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十七、 ...
-
隔一日的的傍晚他们就到了樊城。武林大会今日已经开始,召开大会的绿柳山庄是在另一边的城外二十里。庞统进城安顿好,立刻叫方庚带封信出去一趟。
白玉堂华美多金,又不屑与一般人来往,庞统拿不准他会宿在绿柳山庄还是回来城中,却也自然不会去寻他,只叫曾乙去打听,自己则大略梳洗了一下上街。
樊城原本相当繁华,如今不过华灯初上时却已是家家闭门、户户熄灯,饶是身在闹市,酒肆饭馆都显得极为寥落。有时可以见到小队的皂衣挎刀的衙役和县兵匆匆巡街而过。
庞统背着手信步走着,最后躲进一家正要打烊的衣行,挑了些绸缎让人家量身做衣裳,又晃晃荡荡出来,只是这时候他手里已经捏着细作们这些日子搜集到的情报了。回到客栈细细读来,庞统暗道这绿柳山庄武林大会还真是不简单,竟在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召集到了江湖上数十个大小门派——尤其是下九流——参加大会。
人多是非多。会前这几日,聚集在樊城的江湖人之间起了不少冲突,祸及百姓,逼得县衙实行宵禁、加紧巡逻。庞统琢磨着这倒是个方便行事的机会,叫上樊甲几个猫在房间里想了好些个坏主意。
谁料等到半夜,曾乙回来说绿柳山庄明日要“公审”白玉堂,而且如今白玉堂正被软禁在绿柳山庄。
庞统闻言差点把嘴巴撇到后脑勺:这些江湖草莽还真是好大的狗胆啊!锦毛鼠的主意那么好打的么?更何况他现在是钦赐正四品御前侍卫,得罪他相当于同时得罪了朝廷、陷空岛和……南侠展昭。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耐人寻味。庞统使劲儿想了想,哀叹一声,招呼众人马上休息,两个时辰后赶往绿柳山庄。
庞统号“飞星将军”,虽然说的是他料敌于先、用兵如神,但显然也说他精通奇门遁甲、占星卜卦之术。于是他在放倒绿柳山庄的若干暗哨、守卫之后,扒在人家墙外一棵通天大树上感叹“好精巧的阵法”。
却见这绿柳山庄虽然占地不大,却凭借山势、树木、房屋的首尾相望环环相扣,暗藏机关阵法,显然修建的时候就动了一番心思。
蛇有蛇路。长驻此地的细作老早做了准备,庞统好歹部署了一下便带着樊甲、曾乙自然还有岑优循着密线开出来的路混进绿柳山庄。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园子里有不少奇形怪状的江湖人,庞统等人凭着听来的只言片语和守卫的分布进行推断,顺利摸到了“公审”大会——可惜不让进。一溜壮硕的所谓庄丁把住“公审”大厅的入口,外头还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大约都是身份不够不得其门而入的。
庞统仗着身量高越过众人头顶向里望去,却见远处的厅内还有不少人,中间立着一位白衣的似乎就是白玉堂了。看不大清,但碰巧有几个男女簇着一个哭着的漂亮姑娘奔出来,让庞统不得不怀疑这“公审”莫非审的是白玉堂的桃花债?
“瞧!那不是余家的小姐吗?大哥让展昭杀了的那个,她不是说要从白玉堂身上讨公道么,怎么哭着出来了?”
“白玉堂人家是风流天下啊!不闪不避地挨了一剑,哪个姑娘舍得再扎下去?”
旁边人窃窃私语,庞统一听就蹿了:怎么哪儿都有展小猫儿的事儿?他娘的这帮人到底冲着谁来的?
他常年征战、位高权重,身上自然而然有股彪悍霸气,当下执意要到围观人群最前面,周围的人竟是不敢阻拦,反而不由自主向两旁躲闪,让出一条通道给他们过去。
庞统和带的几个人虽说功夫都不弱,但都不是江湖出身。只见厅里面或一两个或三五个围着白玉堂喋喋不休,也不知道谁是谁,听又听不到,倒像看哑戏似的好不急煞人!好在围观者里有的是碎嘴子,他们便不时听到身侧有人惊呼“这是不是二庄主吗”、“啊呀大庄主也来了”、“咦咦咦公孙长老也来了?白玉堂再凶悍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吧”等等等等。
公孙长老?白玉堂能在有“那个”公孙长老的开封府混的如鱼得水,他还能怵谁?庞统撇嘴。再细看来,那大厅越过主位客位,在正当间儿孤零零摆着一把虎皮红木大椅,端的威风凛凛,摆着没人坐,却肯定不是用来供奉帝王先师的。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这绿柳山庄若真是襄阳王的,说有用也无非就是两个用途:铲除异己、笼络人心。所谓“江湖事江湖了”,通过这里的人做些手段于襄阳王来说是相当方便的,只折损也少不了——特别是他手下不少人应该都练了邪功——因此不断的招募新人就显得尤为重要。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这劳什子大会恐怕也是快速增补人手的手段,所谓选举“武林宗主”不过是个噱头。白玉堂突然以御前四品的身份到来,怕是在热油锅里倒了一瓢水,不溅才怪。
似乎就是如此了,然而看着远处的“哑戏”,庞统心中的不安却在慢慢扩大:的确,他可以料到很多事,但他总怕自己漏算了襄阳王这个人——让手下练邪功便罢了,自己竟然也去练——这样的人到底长了个什么脑袋?这么一位就算谋反成功了,那皇帝他当的憋不憋屈?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他一直刻意“寻觅”着的鼻子也终于捕捉到一丝甜香。他心道老子他娘的容易吗?在一群臭轰轰的大老爷们儿中间耸着鼻子闻。
确定了,庞统斜眼问身边的人:“这里有几个庄主?谁说了算?”
他旁边是个很魁梧的壮汉,听到他问话居然先情不自禁的畏缩了一下,才支吾道:“这绿柳山庄原本是两位庄主,就是那名满江湖的文武双判官程浩文、程浩武兄弟。不过两年前,二位庄主感服前黄教大护法公孙长老的高恩大义,恭请他入主绿柳山庄。如今这庄子里,便是有两位庄主和一位长老了。做主的么……”
做主的自然是这位长老了。不过他原来是黄教的?难道是“皇”教?庞统琢磨,细细地打量那位“公孙长老”。这么远远地看来,那人大概五十上下,斑白的头发山羊胡子,身上宝蓝的锦衣缎靴,到底是什么身份虽然不大好说,但和周遭那些江湖人的气质可是天差地远。庞统冷笑:这人若不是行伍出身,老子就活该被猫挠!
曾乙不知何时挤出去了,此时又挤回来,低声在庞统耳边说了几句,庞统顿时一惊:京西南路军一个副指挥使奉御史诏带着兵马正往这边赶来,最多半个时辰就到。
说是“奉御史诏”——这里哪来的御史?倘若说的是白玉堂……他本该在蜀中赈灾,胡玉林该是怎样的灵通耳目才能这么快知晓他在绿柳树山庄?再说来人带了大概有五百兵丁,真是怎么想怎么不妙!
不过对方的意图不管是什么,激怒了这里数百个江湖人的后果,一半恐怕要朝廷兜着,另一半……现成的就是白玉堂。
他知道白玉堂肯定猜得到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也知道在场的还有几位名门宿老,心怀叵测的就算想闹也不是一时半会儿闹得起来的。如果白玉堂现在干脆一走了之,就算不胜也是个不败的局面。
但他也知道,白玉堂就算猜得到,也未必做得到。天知道他为什么满世界去搜集白玉堂的情报,算是深深了解了锦毛鼠的清高孤傲。那真真叫性如烈火宁折不弯!
今日一群跳梁小丑惺惺作态,庞统猜测如不是有只御猫在他临行前张牙舞爪要他务必谨慎,白玉堂怕早翻了脸。家国大事,庞统不信他不懂,但他大概快意恩仇惯了,似乎是娶妻生子都未能使得他收敛一丝半毫。若依他,单凭让手下练邪功残害少女这一条大概就够他先宰了襄阳老贼再说的份儿了。
庞统觉得不能再等了。心想管你什么意图呢,本王来这儿就是一件事——捣乱!让你这劳什子大会开不成,最好再弄死一些人,让所有人一听说襄阳王三个字躲都来不及!
白玉堂昂着头,听几个老头子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欲加之罪老调重弹,正不耐烦间,忽然发觉四周的嘈杂消失了。他猛一回头,却见一个外罩银灰貂毛大氅、身穿白缎子绣金边长衣长靴的男人,正缓步走出人群,走进大厅。
没人敢阻拦,而且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在注视着他。这个男人只是满不在乎地一步步走着,头上流光璀璨的珍珠头带还左一晃右一晃的透着纨绔子弟的混不正经。只是这个样子,却杀气逼人。
真让人不快啊……白玉堂皱起眉头。他讨厌庞统,就像老虎发现自己的领地里出现了另一只老虎那样的讨厌。
庞统遛遛达达地踱进大厅,心说“真好啊再也不用看哑戏了切老子堂堂中州王跟群粗货挤在廊下能成么哼”,直奔那红木大椅而去。
厅中众人,他视而不见,只在经过时淡淡瞅了白玉堂一眼,然后就见这个桀傲孤高的青年抿抿薄唇,默默地朝自己低下了头。庞统心肝儿一颤,暗暗苦笑:你是为谁低这个头呢?锦毛鼠白玉堂,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自然能屈能伸……能屈能伸哈……
直到在大椅上坐定,他才抬起眼皮扫了一圈厅中众人。
厅上有二十余人,一看便说话算话的却不过几个。主人位上自然是那一胖一瘦容貌却相似得惊人的大小庄主和那公孙长老。上座一侧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手握禅杖,低垂眼帘;另一侧是位道人,五十出头的样子,年轻时定是位美男子,气质颇为跳脱。此外还有两个彪悍的中年武人,以及一位满头银丝、秀丽端庄的老妇。这老妇人浑身深浅浓淡的翠色绫罗,却丝毫不显累赘俗气,气势极是惊人。庞统的武功源出少林一脉,却不曾入过江湖,看过一圈并不知其所以,只猜这些人应该都是所谓江湖名宿,而且少林和尚约莫便能代表“武林正宗”了。
心里琢磨,他面色自若,懒洋洋靠在椅背上问道:“这都是谁呀?”
白玉堂已经很自然地走到他下首处站定,冷冷地一挑眉,大有“这些人哪配白爷爷我介绍”的意味。厅中顿时响起抽气声,那老道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然而毕竟大名鼎鼎的锦毛鼠竟肯为人侍立,自己这端坐之人的身份……庞统冷笑:恐怕还真让各位不好发作吧?
两个庄主对视一眼,便由那瘦子起身客气抱拳道:“在下绿柳山庄二庄主程浩武,今日与大哥、长老率敝庄上下款待各位武林同道,不见外客。这位官人突然驾到,不知怎么称呼、所为何事?”
你问我我就该告诉你么?庞统使劲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眼睛看天。
坐在老道下首一个的四十多岁络腮胡子一跃而起,怒道:“你是聋了还是怎地?嚣张什么!公孙长老、两位庄主,我五大门派都在这里,管他是什么东西……”又去瞪白玉堂,“告诉你白玉堂,少仗着些微薄名声就看不起人!穿了身官皮就想压我一头么……展昭杀了我世侄,我孙光天及五虎门上下绝不会善罢甘休!”
白玉堂凤眼凌厉如电盯着孙光天冷冷道:“余成为谋夺他人家财串通当地县衙害死乡绅马大忠一家二十余口,连老幼妇孺都没放过。你五虎门号称名门正派,纵容子侄行凶在先、歪曲事实在后……哼哼!”他忽然冷笑起来,“他也就是遇见了展昭,若是白爷爷我……岂肯容他一命相抵这么轻巧!”
余成大概就是刚才哭着跑出去那女子的兄长吧?听众人议论的不明不白,原来是这么回事。庞统正想,忽见那孙光天涨红面皮厉声骂道:“少废话!你们猫鼠一窝都是官府的走狗,真是丢尽了江湖人的脸!展昭杀了我们的人就得给我偿命,我管他是什么狗屁侍卫、遭瘟的御猫……”
“住口!”“孙施主此话太过了……”“孙掌门慎言……”其余几个领头的江湖人倒是有分寸得多,那道人胡子居然又气得一翘一翘的,头一个出声呵斥。
白玉堂脸色煞白,杀意眼看克制不住。
庞统瞥见程氏兄弟隐隐面露得色,而那公孙长老始终不言不语似乎游离于众人之外,眼睛却紧盯着白玉堂,不由得暗暗冷笑,继而放声大笑。
所有人都看着他,他也不顾。等到笑够了,他便缓缓收了声音,猛然站起喝道:“好一群以武乱禁诽议朝政的贼党!今日却要教尔等识得国法!”后几个字已用了内力送出,伴着回音如滚滚冬雷。
他话音才落,背对大厅守在门口的樊甲和曾乙便鼓起内力,带着军中男儿特有的彪悍齐声高喊:“国法不可犯!国法不可犯!……”第一声才落时,庄园四角不知何处便已有人高声应和。
一声一声,威严雄壮,应和的人从庄内延伸到庄外,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众人瞠目结舌,一时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喊,只觉的喊声和刀兵之气交织呼应已经把整个绿柳山庄紧紧包围。
而天下最视国法如无物的那个人,周身气息更仿若映着铁马金戈,正冷笑着对众人道:“犯国法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