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摘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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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金小星做了个梦，梦里的她家庭美满幸福安康，穿着白衬衫牛仔裤与朋友一起放飞气球，在鲜嫩草坪上迎着阳光打闹嬉戏；周围人声鼎沸，两两成双，时不时因她们青春模样而回头张望的路人，脸上挂着笑容；鲜花、草坪、湖面，每一处散发粼光，投射出最美的弧度。
“还不起来！”一个粗犷的声音炸进耳朵。
砰——
随着那声音，金小星看见手中飘荡的气球炸了，望向周围，花草枯萎，满地黄霜。
金小星睁开了眼，原因无他，那人敲门声犹如铁锤砸墙，一下下敲击耳膜，震得发疼。
她缓慢拖着身体下床，开了门，那人把她拽出去，不由分说地骂了一顿。
“睡！我让你睡！”
金小星麻木地听着这些话，已然成了家常便饭，花季少女一般的年纪，稚嫩青涩，本该是梦中那理想，如同名字一样———
给人温暖，照亮夜空。
二.
这位拿着鸡毛掸子的是金小星她爸，如果世上所有的肮脏不堪的词汇可以组成一本词典，那她爸就是这本词典的创始人。
啪地一声，鸡毛掸子掉了两根毛，金小星脸上终于呈现不一样的表情，却依旧闭口不语。
打，只会打。她黑发垂下，双目无神地矗立那里，等待那个男人的下一个掸子落下。
啪！
又是一声。
金小星已经听不见那个男人在说什么，反正从他嘴里蹦出来的就没有好词语，仿佛这人生下来只会发脾气骂人打人喝酒抽烟。
在满屋子里的污言秽语中，金小星想到生她的那个所谓的母亲，就像是过客，留给她一摊烂摊子销声匿迹。
为什么不把我掐死？
为什么不把我丢了？
或者，为什么当初不堕胎。
那个男人见金小星毫无反应，喉结滚动了一下，通红着眼睛甩掉鸡毛掸子，想伸手去摸一摸那乌黑的头发，却发现自己手指满是油污。
“给我做饭去！妈的巴子！养你不如养只狗！”
金小星已经习惯她爸阴晴不定的样子，心情好的时候不理你不骂你；心里不爽就开始喊打喊杀找出气筒。
当然，这破屋里出气筒最多的就是金小星。
她觉得这个世界是墨色，就像她住的房间一样，暗黑不透光，一点阳光都钻不进来，不给他们机会。
金小星望着锅灶，一言不发的做好了饭。出来后她发现那个男人蹲在厕所里打电话，便走进一听。
“滚！！”
这一声震耳欲聋，金小星连退两步，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我出去看看，是不是可以见到阳光与天空？
就这样，她当机立断地跑了出去，身无分文，一路狂奔。
当她转头并没有发现那男人跟上来的踪迹，突然放了心。白日刺进她眼瞳里的光，像是不可多得的罕见宝物，又像是酒精擦过患处，令她睁不开眼。
金小星虽沉浸在外面的世界里，却还是胆怯警惕，毕竟自己身无分文，她想半夜偷偷溜回房间，从那个窗户缝钻进去，回到属于她的世界。
星星都应该藏匿于黑暗中，躲起来。
三.
晚风萧瑟，她缩在长椅上，背后风刮过的地方触碰着她挨打的伤痕与旧疤，金小星觉得舒服极了，却也饥肠辘辘。
此时已经晚间，路上的行人匆匆，根本没人看她一眼，高楼大厦之中生存的人，就像那玻璃材质，冰冷坚硬，独立成型。
金小星看了看周围，一块人工草坪让她心上一跳，那个梦相继扑来，与眼前之物重叠在一起。那瞬间就好像复明一般，重见色彩。
金小星走过去，小心翼翼躺上去，她摩挲这片草坪，指缝间抓着几根人造绿草，她仰头看向夜空，却没有一颗星星，那天空暮色暗垂，像是她放大版的深不见底的眼底。
太黑了，把星星都挡住了。
金小星一夜没睡，瞪着两个大眼睛看着天空由墨散开，转为白纸。她坐起，想看看漫画书中写的鱼肚白是何景，于是一直盯着那端遥远的天际。
这片区域时常会有附近居民来这里晨跑，没有人注意到她这里，金小星不起眼，扔在人堆里立马被淹没的那一种，皮肤虽白却苍，背部大多都是掸子留下的伤疤，从小到大，一年少说不轻不重地挨了不少。
没有见到日出，也没有感受到天际泛起鱼肚白。
金小星觉得老天跟她作对，好不容易跑出来一趟，既没有见到星星，也没有见到日出。
看来漫画书里也不是对的，她想。
金小星所幸站起，漫无目的地满大街乱逛。
早知道拿点钱再出来了，起码不会在角落的垃圾桶找吃的。
翻到了一瓶水，准确地说只剩半瓶了，那塑料瓶都成瘪的，她不识字，只知道那是天空的图案，她咕噜咕噜咽下那瓶水，干裂起皮的嘴唇终于有点湿润感。
身后突然有一阵动静，一名小孩拽着她的衣角，泪眼婆娑地看着她。金小星莫名其妙，见她神色盯着自己手里的水瓶，仅剩最后一口水。
两人就像荒漠里好不容易遇到一处水源。
金小星递给她，小孩子眼中露出一点星光，金小星终于见到了星星，还是藏在白天的。
那小孩接过后，并没有喝下最后一口水，只是迈着小腿转身向跑向一个背着大袋子的老头子，将水瓶递给他，老老实实地跟着那老头子走了。
金小星晃到了一座学堂，那里面全是学生，她进不去，却充满了好奇，于是她逾墙而进，钻过长树林与坍塌的旧屋，走过残砖裂瓦，迎面而来的是塑胶跑道与一众学生呼喊的声音。
那些人跟她一样，穿着便服。
刚踏上那砖红色配白条的跑道，天空坠下雨滴，她倒是站在原地，让雨滴钻进自己的皮肤与它们结合一体。
金小星第一次见到雨，有些不知所措的高兴，从小到大她的活动范围便是那间不足五十平米的空间，满屋子都是烟酒味，惹得她心烦意乱，加上那男人天天对她谩骂殴打，逐渐她没有什么表情出在脸上，她觉得她自己病了，却不知道什么病。
她想过死，但是家中那男人每天把她锁在屋里，有时候一生气连饿她好几天，只给水。
她们家住在地下室，昏暗逼仄，见不得光。
这场雨来得又惊又喜。
四．
金小星沉浸在那淋雨的快乐中，她觉得这样窒息，是那么的畅快淋漓，每个细胞在互相挤兑，呼吸变得乏重有力，这才是生命，耳边只有雨坠下的声音，犹如音符。
“同学？”
金小星感受不到雨，向上一看，一把墨蓝色的伞顶在头上，身旁站了一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生，金小星想不到那种夸人的词，只觉得这个男生长得还不错。
“见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去那边避避雨吧。”
声音也很好听。金小星缓慢地点点头，挪动脚步与他保持距离走向一座屋檐下。
“你是哪个系的？”
金小星不回答。
那个男生有些尴尬，他们两个站在台子上，周遭的人不是跑向观众席就是钻进室内打乒乓球之类的运动。见对方不回答，他也不好再开口。
“路旸，进来打游戏啊！”
路旸点点头，应声答道，随后走了两步看对方杵在那里，抿了抿唇，“同学，你等雨停了再走吧。”
金小星点头，听到不远处关门的声音，她抬头看向这片天空。
雨还在下，却出现了太阳。
金小星看着眼前出现一道一道不同颜色的小桥，想起漫画书上这叫彩虹。
那本漫画书，全是图画与拼音，金小星只会拼音，彩虹两个字她不认识，也不知道哪两个字，她唯一认识得，只有自己的名字。
七彩色虹桥架在阴霾的空中，旁边窜出一个女孩子，扎着马尾扬着笑容，不知从哪窜出来，大喊了一声，“彩虹！”
金小星见她们拿出一个方型东西，对着天空咔咔拍照，金小星格外格格不入，像一只小鸡仔落入了凤凰堆，格格不入。
她悄然离去，准备从原路返回。
“同学。”金小星扭头，看见那个男生递给她一个东西，“送你一颗糖。”
金小星没要，她摇摇头就迈步离开了。
糖，她家里没有，她也不感兴趣。
金小星有时候感叹这座城市真的很小。
因为她刚翻出来没多久，就在一家店里碰到了路旸。
不过他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手上提着两杯饮品。
金小星走近，路旸递给她一瓶饮料，“拿着吧。”金小星不是那种占便宜的，她摆了摆手，就算再饿，宁愿捡垃圾桶里的，也不远欠别人人情，因为她还不了，今晚她就要溜回家，等待她的只能是谩骂与挨打。
路旸也不勉强，金小星身上还是半湿不干的衣物，她觉得眼前这个人肯定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于是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想让他开心一点，可路旸还是没反应，她想到昨夜那片草坪，于是拽起对方的手腕朝那里走去。
“草坪？”
金小星点点头，拍了拍身侧，路旸坐下来，好奇地发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对方摇摇头，意思是不想说，路旸却以为她的意思是她是个哑巴，不能说话，眼下多了许多同情。
两人躺在软草坪上，浑身放松，经过雨水洗礼的草坪透着芳草香，沁人心脾。路旸懒洋洋地说，“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随后转头去看身边的人，对方轻轻摇摇头。
“我们那是个大专，不怎么入流。”他转移话题，“其实今天我是来见我妈的，那个书店，我们碰到的那个书店，就是她开的。”
金小星从别人口中听见妈这个字，心里有些好奇，想听听其他人的母亲都是什么样，路旸见她没反应，便继续说，“她和我爸离婚了，后来我爸娶了另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生了孩子，他们是一家人，我像个场外者，”路旸顿了顿，起身，金小星看着他的背影挡去了大半的阳光，“后来高考，那个女人不知动用什么手段，把我志愿改成了当地大专院校，我当时处在气头上，打了她。”
“我爸知道后，没有打我，反而把那个女人教训了一顿，但是已经没用了，后来我只能上这里。”
金小星不知道志愿是什么，只知道路旸口中的爸大概很怕老婆，可能也很怕这个所谓的儿子，不是害怕，而是慌。那种心慌就像是一杯白酒，你爱不释手，却不敢下肚，喝一口，辣一口，却还是当做宝贝一样装起来。
“我妈是个悍妇，做事雷厉风行，我却没有遗传他半点，反而遗传她那与性格不符合的外貌，”路旸嗤笑一声，“这是什么基因遗传。”路旸说着躺下，脸上还挂着那苦笑，金小星倒是觉得他这个笑很好看，与日光媲美，心间涌上温暖。
似乎觉得路旸说出口心情好了很多，金小星在旁侧听他说，“跟你待在一起，不自觉地倒这么多心灵垃圾。”
路旸浅浅一笑，金小星只是沉默不语。
“你叫什么名字？”
金小星在空中画了一个星星，路旸开口，“星？”对方点点头，转目看向他，路旸又念了一遍。
“你有没有发现，念你名字嘴角会不自觉上扬。”
五．
金小星摇摇头，她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交流，从小到大，只是捧着那本破旧不堪的漫画书看个死去活来。
她逃出来感受世间的生机与生气，已经让她觉得很好了，好像心中那个病已经褪去大半，可她终究不是生活在阳光下的人，她本就属于黑暗，连星星都在夜空中照耀，白日不存有。
“星星很美，它给人带来希望。”
这句话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金小星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只觉得父母可能随意起得吧。
路旸在手机上打了两个字递给她，说这是他的名字。
“路是姓，旸为晴天、太阳。”
金小星点点头，很好看的字，寓意很好。
对方冲她一笑，“不早了，你不回家吗？”
金小星这才发现已经傍晚，逃出来了两日，只喝了半瓶垃圾桶里的矿泉水，大概是从小就饱一顿饥一顿，她告别路旸，窜进一条羊肠小道，偷偷摸摸地从厕所的窗户钻了进去，一路蹑手蹑脚的钻进房间。
一想到明天一早可能就要挨打，加上这两天的时间，估计身上又要挨一顿。
她很奇怪今夜溜进来的过于顺利，连房间门都在开着，倒也没多想，睡了过去。
第二日，敲门声并没有响起，久违地谩骂声也没有。金小星起床缓慢地转动隔壁那个男人的房门，里面依旧乱糟一片，烟味、酒瓶……还有一沓现金，不多，金小星输了一下，大概有一两千零碎。
臆想中的挨打与责骂没有到来，连过几日，这房间就像那个男人未曾来过，除了曾经留下的烟头与酒瓶，还有那碗那天早上做的面已成坨之外，再无来得痕迹。
没了那个男人的束缚，金小星每天揣着一百出去逛，去与路旸碰面的书店买了一本字典，老板娘是个很温柔的人，长得很妩媚，眉眼间与路旸很像。
她想赚钱上个学校，可每每面试，都被刷下来，理由很简单，金小星不适合。
这天，她又去书店翻书，她已经可以识得几个字，好巧不巧，遇到了路旸。
两人在纸上交流，当金小星告诉他自己会说话不是哑巴，看着那满页的歪扭字体与拼音夹杂的不通顺句子，路旸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地笑容。
问其原因，对方闭口不答。
六．
两人就这么相处了好一段时间，渐渐地，金小星在路旸的再三建议下，去他们学校旁听无关紧要的课程，就这样，两个人关系跟进了一步。
比方说，金小星发现路旸听讲很认真，笔记做得规整，人缘也出奇得好，许多女生对他都有意思，可唯独金小星不理解的地方，就是为什么路旸不喜欢番茄鸡蛋，她最爱番茄鸡蛋，简单且容易满足。
金小星开口第一句话问得就是他为什么不喜欢这个食物，对方闭口不谈，只是笑一笑敷衍了事。
一年过去，金小星有了许多的朋友，大多都是路旸身边的异性女生，她们人很好，甚至邀请金小星一同住宿舍，带她去游乐园，打开她的心房，与她共享趣事。金小星一直存在的那个病，不复存在了。
一切都由那个梦一样进行。
终于，她与那些朋友来到了一片景区，那有真正的鲜花与草坪，她也如约的穿上了那件新买的白衬衫，崭新的牛仔裤，披着长发，蜕变成另一个人，与那些朋友闹腾嬉笑、追逐打闹。
那场梦实现了，如今她身处其中，不亦乐乎。
是路旸带她走出黑暗，活在阳光下，吸收着氧气，结识朋友，这一切的一切，源于那个男生……
七．
金小星终于醒来，她好像看见了阳光洒满金光，手腕处流出的汩汩鲜血滴在床单、地上。
她渐渐没了意识，耳边只剩心跳声渐行渐远，她又钻进了那个梦里。
一切归于原点，不复踪迹。
房间床上躺着一名花季少女，时间永久停留在那里，去往另一个梦境。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摘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