星际探索的重点,众多迹象表明,冰层之下可能蕴含有巨大的能源。”
“近日,罗纳星因为一些——嗯,具体原因军方上层得保密——的原因,地质发生了一些变化。”
“地壳运动的具体情况我们无法精确知道,但有一点不可否认。你的丈夫,我的儿子,现如今很有可能就在面临着危险。”
“要是他身为哨兵的能量没有收到疏导……”
杜函说不下去了,微微有些哽咽,结束了这段话:“那真是……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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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楚介。
我从飞船的指挥室里走了出来。
罗纳星的情况很不稳定,驻扎部队已经全撤至太空港附近,要是有突发状况至少可以安全地乘飞船逃离。
我碰见了艾伦,他冲我笑了笑,说:“长官,我正要找你呢!”
我问道:“怎么了?”
艾伦:“联邦有一批物资要运来了……”
我有些奇怪,这些事情向来都是艾伦独立处理的:“怎么连这种事情都需要报备?”
“还有……”他话说一半突然停了,“没……没什么。”
我此时不知道,随物资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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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宋小问。
我此时正坐在星际远航队的飞船上。
飞船没多久就到站了,那些运送物资的人来来往往,有条不紊地将物资运进了太空港。
此时的我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先生没有按照约定的那样在甲板上等我。
也许是记混了时间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尽管近半个月,再没有一艘飞船靠近过罗纳太空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