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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

  •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周霁雪膝行上前,顺着英国公的话道:“草民求见汉庶人,请刑部尚书大人恩准。”既然审理此案,找刑部尚书也算正主。
      金纯见他装束不过庶民,既无官职在身,自然不可能见过他的尊容,斜睨一眼:“你认识老夫?”
      周霁雪不亢不卑答道:“草民无缘得见,但大人身着蟒袍,二品补服,又能在北镇抚司出入自由,自然是刑部尚书。”
      金纯暗叹其聪慧,面色转为和缓,可思及他是汉逆附逆,又厉声道:“诏狱岂有探视之理!”
      周霁雪却未退缩,不顾膝下越积越深的雨水,眸中溢满坚定,“草民死不足惜,恳求大人成全。”
      雨幕越下越大,金纯已不耐烦:“既为反叛附逆,何不速押诏狱拷问?”说罢看着张忠,只等他动手拿下。
      一旁是位高权重的刑部尚书,一旁是自己拳拳关爱的老父,众目睽睽之下,张忠只得顾左右而言:“将嫌犯押入大牢……”
      常人听闻入狱,早就吓得骨软腿酥,岂料周霁雪依旧毫无惧意,见求见无望,她直言问金纯:“敢问大人,汉庶人可曾掠过一城一池?可曾杀过一兵一卒?是否反叛,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草民恳请鸣响登闻鼓,为汉庶人陈述冤情,以达圣听,也免皇上圣君之名,为后世诟病。”
      金纯为五朝元老,身居高位多年,听到被指责质疑大怒:“放肆!汉庶人反叛之事已成定局,由不得你一介罪民在此置喙!”
      周霁雪打开油纸包,将里面的文书呈递金纯,“汉庶人曾经南征北战,保护疆域百姓免受异族入侵、流离失所之苦,为大明天下立下不赏之功,忠贞不贰。还请大人将此文书呈递圣上,圣上既为明君,广开言路,必定不会偏信一言,还忠臣公道。”
      周霁雪将文书高高举起,额头已重重磕在青石地面。血水混着雨水,纵横四散流下。见此情形,张忠于心不忍,皱眉接过文书,呈到金纯面前。
      金纯瞥了一眼文书,蓦然心惊,原是鲜血写就,在洁白如雪的丝帛之上,越发鲜红欲滴。他并未接过,“此物恐污圣目,老夫不会转呈。”
      周霁雪扫了一眼他绯红官袍上的仙鹤补子,仍未知难而退:“大人饱读圣贤之书,爱民如子,当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之理。大明自太祖年间,设登闻鼓以来,广开言路,鸣冤进谏,上达天庭,大人既为国之股肱,想必深知圣上一片爱民仁心……”
      见金纯依旧无动于衷,周霁雪收起文书,撩袍起身,疾步走向门前一面朱红立鼓,挥舞鼓槌。他的衣袖随之翻飞,俨然一首《兰陵王破阵曲》,慷慨激昂,鼓声震天。
      登闻鼓一旦敲响,必然上达天听,已经无法回头,周霁雪索性道:“草民今日敲响登闻鼓,愿血溅北镇抚司,以死力谏,只求大人秉公上书,为天下直臣之楷模,万民之喉舌……”
      说罢,周霁雪自发髻上的白玉簪中拔出一支银簪,对准胸口直刺过去。父母家人已安,他已心无挂碍。
      这一出怎么就似曾相识呢?张忠脑海中闪过熟悉情景,电光火石之间,他拔下绣春刀鞘打落周霁雪手上的发簪。
      银发簪应声而落,张忠见原本这支银发簪是套在他发髻上的白玉簪之内,以便躲过北镇抚司层层盘查。银簪打磨得光滑水亮,更为难得的是,尖端锋利光滑,足以刺入咽喉与心脏,一击毙命。
      看来他是有备而来,张忠踢走这支精巧的发簪,忍不住想问:“又来这一出?”
      待瞥及两位长辈在侧,他改口道:“金大人爱民如子,自会怜悯你的一片苦心……先收监,听候圣上发落……”
      金纯闻言,面色微变,这是自作主张,已经替他答应了么?他本心中不悦,奈何英国公就在旁边,也少不得给个面子,顺着张忠的台阶道:“如指挥使所言,待圣意裁夺罢。”
      周霁雪长跪青石地面,重重磕了三头,眼底隐有水光闪现:“草民谢大人成全,适才并非有意胁迫,冒犯之处,还请大人宽宥。”
      张忠向英国公与金纯行礼告别后,带着周霁雪走向北镇抚司大牢。北镇抚司辖下牢狱位于锦衣卫镇府司北镇抚司,因其酷刑之惨烈、刑罚之多样,令天下闻风丧胆。
      门外英国公双手合揖:“犬子鲁莽,还请金大人恕罪。”
      金纯忙躬身回礼:“国公言重了……勘察毫末,决宥赃罚,本刑部职责所在……”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老夫记得令郎曾跟随汉庶人,在军中任职多年,莫非是与方才周筠相熟?”
      因与罪臣相识甚至交好,才百般维护?
      英国公听闻这话,蓦地惊诧:方才爱子袒护之意太过明显,眼前的刑部尚书显然是已经察觉,哪怕在圣上面前汇报之时提起一二,便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
      新皇杀伐果断,心思深沉,若因此心生罅隙,日后张氏一门势必如履薄冰,进退两难。
      思及于此,张辅忙含笑道:“养不教,父之过。犬子出言无状,老夫定会多加教导,令其秉公无私,不负圣上所托,还请大人放心。”见金纯对手中血书略显嫌恶,正欲接过,待看清上面的文字后,不由震惊得无以复加:“这……这字……分明与圣上的宸翰一般无二!”
      金纯闻言亦转头看过来,不看则已,一看也大惊失色:“……此人实在疑点颇多,不容小觑,还是先审问明白再交由皇上定夺罢……”
      张辅点头,“既已押入北镇抚司,不必再周转至三法司,文弼这就令犬子审问明白,将供状交由大人呈递圣上。”
      “有劳国公大人。”金纯拱手道,“方才国公大人说曾与其在军中共事?”
      “不瞒大人,此人腹有良策,运筹帷幄,曾在交趾之战中屡立奇功,又极擅丹青,曾手绘狮皮吓退大象,却……”忽面有难色,扫及左右无人,方接着道:“他整日在汉庶人大帐随侍,同食同出,外间传言乃是府邸一娈童……”
      北镇抚司垂花门后是一条回字雕花走廊,一圈都是重檐配房。正北是寅宾厅,两侧依次是签押房、录事房、值吏廨、架阁库。
      推开大牢沉沉铁门,牢房之中森森寒意直入骨髓,一眼望去,狭长的甬道幽黑深邃,不见天日。
      阵阵凄厉的呼号哭喊与血腥恶臭扑面而来。愈走近,愈阴森,腥臭愈浓重,哭号亦愈响亮。
      周霁雪不由打了个寒战,张忠看她一眼,悄声道:“此处毗邻诏狱,那里关押的是三品以上官员,他就在那儿。”
      “他现在可好?”听到这话,周霁雪忙低声询问,“你可知惊鸿下落?”
      张忠行走的脚步一顿,转身命人燃起四角火把,叫随行人等都退了出去。
      “惊鸿已随汉庶人女眷,充入掖庭为奴。至于他……”张忠停顿一下,看了她一眼,“方才不走……此时此刻,你还是顾好自己罢。”
      火光起伏下,张忠见周霁雪眉间微蹙,面色苍白瘦削,不见往日红润光华,定是数日奔波担忧所致,遂有些不忍,指着最外较为洁净的一间,“此间距他最近,”张忠又叫来狱卒收拾一番后,道:“你先暂住在此候旨吧……”
      汉王已定罪谋逆,她作为同党余孽恐怕有进无出了。思及于此,张忠不由叹口气,到底是故人,颇为于心不忍。
      “圣意裁决之前,他不会有虞,你且安心……”张忠平日里全没个正经,此时难得郑重其事望着她道,“汉庶人属臣均已列为叛党,斩首示众。如今唯有以汉庶人女眷身份,你才有一线生机。”若换做府邸其他女眷,定会发落掖庭,保全性命。可偏偏她是周霁雪,有许多故事,这生机便渺茫许多。
      张忠本想劝慰几句,又觉不说也罢,她岂能安心?若得安心,本已妥善安顿、置身事外又何必千里迢迢北上京师?
      此时,刑部尚书金纯已被张辅邀至北镇抚司中堂避雨。闻完张辅所言,惊愕许久方才回过神来:“难怪当年汉庶人嫡妻去世后,一直不肯续弦……”他凑近一些,“听闻似乎还曾因纳妃一事与太宗皇帝当廷顶撞?那时,老夫丁忧守孝,未曾亲历。”
      回顾往事,张辅叹了口气,略感惋惜:“正因如此,当年太宗皇帝才会盛怒之极,下定决心命他就藩乐安……”
      金纯当年在夺嫡之争中,属东宫属官,并不支持朱高煦。此刻听说朱高煦身边竟是这等董贤、李延年之流,越发鄙视,冷笑道:“此等妖媚惑主行径,即便有天纵之才亦难恕其祸乱之罪……如此更得审问明白……”
      “大人请在内堂稍候片刻,文弼这就令犬子鞫问明白……”张辅作揖告辞,转身向里疾行。守卫见是英国公,不敢阻拦,一路放行至大牢。
      进入内狱,正见张忠已将周筠安置妥当。他的发髻与衣衫不染纤尘,实在与这血腥狱室格格不入。
      他这不是摆明了包庇旧识?张辅厉声问:“你是打算护他一生了?”
      张忠闻言回身,辩解道:“父亲,他……”
      张辅素来厌恶男色,立刻打断他的话:“……他既入诏狱,已在劫难逃!今日金大人对你所言所为已有微词,即将入宫面圣上奏。你如此袒护,岂非授人以柄?与其为了他涉身险境,不如先撇清自己……”
      没等张忠回话,张辅看了一眼周霁雪,厉声道:“上刑!”
      见张忠还站着不动,张辅斥责:“汉庶人一脉如今势穷,你仍执迷不悟吗?”思及于此,又不由叹口气,低声道:“此一时彼一时,我张家亦自身难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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