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浸灵子

5、温柔的夜

　　四阿哥胤禛从淑芳斋里晃出来，已经有一些时候了。该招呼的人事，早在康熙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之后便是一晚上最关键的事情——送礼。这是他谋划了很久的一次行动，绘画，想贺词，估计康熙的反应。从结果来看，胤禛认为自己是获胜了，虽然是一次小胜，但也是攀登前路上一颗重要的石子，有其应有的作用。

　　令胤禛没想到的是八阿哥胤禩，竟然也别出心裁，在这个重要的时刻，想了个招数企图挽回败局。这一招确实高明，胤禛也不得不佩服胤禩的才智和勇气。

　　胤禛素来好静，等到戏一开场，听着斋内的喧闹之声，看着台上戏子卖力的翻滚，心中不耐，叮嘱福晋乌拉那拉氏好生服侍好额娘，便得空走了出来。

　　胤禛选了个僻静的角落，转着数珠，便默默念起《心经》来。如今政治上风云变幻，也只有念经能让时时感觉烦闷狂躁的自己保持一点心灵的安静。

　　唯有虫鸣伴着他的声音，这让他觉得放松。

　　浑厚的声音忽然在耳畔轻轻地响起，那喃喃细语，像是在念经。

　　瑰络一怔，身后的声音实在太熟悉了——她觉得在哪里听到过，并且深刻地刻在记忆里。会是在哪里，是谁在说话呢？

　　瑰络在转身的一瞬，感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欣喜。是四阿哥？对啊，方才在里面听见过他和德妃、十四阿哥说话，怎么会就这么快忘了呢？

　　她有些嘲笑起自己来，便不受控制地噗嗤一声笑了，声音很小，然而在这个安静的地方也足以传到对方的耳朵里去了。

　　“谁在那里？”胤禛停下来，有些恼怒，有些奇怪。若是宫女太监，见他在这里，自然会回避，难道是哪个格格？不，若是她们，更不会如此作为。

　　瑰珞吓了一跳，她又一次陷入懊恼之中了。来到这里两个月，她就算再怎么愚钝，也多少能知道规矩，在这偌大的宫廷之中，规矩就是一切。她有些害怕，努力克制住自己，朝着胤禛行礼道：“四爷万福！”

　　胤禛本想发作，见她手足无措，既可怜又可爱的表情，便摇摇头不再多说，快步走开了。他今日心情尚佳，不想计较。可这若是在他自己的府中，这小丫头仍旧少不了一顿斥骂。

　　瑰珞屏声静气，一动不敢动，等着胤禛走远了，才微微晃了晃身子。他的气势，果真让人不敢接近。瑰珞心道，敦肃、沉稳而严厉，也许，还有些死板？

　　“四哥！”远处传来的是十四阿哥胤祯的声音。

　　胤禛皱皱眉，这个十四弟，平时很少与自己有什么深度交流。胤祯走过来，觉得四哥暗紫色的亲王朝服，在夜晚的黑灯瞎火里实在很难瞧见。

　　胤禛看着走近的弟弟，主动上前温和的说：“十四弟，是不是额娘找我？”

　　“对，额娘让我来的，四嫂都在那边呢，”胤祯笑了笑，声音里却有些疏离。

　　“走吧十四弟，咱们可别让咱额娘等得太久！”说罢胤禛便亲切地半挽着十四阿哥的手臂，朝着淑芳斋走回去。

　　莫小琴夹在一堆妃子中间，随时注意着德妃的情绪，觉得实在是累。戏台上唱得热闹，因为是给康熙祝寿，所以多是一些有打斗动作出彩的武戏。不过小琴一对戏剧不感兴趣，二也听不懂唱得什么，只是看看打斗罢了，久了之后便觉得有些无聊。观察周围的几个妃子，却人人都看得十分开心的样子。

　　莫小琴想和瑰珞一样出去溜达，别待在这个地方，可是她却走不开。喜欢伺候德妃吗？不，并不是。然而她必须尽力讨得德妃的欢心，做她的亲信。瑰珞办不到的人情练达，她必须做到，否则她们两个人在宫中都长久不了。而这里已然可怕，外面又会是什么样子，简直不可想象。

　　恍然间，莫小琴看见德妃在找她，便急急地朝前走，没注意到迎面快步走来一个人。直到结结实实地撞上去，她才反应过来，而她已然随着惯性往后倒下去了。

　　花盆底摔到地上，可不是简单说着玩玩的，好在后面几个宫女及时接着她缓冲了一下，她才没有直挺挺倒地，只是觉得脚腕处像是折了，疼得厉害。

　　耳边响起老太监的声音：“十三爷，您没事吧？”

　　莫小琴听出老太监声音里的惶恐，感觉有点不对劲，她抬头，对上一双眼睛。

　　胤祥带着福晋和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几家人坐在一起，几杯酒下肚，觉得燥热，站起来走到一旁休息，看见了前面桌上的德妃——他和四阿哥胤禛一直关系不错，前些日子胤祥准备礼物的时候曾经到过四阿哥胤禛府里，胤禛提议让他送皇阿玛一副上好的紫檀木弓，胤祥采纳了提议，果然让康熙很喜欢。比起前面九阿哥送的一对鹦鹉，十阿哥送的一块寿星玉石，十四阿哥送的一对红玉如意，胤祥的檀木弓自然在意义上上了一个档次。“皇阿玛不是喜欢阿谀奉承的人，他更看重的是自己儿子们对于大清朝的责任感”胤祥回想胤禛的话，觉得很有道理。而小时候德妃曾经抚育过他一阵子，对他很好，因此德妃也算是他半个额娘，每逢节日，必要的礼数自然不可缺。他想到要过来请个安，没料到刚走过来便撞上个人。

　　他身子骨极为健旺，那个人倒地，他却纹丝未动。老太监过来赔不是，他只是望着地上那个摔得难看的宫女。两个人对视，胤祥见那女孩子眼神里并无恐惧，冷静得很，她似乎崴了脚，勉力站起来赔罪。

　　胤祥本就是个平和性子，对这些事并不会在意苛责。“以后注意点便是。”他说完走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看了这宫女一眼——他总觉得和她有些熟悉，而他很喜欢她不卑不亢的眼神。没走两步，他听见老太监训斥的声音，叫着她“锦文”，竟不知不觉记下了。

　　胤祥也不敢在前面久留，和德妃说笑了几句，赶紧往后面走。刚一回座位，福晋兆佳氏便侧身过来轻声询问刚刚是怎么了。她一直关注丈夫的举动，自然把刚才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没事。”胤祥轻描淡写地说。

　　瑰络仍旧一个人在树下坐着，她从小就不喜欢热闹，平时家里来客人，她总是要在屋里躲着的——因为根本就不爱应酬。

　　回想起进宫后的一幕幕，瑰络从心底里感到厌恶，宫女太监唯唯诺诺的生活，妃子阿哥格格颐指气使的骄横。宫中数不清的乱七八糟的破烂规矩，还有让人战战兢兢几乎完全失去了本色的氛围——不过，至少她现在见到了康熙，还见到了雍正，不是吗？瑰络想起四阿哥胤禛，感觉有些奇妙。他和瑰络在书上了解的样子，像又不像。瑰络想起爷爷的话：“只有亲历者才能真正谈论历史。”她现在是个亲历者了，一个历史系的学生跑到了自己研究的朝代，看到的东西，才终于对得起“历史”两个字。

　　凭着这点，瑰络又觉得自己来得不悔。

　　不知道默默坐了多久，瑰络听见喧闹声慢慢靠近，发觉门口开始涌出不少人来，问了问守门的太监，才知道康熙已经从另外一边走了，寿宴已经结束。

　　瑰络忙逆流跑回淑芳斋里。她有些激动，想要和好友分享自己刚才撞见了四阿哥的事情。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好友也遇到了另外一个值得讲述的人。

　　紫禁城里这个喧闹的夜晚，终于划上了尾声。

　　永和宫里每日仍旧平静，这里只是诺大紫禁城中的小小一角，而诺大的紫禁城也不过是宏伟的北京城的小小一角而已。宫外再怎么热闹繁华，这宫中的生活，却是不会改变，只是日复一日而已。

　　来到宫中久了，瑰络已经开始适应这样的枯燥生活，每日天不亮就起床洗漱，大多数时候天刚黑便要上床睡觉。

　　宫里没什么玩耍的东西。为着如此，她和莫小琴两人踢毽子的功力都日渐上涨，现在已经能踢出五六种花样，一连踢他四五百个了。

　　好在同时，瑰珞也找到了另外的事情做。瑰络受着爷爷的影响，从小便有着看繁体书的习惯，而宫女常常可以托付出宫的人带些头饰日用品进来，她便请求别人帮她带书。

　　看书，不论内容是什么，她都会觉得有趣。而渐渐地，她有了一个计划。每日不当值的时候，她便坐在房里，用毛笔抄写一些闻所未闻的书籍，将手稿保存好。这对于瑰络这个文科学生来讲，并不是一件感觉枯燥的事，相反，她总能从书里找到乐趣。

　　莫小琴老是笑瑰珞是书呆子。“真要当个立体书柜？”她的形容非常贴切，而说完之后，她必然会拉着瑰珞出去找人玩耍。

　　天气好的时候，一群人站在湖边的一棵柳树下，三月里杨柳叶纷飞，配合着柔和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