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展]殊途》溪水晶

8、七、

　　再回到中州王府，已是夜色染窗纱。连□□那匹身经百战的战马“吴钩”都累得直喘，想也知道那被晾在身后一直徒步跟着的人会怎么样。

　　怒火已经泄得差不多，庞统开始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病：官场还不就是这个样儿？你自己都不能完全幸免，不过是因为比其他官儿更霸道没人敢来惹你罢了，做什么非要和孩子较劲……他不过是想让自己活得舒适些，倒也没什么大错吧？

　　远远看见王府的宫灯下立着的两条身影，他不禁笑了起来，回过头去，打出了酒楼后头一次跟展昭说话：“白玉堂倒有眼色，你们家大人和先生也是真心疼……你怎么了？”

　　却见静静立在马下的红衣武官暮色中脸色惨白一片，身体微微的颤，细细听来吐息急促紊乱，可他武艺高强，怎的跑了几步就如此不济？

　　展昭竟然还是笑：“劳王爷挂心，下官没事。”笑容里的恭敬足够，只是清冷疏远，并不是庞统熟悉的戒备中还带着三分狡诈的模样。

　　“展大人若身体不适大可早早告知本王，不过……本王倒不知道展大人如今如此娇气了。”

　　展昭还是笑，张嘴欲说话，身子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庞统一惊，下意识欠身伸手，却见眼前白光一闪，当即仰身拔剑从头顶上回旋着格去。只听“当啷”脆响，刀剑相撞激起的火星溅到额头和眉骨上星星点点的灼热。他不由得心中大怒：当众袭击朝廷大员，开封府的都不想活了么？就算我不追究，这可是王府外！刘承敬的人会少么？

　　眼前一臂搂着展昭、一手持刀指着他的白衣青年，自然是白玉堂。

　　白玉堂眉梢眼角都是冷煞，白衣无风自动——竟是杀意澎湃。这个男人此时撕破了“翩翩佳公子”的伪装，露出了肉食野兽的本来面目。貌如处子，狠若修罗——果然！只是庞统暗忖：以前想他是柄出鞘的利刃原来是想错了……终究还是有鞘的。你看这白玉堂虽然性如烈火，却任凭杀气蒸红双眼仍隐忍不发，不都是为了他臂弯里的那个人么？

　　展昭脸埋在白玉堂肩膀上挣不出来，正瓮声瓮气地说：“死耗子你打算让我这一天的腿儿白跑？”

　　庞统藏着怒气，面上仍气定神闲地与白玉堂对视。他那些守在暗处伺机而动的人马没见到他的指示，自是没有行动。一时陷入僵局。

　　这时，包拯牵着马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虎着脸朝庞统一拱手：“王爷想必气也撒够了我等就不打扰了告辞！”挥手叫人就走。

　　展昭抬起脸来看似想客气一句告个别，却连话都没机会说便被白玉堂扛着飞上马背扬长而去，包拯也跟在后面走了。

　　庞统看着他们的背影兀自冷笑，心里竟动了杀机：如此不知轻重，联手了也是拖累。我庞统肆意妄为了这么多年，何苦要看你们的脸色！

　　杀意渐浓，忽听马后有人恭谨道：“王爷息怒。展昭他重伤在身，我家大人和白五侠关心则乱，失了礼数，还望王爷勿怪。”

　　重伤？近日没听说有悍匪出入京师，展小猫也未曾出京缉盗，谁会、谁能将他打伤？

　　转身下马，庞统冷冷抬眼：“公孙先生，说的好生轻巧！”顺手牵着马朝那低头肃立的人走近几步，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你们对本王无礼也不是一次两次，本王没那么小气……展昭怎么会重伤……我看挺精神的嘛。”好奇就问问好了，反正见他在门口有事，儿郎们应该已经把“不相干”的人都清了。

　　公孙策抬头，清冷的幽光在黝黑的眸子里流转。“王爷不曾奇怪……今日早朝之上，陈大人为何在被胁迫攻讦我开封府之时语多保留？说起来这会全靠太师提前提点，我家大人才未在君前失仪……那些孩子才能得救。”

　　净顾着跟展昭生气，忘了这码事。庞统拍拍脑门儿：“他们还真捉了些孩子？平民的？”

　　“正是。”公孙策声音里饱含怒气，“而且除了陈大人的儿子留下用来胁迫，其他的竟打算掳走后直接杀了，让我们开封府至少也要背个救护不利的罪名！展昭若不是要顾着那些孩子，也不会被那群卑鄙小人伤到那么重！”

　　“……”庞统眯着眼看自己门口的宫灯，红暖的光晕随着风轻轻地荡，语气淡淡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夜里。”公孙策敛敛神，对庞统深深一揖，“展昭受伤极重，今日却还念着花冲一案疑点甚多外出差探，这才不知怎的冲撞了王爷。其实……王爷知我等甚深，有事尽可冲着我与包拯，何必……何必去为难个孩子。”

　　庞统挑眉，看着眼前这个静静低着头、说到底是坏了自己夺位大计罪魁祸首的男人。说什么天下为重、舍小身顾大局……包拯不识时务，你公孙策还不是如此？展昭受点委屈，你们这两个东西便什么都可以不顾了。人前人后装得什么似的“我家大人”、“公孙先生”牙酸得要命，其实你们仨根本还是铁疙瘩一块！再想想几年前，若不是为了柴丝言——也就是为了包拯——泸州三子都未必会卷入到他和赵老六之间来！可是……

　　庞统突然问公孙策：“你们难道不会觉得可惜么？一个好好的孩子变成了只会虚与委蛇的腐隶……连对着老百姓都装模作样，太难看了！”他就是不能释怀！他认识的展昭，过去是个骄傲凌厉的少年，如今就算入了官场、收了羽翼，也要在低眉顺眼下藏着桀骜的微笑，也要踩碎混蛋皇帝几块砖。“你们开封府就指着他给你们收买人心呢吗？”

　　公孙策表情有些茫然，也有些难过，可他想了想，还是道：“我不太清楚王爷的意思，不过若说到对百姓，我从未见展昭有过一丝一毫的做作。他曾对我说，蚁民孱弱，天灾恶霸甚至当权者的临时起意都能使他们遭受巨变，全靠我等保护。所以莫说是忍些辛苦唠叨，便是不满怨恨，也是展昭该受的……”他定定地看着庞统，坚定的一如当初，“王爷，不管在朝在野，我想展昭，都不会是王爷口中那样的人……王爷从没想过么？展昭被京城百姓称作‘谦谦君子’，百姓的眼不是最准的么……”

　　庞统一时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心说很久没害过臊了……以大欺小、仗势欺人都惯了，这次居然有点心虚……现在想想也是，展昭跟你面前总扎了毛的猫似的，难道和别人也是如此么？对白玉堂就很柔顺么，再说他一个滥好人，对老百姓好也是正常的……

　　一边暗自嘟囔着“没事找事”，一边在返回之前叫住施礼告辞的公孙策：“花冲还昏着？”

　　“是。”

　　“教你们个乖：今日我盘问了几个花街老鸨，翠屏楼的老东西缩在后头一声都没吭……可本王听说，花冲在京的时候，至少有段时间长宿翠屏楼。加上展昭偷听到的那些，你们去查吧。”

　　公孙策施礼而去，走几步却又折回来，又是一礼：“还请劳烦王爷转告太师，这次多谢了。”

　　庞统转身朝府里走，越走心里越是懊恼，被白玉堂激起的杀意早不知被丢到了哪里。耳中忽然听到岑优的声音：“刚才也有宫里的人，要不要……”

　　“无妨……”庞统心里忽然升起一个计较，“也许……正好？”谋划指给他为妻的张小姐死了，可那未来岳丈张大人自他回京后一直托病连面儿都不露，要说花冲——也就是这厮背后的襄阳王和在京里做内应的人——没算计他，估计连傻大包都不信。看来终于有人要对老庞家动手了，那么，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次日，他破天荒地写了个折子叫人呈了上去。他估计最迟下午，刘承敬和太后捉摸不定他的意思，就会把折子呈给赵老六。果然到了挑灯时分，德忠公公便来请他。

　　赵祯在书房捧着佛经，脸色却铁青得和大彻大悟差上十万八千里。见庞统进来，他直接斥退宫娥内侍，也不待他假模假式地行礼，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要逼死朕么？”

　　庞统故作惶恐，可连膝盖都没弯一下：“臣不敢，陛下何出此言？”

　　“你明知道……明知道包拯要深挖花冲案，做什么还要迫他限时结案？”今日的赵祯不似往常般就算急得要死表面上也要作出一副温吞模样，难得有些急躁。庞统诧异，他上本子参劾包拯的时候可没想到赵祯会有这种激烈的反应。按他本意，不过是要找个辄进宫跟赵祯打个招呼——这回联手可以，本王可没打算什么都容着你们！顺便骗骗人，继续伪装不问政事。

　　“……刘承敬今天也递了折子，要你娶襄阳王的女儿。”

　　话音未落，他就被庞统的煞气噎得说不出话来。庞统直想直接出去劈了那老匹夫，阴森森地问：“那也是他想迫得本王死，与陛下何干呐……陛下该高兴才对吧？”

　　赵祯突然笑的敦厚：“襄阳王对朕忠心不二，朕自然高兴。”庞统冷笑：赵老六反话说得还挺不赖！

　　带着一肚子气回到王府，庞统开始认真地考虑不管三七二十一宰了刘承敬的问题，越想越生气，心说不能马上宰老子也让你好过不了！叫人进来吩咐道：“传本王令，凡是能让刘老匹夫不痛快的，儿郎们便大胆去做，气得他要死又发作不得的最好！若是不会，就跟开封府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