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绮年暮雪

9、约定之一

　　(9)
　　在孙统彦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二次到卢嘉虞的住处。
　　在他看来，这房子里可以把天堂和地狱共冶一炉，要不是又一次闹得难以开交无法收拾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来的，在这里，他会真切地体会到自己之前所有的放浪形骸都是幼稚和浅薄，只有不经一事的温室小幼苗才会沾沾自喜地觉得自己高竿。
　　他对那种表面和平的残酷的真实有着最深刻的恐惧。
　　不过目前有家归不得，宿舍又有重兵把守，他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他从来不是会在旅馆过夜的人，就是那些能获得温存的夜晚，他也会因为不想在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女孩一起而马上离开。
　　是啊，就是上床，就都是那么陌生的关系。
　　怪谁呢？
　　他自嘲的想着，踏上染满斑驳青苔的台阶，站在那善看起来手工精致橼木门前，用力的按门铃，一下又一下，狠狠的好象在发泄自己的不满。
　　“我在楼上，你等我一下。”
　　卢嘉虞那张美得妖异的脸在二楼阳台冒出来，几乎把孙统彦吓一大跳。
　　等门一开，孙统彦就劈头叫：“怎么啦？门庭冷落就不做生意了吗？还是你不值钱，人家都不来了？”不过说话的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声音居然越来越平和。
　　嘉虞白他一眼：“不进来我就要关门了。”
　　“哼。”
　　统彦冷哼着挤进门，果然看见玄关通往一楼客厅的门紧闭着，只有二楼的灯火通明——他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可见他还该死的幼稚——尽管他怎么也不愿意承认。
　　但他还是故意敲敲那道紧闭的门：“怎么了？真的不干了？”
　　嘉虞没好气：“个人审查中，暂时停下来。”
　　“哦？”
　　统彦记得，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嘉虞的妈妈就在楼下“办公”，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天高地厚，非要参观一楼的“办公场所”，结果一向自以为已经没心没肺的他，居然为这对母子心酸了好久——那时候他才明白，他的幸福多么难得。
　　象嘉虞，也许，他们母子对于生活的所有要求只凝聚在“活着”两字上面。
　　于是，他暗暗管这可怕的一楼叫“地狱”。
　　虽然他直真心付出过一次，但他曾经交往过无数的女孩子，甚至一直以来也不介意和女孩子发生关系。反正是你情我愿的话，不管谁欺骗了谁，关系中的双方总是能感到一种精神上甚至□□上的满足。
　　然而上天对他那么仁慈。
　　卢嘉虞跟他一样正是需要趁时机好好挥霍将会回不来的青春的时候，但有个那样的母亲，他只能用尽各种方法赚钱活下去，甚至不惜出卖自己——孙统彦也说不清楚，为了那也弄不懂是好是坏的母亲，是不是值得。
　　什么叫“自甘堕落”？那是“自然堕落”吧。
　　他记得楼下的客厅后有两间小小的套间，每一次他想到卢嘉虞漠然地接待各种各样令人恶心的女人，他会情不自禁地不寒而栗。
　　那是最真实的地狱。比所有“逼良为娼”的故事更恐怖。
　　“再站在门口胡思乱想，我会把你赶出去。”
　　卢嘉虞不耐烦的声音把他唤回现实。
　　其实今天很和平，既然楼下没有开门，卢嘉虞就只是一个普通又普通的高校学生，勤奋好学，生活简单——孙统彦很清楚。
　　这一次总算没有来错。
　　“我又无家可归了。”他懒洋洋地伸一个懒腰。
　　“那又怎么样？要在这里的话，自己当厅长。”嘉虞自顾自地继续回到书架前看书，依然为之前统彦在杨冰羽面前口不择言的事生气。
　　“也好，反正你的宝贝房间，我也没有兴趣进去。”
　　统彦随便把书袋往茶机上一丢，大大咧咧地坐下来。
　　“这次又出什么事了？”
　　“一脚踏三船，东窗事发。”
　　“你果然有毛病。”
　　特殊的背景使卢嘉虞自小就没有朋友，只有孙统彦是个例外——他放纵声色，因此一直把所谓的人伦道德看得比垃圾还贱，做事只管自己高兴，也从来不去理会人家的什么出身什么背景。
　　也许算不上一见如故，但，也总还是朋友。
　　也因为这样，卢嘉虞知道那个关于孙统彦唯一一次真心爱上别人却被无情伤害得体无完肤的悲惨故事。当然，那个“悲惨”的形容词，是孙统彦自己加上去的。
　　嘉虞很实际地认为，在这件事情上谁都不能说别人不对。真心爱上别人又怎么样？谁都有爱的权利，谁都有拒绝爱的权利，你觉得自己的真心很可贵，人家根本不稀罕，再痛苦也是你自己的事情。
　　再说，孙统彦伤害多多少女孩子的心，别人不追究也还算了，你说的什么真心真心，要不是事后他真的万念俱灰的话，连卢嘉虞也不相信他，何况人家是谨慎小心的杨冰羽？
　　看见嘉虞无动于衷的样子，统彦的注意力落在他手上的工程力学参考书上。
　　“还是这么用功啊……”
　　“只要能考到工程师执照，就能有比较稳定的收入，用不着再做生意。”
　　他觉得已经或许已经麻木不仁了，否则，为什么能把出卖自己的事情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不过你母亲不是在医院吗？花费应该很大吧。”
　　“只要能赚到钱又不用坐牢的事，我都可以去做。”
　　停了一下，嘉虞再从书架上取下几本书：“她留在医院比较好，比她平常挥霍的要好得太多。只要拿到‘拔萃’奖金，事情好办得多。”
　　跟楼下艳丽浮华的装修相反，二楼很象一个“家”。不管是客厅还是卢嘉虞的卧室，都非常简单朴实，只有直达天花板的书架和各式各样的书籍，收藏之多令人眼花缭乱，可见除了供母亲挥霍外，卢嘉虞的收入几乎都用在这里了。
　　他们母子都有着平常难得一见的美丽容貌，就是他们那么懒惰的人，也经常有客人找上门来，其实要没有那么一个用度可以用可怕来形容的母亲，卢嘉虞根本用不着这样。
　　“那你最近没有收入吧。”
　　嘉虞顿一顿：“当一下酒保，熬一下就会过去了。”
　　统彦跷起脚：“不想在这里白吃白住的，不如我付钱好了，反正我还想住个十天半月的。”
　　嘉虞把书往茶几上重重一顿：“不欢迎！”
　　“你太冷血了吧？！我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可芝在宿舍看守着，婉环又整天在我家坐着，明琳把我的手机都打得几乎烧着了，我要是出事了你好过吗你？”
　　统彦好象连珠炮发。
　　嘉虞自顾自看起书来：“要是让你住下来，始终还不是让那些女人闹上门来？还有，你怎么可能会安安份份待着？要是带女人回来，弄脏我的地方，我杀了你。”
　　“这是人说的话吗？”
　　“对胡说八道的人没有必要给他好脸色，不要再打扰我看书！”
　　“我也没有兴趣看你的无聊东西！反正我就是要住下来，才不怕你杀我。”
　　耍赖正是统彦的拿手好戏，不管人家是不是反对，他就是干脆在沙发上躺下。
　　嘉虞气得踢他一脚：“无赖！”

　　“好啦，好啦，不要再哭了。”
　　看见律俐哭个不停，连冰羽也觉得心痛，只是在饭堂里大庭广众的，其他学生都被她孩子气又响亮的哭声弄得纷纷注目，更频频窃窃私语——冰羽还想好好顾全一下面子的。
　　律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拉住她的衣袖：“我不管啦，我要杀了秦潜！”
　　“别傻了，要是让程峻看见你现在这模样，什么指望都没有啦。”
　　律俐这才稍稍止住哭：“早就没有指望了，就因为有那家伙在捣乱，现在师兄都不理我了，全是他害的！”
　　冰羽叹一口气。
　　没指望？事情从一开始就好象已经明摆着的不是吗？程峻是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女朋友又漂亮又厉害，象清水一样的律俐怎么可能是人家的对手？只要权衡利弊，谁都会得出结论的吧。
　　“大家都有选择的自由，什么叫早就没指望？没有到最后谁都不知道结果，就看你怎么争取，你争不过人家当然没有指望。”
　　虽然知道这只是安慰，但是冰羽的安慰往往比任何人说的都有说服力，这一说，律俐马上睁大眼睛看着她。
　　“你是说我要够强，就有希望吗？”苹果脸上又焕发光彩。
　　冰羽的话模棱两可之余还带着安抚：“谁都有希望，或许是程峻，或许是秦潜，你能说谁才是笑到最后的呢？喜欢谁这种事情，本来就经常出人意料的啊。”
　　“秦潜是卑鄙小人！你以为他会喜欢我、追求我吗？哪有这样的好事！上次我骂他是小人，他耿耿于怀好久了，现在还不趁机报复吗？”律俐气的脸都红了。
　　冰羽吃吃地笑：“会吗？”
　　“你是什么态度？难道你也相信他吗？”
　　律俐非常不服气。
　　“小人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就叫真小人。你什么时候看见秦潜撒谎了？就是面对你的时候，他也没有否认过自己做的事情啊。”
　　即使这些日子秦潜老跟她过不去，冰羽也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律俐撇撇嘴：“那倒没有。”
　　“这人其实也不是坏人，这世上谁不自私呢？秦潜从来不花时间在无聊的事上，这次说不准是真心对你好呢。”同样的年纪，冰羽比那心思单纯的律俐不知成熟多少。
　　谁知道律俐又再天马行空：“是秦潜这种真小人好，还是孙统彦那种伪君子好？”
　　冰羽皱起眉：“怎么突然说到他？”
　　平心而论，冰羽觉得当初伤害孙统彦是太过分了，不过不喜欢的情绪那样强烈，使她忍不住要狠狠整他。出乎意料的是事后孙统彦居然没有再追究，也许他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倒霉地遇到她这个真正的伪君子而已。
　　为了自己，她可以比谁都狠心。
　　这世界，要不是真正能狠心，早会被别人吃个干干净净。
　　“在学校里装得好好的，其实啊堕落得很，根本不可救药，不是伪君子是什么？不过比秦潜还好啦，起码还是满有义气的，对我也不错，比秦潜那种又阴险又卑鄙的人强太多了！”
　　律俐越说越愤概，几乎又想哭了。
　　“象个老妈子一样说个没完，要是讨厌他就别浪费眼泪。”
　　“我要争取到底，我要打败所有阻碍我的坏人！”律俐握紧拳头狠狠宣布。
　　“好可怕的女人~~~”冰羽才笑着说完，律俐的爆栗已经落在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