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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幸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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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庆四年,许敬宗指使人向高宗呈奏密章,称监察御史李巢勾结长孙无忌,图谋造反。高宗便命许敬宗与侍中辛茂将一同审查。许敬宗奏道:“长孙无忌谋反已露苗头,我担心他知道事情暴露,会采取紧急措施,号召同党,必成大患。希望陛下能果断处理,尽快拘捕。”高宗哭道:“我怎忍心给舅舅判罪,后代史官会怎么看待我?”许敬宗举汉文帝杀舅父薄昭,天下以为明主之例,宽慰高宗,又引“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古训,催促其下决心。因此,最后高宗也未与长孙无忌对质,便下诏削去他的官职和封邑,流徙黔州,并让沿途州府发兵护送。长孙无忌的子嗣皆被罢官除名,流放岭南。
同年七月,高宗又让李勣、许敬宗复审长孙无忌谋反案。许敬宗命中书舍人袁公瑜到黔州审讯无忌谋反罪状。袁公瑜一到黔州,便逼令长孙无忌自缢。长孙无忌死后,家产被抄没,近支亲属都被流放岭南为奴婢。
在长孙无忌获罪之后,李恪被追封为郁林郡王,并得以立庙祭祀,任命河间王李孝恭的孙子李荣为郁林县侯来作为李恪的继承人。而父亲李道宗等人也被追复官爵,以礼改葬。
听闻此事时,阿宁久立无言。却不想当年,吴王李恪被赐死时大骂的“长孙无忌窃弄威权,陷害良善,祖宗有灵,必让其宗族覆灭”,不过数年便灵验。只是这一来二去,又添了多少无谓亡魂?高宗这个性子,真的该是当年太宗最佳的选择吗?
而这年后,吐蕃果然开始全面攻掠吐谷浑,禄东赞领兵出战,吐蕃将领达延莽布支在乌海与苏定方交战,苏定方以少胜多,吐蕃败走而达延阵亡。
次年,西域都护府辖下的疏勒、龟兹以及西突厥的弓月等部反唐投蕃。高宗派遣苏海政、昔兴亡可汗阿史那弥射、继往绝可汗阿史那步真前往讨伐。但昔兴亡与继往绝有矛盾,昔兴亡在内讧中被杀,其余部投奔吐蕃。唐军与蕃军在西域遭遇,苏海政以行贿的方式让吐蕃退兵。
龙朔三年,吐谷浑大臣素和貴逃亡吐蕃,将情报全盘吐露。吐蕃大军入侵,六月廿六,弘化公主和诺曷钵带领数千帐吐谷浑百姓残部投奔凉州,而后被改封为光化公主。
此后吐谷浑便变成了吐蕃的属国。大论禄东赞留居吐谷浑之地,加强了吐蕃在吐谷浑地区的统治,在吐谷浑故地拥立了傀儡国王,将吐蕃公主嫁给了他。自此,吐蕃彻底灭亡吐谷浑。
营州的冬日美得惊心,却让金城郡君格外想念在温暖桂州的日子。推开窗,又是一个飞雪漫天的日子,院里的老树上停着不惧风雪的猎鸟。周道务带着大郎去前院读书了,阿宁便偷得半日闲来抄写经书,裹着冬衣的她在火墙的暖意中,渐渐有了睡意。转头看时辰尚早,收拾了笔墨,便躺倒在榻上昏昏睡去……
近几年来,对于文成公主李长泺来说,日日夜夜间仿佛都没有了区别。她深居自己主持修建的惹谟伽神变寺中诵经抄录,除了渐渐发觉再无法如幼时般夙夜无眠仍精神抖擞,阿宁简直像是回到了当年五台山中的岁月,亦或是长孙皇后仍在的时候。
想到过去,阿宁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泪了,也不知是时日太久而不能动怀了,还是这里绵延无绝的雪域让她凉了心绪。一声难以压抑的长叹,她终于停下了笔,起身看向窗外。自从禄东赞以她的名义向大唐再次求亲而不成,兼之唐蕃之间日益不和,已经久日未有长安来的消息了,或者有消息来,也再未有人想着给她送来。
山风猎猎,搅动窗外的经幡,却让公主心生羡慕——若能御风,应能乘着一路向东而回吧。只可叹,那日星宿海上最后一拜,竟真成了与父亲的诀别,不论生离死别,都无法再见,甚至不能在父母墓前一拜。此刻的李长泺,胸中悲愤让她难以平静,似乎终于感受到了当年初听闻自己将和亲吐蕃时,父亲那一刻无言的心境。
“公主今日不知是否有好转一些。”小僧默唱佛号。
数日前,公主便突然病倒了,宫中派了一名小医官来,一见公主的病状便忙不迭的撤了出来,也赶紧提醒寺中僧人,也不知是什么人把豌豆疮传给了公主,一定不能随意接触她,吃食饮水都只能送在门边,更换出来的餐具一定要小心处理。僧侣们请医官开药,医官却说豌豆疮他不会治,慌忙遁走。
阿宁蜷缩在床榻上,浑身疼痛,不退的高热让她唇干舌燥,却无法起身取水。耳中隐约能听到僧人们诵经的声音,渐渐地模糊了意识……
“阿宁,快来!”阿娘端来的灵州瓜,脆生生地再没有比那好吃的了。
“阿宁!”“阿姊!”兄长和楚子,一左一右牵着幼妹,就那么立在廊下,笑意盈盈。
“切记,不要把缰绳抓太紧”父亲牵着马,眼中难以抑止的担忧。
“阿宁啊,这九成宫比太极宫可还好看?”长孙皇后难得的清闲,倚在窗前,手中一枝桃花轻轻点在窗棂上,一下下,落了半案绯红……
“娘子今日可要去山中走一圈?”探头进来的少年,未着官服却仍衣冠整齐,“你都三日未出经室了!”“望这一去,公主千万珍重。”
……
神情冷峻的青年在明媚的星罗湖泊前朗声道:“我父祖未有通婚上国者,今我得尚大唐公主,为幸实多。当为公主筑一城,以夸示后代。”
这一生,喜乐苦多。
永隆元年,文成公主因患天花去世,吐蕃王朝为她举行隆重的葬礼,唐遣使臣赴吐蕃吊祭。因公主生前所患为恶疾,惹谟伽神变寺的僧人准从医官嘱咐,将公主的随身物事皆焚烧净化,然最多的还要数公主大量的手抄经文。
一本本的经书被投进火中。“女则?这是什么经文?”一名僧人取出木匣中的书册,却也只是对着未知的书名,稍稍停留了一刻,便一扬手扔进了焰里。
一张纸签被甩了出来,落在火堆边上。
“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清秀的字迹,随着飞落的火星,化作了黑灰,再不可见。
这场梦无比的清晰,让做梦的人与梦中人一般,伤怀悲戚,泣泪不止。
半梦半醒间,阿宁觉得自己真的又回到了那座雪山上的神寺之中,刺骨的深寒弥漫而笼罩着无法逃开——
“阿宁,阿宁!”带着熟悉暖意的手,抚在自己的额前发际,呼唤声似乎来自遥远地方,又像是近在耳畔。不顾眼前依然的混沌,阿宁伸手向前探去,心中忐忑,不知究竟是梦是幻。
终于,僵直的手臂被暖意笼住,周道务一把拉起榻上的阿宁,拥进怀中。熟悉的松针香气,熟悉的怀抱,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到他的呼吸均匀扑在自己面上。阿宁终于醒转,睁开眼便见到,那在梦里只在自己弥留之际留下点点回忆的人,此时便在眼前:“幸得有你……”
“这是怎么了?”周道务轻抚怀中妻子的背脊,感受她微小的战栗在抚摸中渐渐平息,“什么梦境,竟然哭成了这样?”扶着阿宁的肩,为她拭去脸上未干的泪。
“母亲可是梦见坏人了?还是大老虎?”见阿宁都没有理自己,刚刚启蒙的周家大郎一把钻到了父母之间,揽着母亲的腰问道,却被周道务拎着后领拉开了:“站好说话。”
阿宁伸手捏了一把大郎雪团般的小脸,笑道:“我梦见十三你背不出经文,被你阿爷罚去站马步了,这么吓人,可不就哭了么。”大郎乳名便是十三,原是为着他出生那日,阿宁足足发作了有十三个时辰方产下他。
看小儿闻言一下皱起了脸,周道务忍俊不禁,却还是忧心着仔细看了看阿宁的神色,终想着不过是个梦,便不再多问,只拥着她的手稍稍加紧,想要把所有的暖意都传给她。
“好了,不逗你了。”阿宁把瘪着嘴不高兴的大郎拉到身前来,为他理了理衣襟问道,“现在开始学写字了,那你是想要你阿爷教你,还是要我教啊?”
“都好都好,阿母的字好看,阿爷的字——”大郎摇头晃脑的像是在脑海中认真比较着,“省墨!”
“你这小子!”周道务笑骂道。
“这倒是的。”阿宁和儿子笑做一团,周道务的字极是潦草,确实省墨。
窗外,下了一日的雪终于停了,阴沉的天这会透出晴来,阳光映在茫茫一片雪上,将阔野千顷与繁花如织都掩埋,只留下山止川行,深情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