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伶玄

4、第四章

　　这日圣殿上的诸位各怀心事地散去之后，莉塔领着那队“奴隶”回到自己的寝房。回到寝房的第一件事，便是拿出了纸币，立即写了辞令几张，交给除了修卡以外的其余几位，那些奴仆方才以为自己进了龙潭虎穴，这会儿却又莫名其妙地被遣走了，实在是觉得奇也怪哉，稀里糊涂地就恢复了自由身。
　　至于修卡同志么……

　　莉塔让铁傀儡煮了一些热可可，端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俨然是烫口的样子，莉塔抿了一口便放下了，做出一副打算跟修卡长篇大论，推心置腹的样子。

　　莉塔：“你跟我说说，这次黑玫瑰是怎么想的？我们一群议员在议会厅的时候，她为什么一点也没有提到这件事情，现在突然假扮成商队到底是想干什么？”

　　修卡低头，像是在思量这件事情的举足轻重，片刻后又抬起头，莉塔看着他的眼睛，终于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窝囊废样子了，这一刻，他的眼神谨慎的近乎凛冽。

　　“余烬阁下，我想这件事情虽然说出来不那么让人信服，但您必须稍作了解，并且，阁下，我请求您对我给予百分之百的信任。”
　　“当然，你说。”

　　“黑玫瑰阁下其实一点也不信任你。余烬阁下，你是否知道，你在组织中的名号实在是打得太响了。甚至组织现在的一些新人根本不知道黑玫瑰是谁，却是冲着‘余烬’的名号来的。”修卡压低声音说，“长此以往，你说组织中谁的威信比较大？黑玫瑰阁下足智多谋，也谨慎过头，你说她会不会忌惮你。”
　　莉塔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了：“你继续说。”

　　“这次黑玫瑰阁下为什么突然往圣殿，往斯曼克身边安插那么多人手，而且安插进来的还都是些新成员。那些新成员基本资历尚浅，还没能有幸见过余烬阁下，黑玫瑰阁下也并未向他们透露你的信息，现在除了我没有人知道您就是余烬阁下。”

　　莉塔眉头紧锁，共事这么些年，她已经颇为了解黑玫瑰的行事作风，甚至连她的思想也略微有所了解，当一颗棋子不能完全放心地利用，那么就安排其他的棋子，总是能有一个合她的意，听她的话，对她造不成任何威胁的……至于那颗已经不能利用的棋子，就应该尽快处理掉。

　　莉塔恍然，那次救了修卡，她亲手杀了地宫理事，地宫理事先生，倘若放在圣殿之上，至少也能算个子爵，就这么被杀害，斯曼克现在可能还没有发现……但是一旦被发现……就一定是足以被行绞刑的重罪！黑玫瑰一开始就想借这个来除掉她!

　　莉塔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微微有些额颤抖，问道：“那么，黑玫瑰有没有告诉你……她什么时候打算……不，应该说，她下一步计划什么时候进行，怎么进行？”

　　“黑玫瑰阁下的心思，当然不可能与我们这种岌岌无名之辈说的，我现在知道的事情我已经尽数告诉余烬阁下，还请余烬阁下一定要保重，必要的时候，我……我会尽微薄之力帮助阁下。”
　　“谢谢。”

　　一月还没有过去，寒风冲破了铁窗，直直吹进莉塔的骨头缝里，将她从头到脚冻成了一个冰人，彻底冻上了她的一腔热血。
　　人性，人心，她从来都把这些东西想得太过简单了。倘若不是自己以己度人，把周围的这些人想得太过友善，也不会一步一步无怨无悔地走进黑玫瑰为她下的套里。
　　可怜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在以己度人，她自己是，黑玫瑰也是，，黑玫瑰认定了她有异心，下定了决心要除掉她。她突然想起早上在圣殿上黑玫瑰给她的那个眼神——嘲讽。她莉塔的一生都像是一个笑话。

　　莉塔的指甲掐进了手心里。

　　“余烬阁下……？”
　　“别叫我余烬！我叫莉塔！”莉塔还没从万千乱麻一般的思绪中挣脱出来，这话便从喉头滑了出来。
　　修卡怔了一下：“是，莉塔……殿下。您现在打算怎么办？”

　　莉塔却答非所问：“你相信黑玫瑰吗？你真的觉得她这样的人可以打败斯曼克，成全我国万千公民，不管是奴隶，还是平民，还是贵族，你真的相信我国能够在她的手里得到救赎吗？”
　　修卡觉得莉塔说这话的时候蓝色的瞳孔更加冰冷，就好像……蓝宝石，冰冷得不近人情，独自美丽……
　　莉塔续上自己的话音：“那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说完，莉塔出离起身，高跟鞋在地板上踏出“哒哒”的响声，她甩上门，径直去了斯曼克的房间。

　　“不就是推翻区区一个斯曼克帝国，难道非得要那个残忍的喜欢自相残杀的女人才能成功吗？没了她，我就算是自己一个人也能够杀了斯曼克，推翻这个该死的政权。”莉塔这么想着。

　　修卡愣愣地看着莉塔风一样地出去，心里顿时有些没底，当年黑玫瑰带他来到这个组织中，对他来说算是莫大的恩惠，他想一个愣头青一样被灌输了一脑子组织的好，现在忽然被莉塔三言两语道破了黑玫瑰的真面目，心里却登时有些空唠唠的。
　　一边是真正的正义，一边是难以割舍的恩情。

　　修卡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手心凭空出现了一团炽热的火焰，他盯着这火苗，而后掐灭了它。
　　他知道，倘若现在自己想，完全可以顺着黑玫瑰的意思，杀死余烬，然后再慢慢推行组织的计划，毕竟最终的目的是一致的，也无论会不会绕远。

　　修卡心头充斥着矛盾，感觉就好像一团邪火，要叫他无处发泄，无可奈何，无计可施。无奈又无力，原来自己才是那个什么都做不了，最最进退维谷的人。
　　他压沉声音，嘶吼几声，将头埋到了自己的双臂之间。

　　“陛下，莉塔殿下求见。”
　　斯曼克显然有些震惊，收莉塔为义女的这些年来，莉塔对他的态度从来毕恭毕敬，但也止于毕恭毕敬，从来不会像真正的父女那样，这次恐怕都是这些年来她第一次来寝宫找他，斯曼克甚至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震惊之余，他冲管事摆摆手:“赶紧让她进来吧，以后这些虚礼就不用讲究了。”
　　老管事一拱手:“陛下和莉塔殿下真是父女情深，不过话虽这么说，但是陛下您贵为一国之君，还当知晓礼不能废。”
　　斯曼克瞪了管事一眼。

　　“参见陛下。”
　　“诶，在父王这里不必如此。”斯曼克笑容可掬，“莉塔，你今日倒是有兴致来找我这个老头子了。”

　　莉塔浅笑:“儿臣知罪。”
　　斯曼克摆摆手，兴致彷如不比方才:“说正事吧。”
　　莉塔随即正色道:“我无意打扰父王休息。但此次边界之行还有些事情要禀给父王。”
　　斯曼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莉塔往前走了两步，附身跪地:“父王恕罪，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至关重要，不论您是否相信，我说的句句属实。”
　　斯曼克抬手叫屋里是闲杂人等连同刚刚收到的“礼物”一起出去。
　　莉塔瞥了一眼组织里的熟人，送给他们最后一个属于“余烬”的眼神。“我很快就不是余烬了。”她想。

　　莉塔深吸了一口气，道:“陛下，方才来向您进贡奴隶的那队商人，是假扮的。”

　　此时，斯曼克的寝宫外，方才还愁眉苦脸的修卡此时调整好的心态，或许此刻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走到宫外一个小哥的身边，一只手重重拍在他的左肩上:“嘿，小哥，你在听什么呢？”

　　那人正是组织中的一个同志，他被修卡吓得一激灵，回身便要给他一个大嘴巴子，修卡敏捷地躲开了。
　　那人看清了修卡的脸，诧异道:“修卡？你不是被分配给莉塔殿下了吗？”
　　修卡一挑眉:“确实，诶，你在这儿干嘛呢？”
　　“嘘！莉塔殿下在里面。我听听她要跟斯曼克那个老不死的说什么。”
　　“哦……那你还真是不信任公主殿下。”修卡说。
　　说完，他便转身装作遗憾地要离开，那位同志听完当场就急了，快几步跟上他:“什么叫信任不信任？我们此行的目的确实不是公主，但是万一这次谈话有什么信息对我们有利呢？你忘了黑玫瑰阁下给我们的任务了吗？”
　　修卡却睨了他一眼:“万事听从黑玫瑰，你不如去当一条狗在黑玫瑰阁下身边叫吧。”
　　“诶修卡你今天怎么回……”
　　修卡一转藏在身后的棍子，照着他的脑门来了一下，他的话没有说完，便应着脑门上一道红痕晕了过去。
　　修卡缓缓地吐息:“委屈兄弟了。”

　　“什么！？”斯曼克一拍案，“竟然是这样！你……你如何确定？”
　　“陛下想知道，我不妨再告诉您一件事。”
　　莉塔心说:黑玫瑰，你想通过这个除掉我，可我也会先发制人。
　　“上次我们捕获的那个小子已经潜逃，他还杀了地宫理事。那件事之后，我就私底下查过这个组织，接触了他们组织的几个成员，这才能够知晓这件事情。”
　　斯曼克喘息着，莉塔觉得他这个模样实在像是要呕出一口老血。
　　片刻后，斯曼克面目狰狞地说:“传恩祁公爵……这……这件事情交由他来处理，这次多亏了你莉塔，我一定会重重赏你。”
　　莉塔漠然:“不敢。”
　　斯曼克一怔，旋即微笑着说:“你……就放心去边界吧……莉塔，这圣殿上下，帝国上下……唯有你是真心的啊……我真是没有看错你……”
　　“陛下没有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就告辞了。”
　　莉塔心想:“多么可笑啊，斯曼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