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张小嘎

2、拿车，上路

　　我叫李锦江。出生的时候，老爸正逢调任锦江区，于是就地取材。初中以前，名字一度是我引以为豪的资本，因为老爸告诉我，以江河命名的人，一生都是大气磅礴的。我对此深信不已，一年级报名的时候，我仔细地翻阅联络册，发现班上只有两个人的名字以江河命名。一个是我，另一个比我级别高了许多，叫黄河。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的成绩并没有像名字一样大气，不过也便于查找。张榜的时候，我和黄河的名字总出现在右下角。后来黄河考上了兰州大学，发短信告诉我：锦江，我终于看见自己了！又臭又脏，简直和我一德性。
　　那个时候，我站在锦江边上，看着脚下呼啸而过的生活垃圾。我掏出手机，回复：我也看见自己了，简直一个MINI版的你。
　　初中以后，名字在一段时间成为了我的梦魇。随着年龄的增长，对电影类型的涉猎也有了新的进展。于是，大家把香港著名演员徐锦江当作称呼我的模板，并一度让我有了我就是徐锦江的幻觉。
　　我开始适应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18岁了。18岁生日这天，老爸来学校看我，带来了生日礼物，也是成人礼。他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说：“你长大了，可以自己去飞。也可以做老爸可以做，但是以前你不能做的事了。真是个好时候。”我打开信封，里面装着一个DVD，我拿出来看，封面上写着“□□”三个字。下面那个光头我认识，那是徐锦江。我怔怔地盯着这个大眼睛的男人，想起初中以来的名字梦魇，突然觉得这个光头无比亲切，仿佛是香江边的另一个我。只是，我没有他帅，也没有机会去拍生活片。晚上，在朋友们的生日祝福中，我打开电脑，和室友一起分享了成人礼。我们都以为，在“官人我要”的呐喊声中，我们都成人了。于是无比开心，认为前途一片光明。
　　除去名字上波折，我23年的阅历和我的笔记本一样干净。公式一般地长大，公式一般地追求，公式一般地哭笑。我一度认为，我会这么平静地生活下去：娶妻生子，烟酒生活。偶尔打打小牌，偷偷看下小录像。最后在茶杯的陪伴下老去，直至死亡。然而，握上方向盘的那一刻，我的人生也即将随着它一起打转。也开始了变档的生活。我计划着5档直上龙泉山，却每毎在上山的时刻遭遇倒档。命运开大了玩笑，不把我送到终点，也不让我倒退回原点。就这么把我弄成了一个钟摆，滴滴答答，劈劈啪啪。
　　一个月以后，父母替我交了承租费，我拿到了自己的伙计——一辆速腾。我和另外一个川大的毕业生林芝宝成了它的主人。昼夜班互倒。我正式开始了自己的出租车司机生涯。“白领的收入，蓝领的干活，你们懂？”培训老师是这样形容这份工作的。这是我没想到的毕业生活。
　　读书的时候，老师时常告诉我们“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苦苦追寻，都不见其踪影。后来我发现老师骗了我。黄金屋和颜如玉都在车里。都在我的速腾里。
　　上路那天，总经理一身黑色装扮，挺着他的大肚子给我们发话：“你们，是我乃大出租车公司第一批大学生司机。在我有生之年能看见公司整体素质能提高，比看见公司整体市值提高还要高兴哇！”有人开始鼓掌，我反应过来，和林芝宝一起用力拍打双手。毕业后摆脱了奴隶的名字，却摆脱不了奴隶的生活，这是人的悲哀，更为悲哀的是，翻身的农奴最后发现背面还是刻着奴隶二字。大肚子继续他的讲演，我则看着身边速腾，它崭新地站在这里，一动不动。我忽然觉得它安静得跟李小妞一样，于是忍不住摸了摸车窗，留下了一个手印。我突然高兴起来，这是它的第一个标记，标志着它是我的。林芝宝看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也用手按在右边的车窗上，留下了一个四指标记——林芝宝的左手小指因为意外永垂不朽了。我更高兴了，这意味着我是它的大老公，林芝宝，只能做小。
　　一个小时后，大肚子终于讲完了，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旁边的人赶紧拿手帕替他擦脸上的汗，我心想：当领导也真不容易。做了一个小时的演讲，效果还不及速腾的那一站。我和林芝宝坐进车里，等待发车命令。一会，来了一个黄大妈，拿着一面小红旗，站在车前，她对着我们友好地笑了笑，露出了牙齿上残留的葱花。我们赶紧还以笑脸。心里却直冒冷汗：这个发车仪式，真是别出心裁啊。
　　2008年6月18日10点，是总经理算出的黄道吉日吉时。黄大妈准时举旗，准时落下。我踩下油门，一骑绝尘。按照惯例，新车要绕城一周，为避免扰民，我们选择了走三环线，预先安排好的拉拉队在路旁拉出横幅，喊着大肚子量身打造的口号：“乃大，乃大，有蓉乃大！”我问林芝宝：“为什么公司叫乃大？”
　　“老板在创建公司的时候，想到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成都又是蓉城，他就借谐音，把公司叫乃大了。”
　　“哈，还真是个有文化的老板。”
　　“当然了。我们老板是成都著名诗人通天河啊！”
　　“通天河？这么牛，那那个大肚子是谁？”
　　“是通天河的学生，沙河。”
　　“哦。”我沿着三环路前行，旁边的拉拉队不断重复口号。四川话前后鼻音不分，“乃大”二字听起来与“奶大”无二。一路上都回响着“奶大，奶大，□□”的声音。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一马平川，然后继续开车。瞥见旁边的林芝宝，他也在做同样的事。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那我们的分公司不是得叫乃二了？”林芝宝打趣道。
　　“不是乃二，是二奶！”我纠正。
　　“你个狗日的色狼，你该姓徐！”
　　“那你的名字该倒过来念。”
　　奶大的声音还在回响。我换到4档，冲到了最前面，既然是奶大，就一定要做大。我轻掂了油门，在速腾的轰鸣中，驶向了新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