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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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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天气还是燥热得很,没剩几天好日子的知了们声嘶力竭地做最后的呐喊,吵得人更加心焦。庞统半死不活地趴在窗边凉榻之上,唉声叹气。
一声声,一串串,直到给他捏着后背的瑞荷终于忍不住停下来,无奈道:“王爷到底何事忧虑,不如说出来也让咱们听听能不能帮王爷分忧。”
分忧?庞统侧头斜斜看她一眼,拉着长声又叹了一口:“唉~”谁能帮他分忧啊?他和包拯联手剿了赵珏想再装和他们不对付已经不可能,所以这半年来干脆扔了太平王爷的伪装联络旧部拉拢新人,实实在在地把军权一点点又都收回到自己的手里,跑得腿都要断了。可怜的刘承敬原本手里就没几个兵,如今柴文进替赵祯攥了十之三四,庞统攥了十之四五,只剩了一两成给他。就这一两成还犹犹豫豫不曾死心塌地。
我容易么我?庞统心道,又要拿到手还不能让刘承敬知晓,老子真应该去唱戏啊唱戏……再想到自家老头子和柴文进、正式复出的赵元俨在朝堂上一唱一和,今天打刘承敬个板子、明日被太后抓到把柄呲儿一顿玩得不亦乐乎,就觉得老东西们完全乐在其中,悲惨的只有自己。
嗯……等等,似乎也不该这么说。庞统想到尊贵的皇帝陛下和开封府那一挂子,终于从自怨自艾中找到了一丝光明。他转个身枕着双臂仰躺着,“嘿嘿”笑着问瑞荷:“想起来个趣事儿。我说你见过皇上没?”
“未曾。”
“其实有机会值得一见,赵老六论皮相还是不错的……哦,扯远了。我跟你说,那天我跟包黑子、柴文进一起去见赵老六,本来是为件挺烦心的事去的,谁知去了一看赵老六正在演武场磨展昭和他比划拳脚——你说他找展小猫比划拳脚不是想不开吗?”
越发说得高兴起来:“展昭老实巴交地戳在那儿犯难,一对儿大眼儿眨巴眨巴地看着赵老六,就差明着说……”他学着展昭的样子皱起眉头,“‘啊呀皇上您真不知道论功夫咱俩不是一个级别上的么我一不留神就能戳死你啊’……猫耳朵都耷拉下来了,难为赵老六还笑咪咪地不依不饶!”
瑞荷想着展昭为难的样子也不禁“扑哧”一声,再想到他耷拉着猫耳朵苦着脸小心翼翼跟皇帝过招还因为不小心出手太快太重一惊一乍的,越发觉得有趣,最后不得不趴在庞统腿上笑够了再说。
庞统也笑了一阵,又续道:“其实啊,赵老六是听说展昭老来府里跟我切磋能把我打趴下,这才脑袋瓜子一热以为自个儿也能名师出高徒呢。切,也不想想,本王会怕那臭小子吗?遑论他教出来的!”
瑞荷不笑了。
她肚子里好几个话头儿转了又转,最后却拎出来一个似乎最不应该说的:“王爷今后有何打算?老让皇上这么猜忌着也不是办法。”委实因为她觉得比起她想的其他事情,这件是最不触庞统忌讳的了。
似乎是知道她有话没说,庞统看了她几眼才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本王自有分寸。”
这时仆役来报殿前指挥使涂善涂大人递帖子求见。庞统暗道一声“终于来了”,面上却做出一副疑惑外加淡漠的样子:“他来做什么?去问问有什么事,本王病体虚弱,见不得客,没大事就算了吧。”
一旁瑞荷看着他遒劲的肌肉线条,替他害臊了一把。
涂善既然终于来了便不会轻易回去,当下说自己有“大事请教中州王”,庞统这才叫人请他进来。让瑞荷服侍着穿好衣衫,也不戴冠,拿银簪随便挽了一个大髻便信步踱去书房。懒得装病,还是瑞荷硬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点了药香的手炉。
庞统走到一半就把手炉扔了:还嫌不热怎么的?再说了,他就算给自己一刀血呼啦喳地出现都不会有人相信他是真病,所以何必呢。
涂善……庞统细细琢磨这人,第一想到的是“这厮功夫不错”。据说他师从 “摧心掌”杜可云,从无名小卒起家,一步步爬上如今的位子,似乎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只是品性不大爽利,当初还假意中立,明着追随刘承敬也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
也就是说,刘承敬坐不住了?
庞统闲闲乱想着已走到书房门口,一撩纱帘打着哈哈踱进去:“涂大人久违了,怎么有功夫来看本王这老弱病树啊?”
屋中人忙起身见礼:“下官参加中州王爷!”这人身量不高却颇魁伟,四十不到的年纪,两鬓却隐有白发。相貌嘛,方颌阔口也说不上多难看,就是一双阴沉冷漠的三角眼看着令人不快。
双方落座便寒暄起来。毕竟本是政敌又差着品级,没什么可聊的,所以庞统寒暄罢就不冷不热地耷拉着眼皮道:“涂大人,不知你有什么‘大事’要来见本王啊?”故意把“大事”两个字咬得极重,颇有事儿小了你就可以以死谢罪了的劲头儿。
涂善赶紧郑重地双膝跪下道:“王爷容禀……”
庞统单手托腮神色漠然地看涂善跪在身前指天画地滔滔不绝,心中暗自冷笑:早猜到你们会说些什么了!
话说赵珏老东西除了盟书还在冲霄楼上放了“机密信函一份”的消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机密信函”到底长什么样子、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却是不该知道的谁也不知道。
赵珏是包拯在襄阳审的——包青天绝对不可能以任何借口任何原因同意牺牲一个无辜处女的性命来给赵珏续命,所以赵珏绝对没有机会活着到京城。而包拯抵京后当众拿出来的询问笔录上,自然不会有一字提及“机密信函”,至于赵珏到底说了什么没有……那就是天知地知包拯知了。
这种情况下刘承敬若还傻得呵呵的坐得住,赵老六立马就敢亲自带人撕了他。所以刘党这半年来那个焦躁啊,宫里和开封府窃贼进的那个勤啊,“保皇党”几大头目的身边人收礼收的那个多啊,双方的细作往来的那个频繁啊……频繁得再怎么化妆都觉得眼熟。
刘承敬为了冲霄楼上这份虚无缥缈的“机密信函”挖空心思却一点儿边儿都没摸上,苦得苦胆都要吐出来了,乐得赵祯大发慈悲给了赵珏一个全尸厚葬。
其实皇帝这边也不轻松。当初庞统就觉得赵珏用来钓他们冒险上冲霄的饵一定够大,拿到了才知道竟然这么大:赵祯不是刘后亲生的这件事不是秘密,可赵祯如果是被刘后硬抢来的生母还被害死了,事情就严重了。
原本皇后、贵妃领养低阶嫔妃的孩子在皇室里很常见,皇后地位稳固了那孩子也可以一步登天,免了跟在不受宠的母亲身边担惊受怕一不小心还容易早夭。从这条儿上讲,赵祯应该感激刘后——如果他亲妈真的不受宠的话。
从襄阳回京后,庞统加上赵祯和几只大小狐狸凑在一起,赵元俨、柴文进带头老德忠补充,还秘密调来不少旧时后宫妃嫔侍应私录的手札起居录——帝后起居录早二十来年就被一把火烧干净了,留下来的也不可信——把先帝床帏子里那点儿事儿很是大不敬地揣测了一番。
两位王爷都是皇室贵胄,德忠则是在宫里呆了好几十年的人,对先帝的事儿其实知道的挺清楚的,之前不说不过是时机未到。至于庞藉,那时候是官场刚崛起的新势力,跟皇家还挨不上边儿。
彼时皇家孱弱,军权分散的厉害,刘家拿着京畿几路兵马就敢作威作福,却也处处掣肘。赵祯生母李氏原本的确品级不高,大约是个昭容,却极受先帝宠爱。先帝几次三番欲行加封李氏均被刘后阻拦,最后终于在一些臣子的支持下趁李氏怀了赵祯册为贵妃,并许诺若生下儿子便立为太子。刘后自然急了。
赵珏留在冲霄楼上的正是李妃从怀孕到产子前一段时候刘后与刘承敬之间的几封往来密函。函中兄妹二人定下毒计,要买通太医稳婆,趁李妃生产虚弱之机用死狸猫换下孩子骇死李妃,而那孩子若真是儿子便收养过来以便巩固地位。
赵元俨叹道:“以刘家的兵力最多逼宫,最终也未必就能如愿以偿,惜乎皇兄性情柔弱,不听我等劝阻让他们得了逞。结果文书上只记了李妃娘娘薨于产后崩漏,几年后档馆一把火一烧便连贵妃二字都不提了。”
赵珏如何得了这些书信已不重要,他秘密保存了怕是留作与刘承敬翻脸之用,后来见大势已去干脆拖了他下水。反正赵祯拿着信乐得直哆嗦:今时不比往昔,他的实力已略高于刘承敬,颇有令行禁止的势头,要对刘党动手缺的就是个借口——你刘后养大我,可这所谓养育之恩再怎么也漫不过杀母之仇吧?
他们计议一番便开始忙乎。先是皇帝半夜惊醒哭诉生母托梦说衣单被薄缺衣少食,责备他不孝,借此大办了一番水陆道场。随后庞太师于早朝之上出班建议追封圣上生母,以“弘扬孝道,彰显皇太后圣德”,太后和刘承敬自然不好出来唱反调,旁人见赵祯与庞藉翁婿两个在朝堂之上泪眼相望就差抱头痛哭便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最厉害的是包拯。此君以权知开封府的身份公然越界以宫中文书档案历年来多有损毁为由建议遍寻老吏宫娥、重修内廷档案。庞籍回来说当时都想一巴掌抽死他:包拯你就不会拉拢个学士、史官什么的替你说么?刘承敬要是那么笨看不出来爷们儿们正算计他……我说包黑炭你是不是拐着弯儿说我们无能?赵祯倒不在乎,就势封了包拯一个龙图阁大学士,预备开封府有接替的人选后即行调任。
这时候若还不知道赵祯欲以生母事为由头那不成傻子了么?所以等他们放出风去说找到了李妃的家人、手里有李妃的遗物云云,涂善就上门了。
李妃家太祖时是显贵,本朝不过是个富户,为避祸还是因为什么的全家搬得无影无踪。最近由于皇帝“孝心使天地悯”,才在杭州附近找到一支,据说是李妃的亲侄女,算皇帝的表妹了。
当然刘承敬等人就算急的揪眉毛也不会直接就问,所以庞统很体贴的给了他们一个辙:京畿兵勇久不经战事疲沓孱弱,中州王大怒,上书请命要吧京畿兵勇轮换与其他地方厢军混合操练——话都是要看谁来说,庞统一说吧,就搞得好像要把京城驻军全捏在自己手上一样。
所以今日涂善一来,庞统就知道他是来毛遂自荐的,好不容易忍完连篇胡扯,赶紧截住话头懒洋洋哈哈一笑:“涂大人说笑了,你身负重任若是贸然离京怕是不妥吧?”摆出一百个不放心不情愿的样子。涂善赶紧讲些大道理扣些大帽子,如此这般两次三番,庞统装作恼羞成怒的样子道声“看来这事还是要皇上定夺”便端茶送客。
晃晃荡荡回后堂,想接下来估计又是一番忙乱,而且有些事也要早作打算,便叫管家请夫人一起吃午饭。他未娶正妻,倒有五个侍妾,通通叫夫人。大夫人青青是他一个兄弟的相好,还没顾得上赎出来那兄弟就战死沙场。他回京后赎了人替兄弟给了她一个归宿,这多年来从来都是兄妹相称,青青无意再嫁带发修行好几年了;二夫人勒雅是他从西北捡回来的,两年多前跟家乡来的商队一起走了;三夫人叫云裳,是沧州还是哪里楼子的花魁,精明能干,府里的事多是她在调度;四夫人就是铃儿,结局如何就不必再提;老五进门时间不长,就是前些日子看上小侍卫出府去的清秋。
至于瑞荷并不算在内,他一早打算的便是留下便留下,有可心的人儿嫁了便算了——时至今日,他哪里再会娶妻妾?正好他也没有子女,方便得很,反正他爹早死心只看着庞龙庞虎了。
很快排席罢,众人一起入席。随便吃些,庞统看着青青、云裳两个女子,笑一笑道:“今日家宴,还有件要紧事要说与你们。本王从来做的都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勾当,也倦了,指不定哪天就一人一骑闲云野鹤去,所以你们也要早作打算。我看……”
话未说完就有仆童来报:“王爷,杭州来的急函!”
庞统自觉稳如泰山只不过眼皮微微一抖,旁边云裳却摇着小扇凉凉戏谑道:“我看王爷想的怕不是一人一骑吧?哎呦,瞅咱们王爷这百炼钢,才见着封信就化成绕指柔了!”
诶?这是什么话?庞统板着脸瞪她:“没规矩,国家大事岂可胡说八道!”
云裳撇嘴:“切,王爷您是没看见自个儿那小眼神儿……就算是国家大事,若不是那个人来的信儿王爷才不会这么上心嘞!”
一语中的。庞统给噎得一愣一愣的,捏着信还在想什么眼神啊老子能有什么眼神儿啊不就是展小猫的一封信么……
拆开把信看完,庞统就想扶着脑门儿叹气:这小子……什么品种的猫?怎么这么不叫人省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