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伶玄

6、第六章

　　这里似乎是一片虚无飘渺。
　　在这里没有一点生的气息，看不见任何东西，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修卡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被冰住了，动一下就“咯咯”作响，并且牵动着无数尚未冻住的神经，钻心地疼。

　　他强忍着疼痛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原地是苍白一片，往前还是苍白一片，倘若不是训练有素的骑士，恐怕还没能找到出去的方法，心里的那个大堤就已经先一步坍塌，溃不成军了。
　　身体上的折磨和□□上的折磨好像是一曲二重奏，给了修卡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痛苦。每一步走在地上，回头都能看到一个隐隐约约的脚印——血红色的。就好像每走一步，那可怖的茫茫之地就要喝一口他的血。

　　修卡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耐心就要告罄了。他以为自己将要以这种方式死去了。

　　人活着总是有些信念，这个世界虽然总是有些面目可憎，但毕竟也有太多令人欢愉的事情。酸甜苦辣组成的这个独到的体验才能叫做“生活”，因为不论前方是好抑或是坏，都总能给人一种未知的新鲜感。人们盼望着明天的未知，才能欣然入睡。
　　而在这里，除了白色之外还是白色。没有任何盼头，没有任何希望。
　　白色是所有色光的母亲，作为一种成功的复色光，是它给予了世间万物不同的颜色。然而一切伊始的地方，恰恰意味着毁灭——毁灭了所有，方能重新开始。

　　修卡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敏锐的时间观念在这里被消磨殆尽；早已训练到极致的感官在这里也毫无用武之地。
　　坎娜拉一族向往的自由，或者说是“死亡”或许就是这样了。他想着，倘若它们知道它们所向往的东西就是如此单调而令人抓狂，是否还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当初这条路呢？
　　他恍惚间似乎睡着了。

　　莉塔发现自己身处这该死的鬼地方时并没有像修卡这样不知所措。她很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雪白一片，没有一点自己的意识，就好像是死亡的东西。这是坎娜拉的意识。坎娜拉就是这么低等的物种，方才在外面那个已经疯了的族长并没有说错。它们即便是开化了，也是归功于人类，它们在本质上还是一群没有自己独立意识的刑魔。
　　然而如果是活着的坎娜拉，它们的意识形态是非常好突破的，但是它们已经死去，它们的意识形态总是停留在它们死时的样子，不生不灭，不停轮回，重复着原来的过程，生生不息，根本无从下手。
　　莉塔想了想，又看向自己腰间，发现自己的佩剑出现在腰间了，瞬间福至心灵明白了另一件事。

　　坎娜拉的意识中既然有了她。这就证明现在她也算是这个空间的一个组成部分，倘若自己在这个空间中死去或是发生些别的事情，那么这个空间也会即刻崩塌。
　　或者说，她自己的意识也是这个空间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那么这个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既然找不到坎娜拉的精神突破口，那拿自己下手总是可行的吧。

　　莉塔想着，抽出自己佩剑，用了自己七成的力加持在剑上，一瞬间蓝紫色的妖艳火花窜上剑锋，冰冷的剑锋看起来愈发杀气逼人。

　　她试着在空中画了一道，剑锋上的火花却瞬间被一片苍茫所吞没。莉塔却在那电光火石间看见了白雾中的一道黑色裂缝，她眼前一亮地想：我没有猜错。

　　她再次发力，将所有能量转移到剑上，以至于剑锋都有些微微颤抖，她两腿微微分开至与肩同宽，执剑的右手为了借力而甩到身后，她向下蹲了一些，随后在地上一扫腿，顺势将手中的剑扔了出去。在剑锋触到白雾的那一瞬间，莉塔从地上一跃而起，剑锋的火花还没来得及湮灭，莉塔就一把抓住了剑柄，随后消失在了茫茫白雾之中。

　　然而事情貌似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她再一次地，进入了一片苍白。

　　但四周的气息显然与方才不同了。方才坎娜拉的意识里通体弥漫着一股死气，但这里却充斥着活人的气息，并且不难感知到这个人还特别有活力。然而在这里的白色中却还充斥了另一股力量。

　　莉塔一时感觉这力量有些熟悉，却没能想起来，依稀却知道了她所来到的这个人的意识，被人用一种不可言说的力量修改过，似乎是把这个人的这一段记忆清空了。
　　但修改一个人的记忆，却不可能把这个人所有的记忆全部清空，除非那个人是傻子，否则怎么可能。

　　仅这么片刻，莉塔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在这该死的荒芜之地，冰天雪地间，只有自己和修卡进来了，并且都非常不幸地在坎娜拉的鬼哭狼嚎下晕了过去，所以说，这里既不是坎娜拉的意识，也不是自己的意识，那么只能是修卡的意识了。
　　运气好的话还能把修卡那小子从这鬼地方捞出去。

　　她往前走了走，又走了走，这才终于看见了零星的记忆。

　　那大概是修卡十四岁初长成少年人时的记忆。而记忆的第一个片段，便是一个熟人——黑玫瑰。
　　莉塔突然想起来方才感觉到的那股熟悉的气息是谁了，便就是眼前这位，黑玫瑰女士。黑玫瑰修改了修卡的记忆……莉塔想起来她刚刚进组织的时候组织中有传闻确实说到黑玫瑰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就是修改人的记忆。

　　当时她年轻气盛，觉得实在不可能有人拥有这样逆天的能力，也就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今天真正看见了，才有一种冷汗直流的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她代号的由来——独一无二。
　　那么独一无二又可怕的能力，代表着恶魔。
　　莉塔突然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对她如此恭敬，知道为什么她能够凭一个柔弱的女子之身执掌组织的大权，知道为什么她身上总是带着一种不和谐的气息，令人发怵了。

　　原来地狱空荡荡，而恶魔就在自己身边。

　　莉塔吞了一口口水，抹去额头上就要淌下来的冷汗，继续往下走。
　　她看见了修卡所有的成长轨迹。其实没什么奇特的地方，除了记忆开端被黑玫瑰领进组织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新奇事了，不过就是日复一日的训练，体能、精神等各方面。看得出来，黑玫瑰确实是想要把他当成骑士来培养的。
　　后来就是修卡的能力觉醒，被黑玫瑰赐了一个“岩浆”的代号，从此可以出去为组织做事了。

　　从他的记忆里，莉塔却没能看出为什么黑玫瑰对他这么重视，要说起来，答案可能就在黑玫瑰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的那前十四年里。

　　等等！
　　莉塔突然想起来，消失的记忆！

　　消失的记忆是被人为改动过的，不必其他地方的记忆总是坚不可摧，被人改动过，证明那里的记忆更加不堪一击，而且就算再次打击也不会对宿主有任何的伤害，那简直就是黑玫瑰留给她的一条绝佳的活路！

　　莉塔浑身打了一个机灵，像是被打了一管鸡血，整个人倏地精神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修卡那小子。
　　莉塔开始在修卡的记忆里狂奔。

　　修卡昏睡过去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梦见了第一次见到黑玫瑰的时候。那个时候的黑玫瑰还很年轻，眉目间还带着少女没有褪去的稚气，却非要把自己浓墨重彩地打扮包装起来，看起来老气横秋。
　　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瞳中好像总是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嘲讽，乍一看好像风情万种，然而细看去却不难发现她骨子里就带着的那种高傲和蛊惑意味。

　　当她第一次对自己伸出手，问他想不想跟她一起推翻这个该死的帝国，把那暴虐的国君赶下台去，还千万公民一个快活自由的国家时，少年修卡一腔热血上头，义无反顾地就答应了她。
　　从此之后对她深信不疑……

　　后来的所有事情在他的梦中乱七八糟，浮光掠影地走了一遍，很多都是还没来得及回味就一闪而过，修卡甚至还没来得及疑惑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然而梦的最后，他摔下了一个悬崖，悬崖的上方是无穷无尽的白色，白色中间有五棵树，书上缚着一直腹部被开了一个洞的坎娜拉。
　　修卡疑惑不解地摔了下去，竟然不疼。他好像稳稳地被一个人接住了。

　　莉塔在他的记忆里来来回回跑了不下三次，终于没能找到修卡，体力近乎耗尽的公主殿下用剑撑着地，正在大口喘息，忽而天空出现了一道裂缝，随之而来的是“灭顶之灾”，一个非常巨大的生物掉了下来，定睛一看不难发现是一个形似人类的生物——当然，再一看就会发现那缺德的生物就是人类……

　　莉塔接住这个该死的生物，发现其就是自己奔波着寻找的修卡，关键此人竟然还在睡着香甜的觉，眼见此人的口水就要流到自己手上了，杀伐决断的公主殿下二话没说，当机立断地给了这位一个大嘴巴子。

　　缺德的修卡一激灵醒了过来。

　　莉塔颇为嫌弃地将此人扔在地上，用一种鄙夷的眼光看着他：“你怎么从天上掉下来？”

　　修卡或许是没能醒盹儿，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啊？”
　　莉塔：“……”
　　论有一个猪队友应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