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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5 坤婆 ...

  •   鬼女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困了多久。幻境之中没有时间,那轮血红的蚀日,始终高悬在空中同一个位置,不曾有丝毫移动。
      无论她走出多远,回过头,掩日剑和王龄的尸体总是在他身后不足五丈的位置,王龄临终前脸上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仿佛在嘲笑她的无能为力。
      鬼女索性盘坐下来,合上眼安静调息,顺便思考破除幻境的方法。所见岂是真,幻境亦非虚,眼睛会欺骗自己。然而,只要是幻境,总会有破绽,王龄所说的没有任何破绽的幻境空间,不可能存在。关键是,破绽在哪里……
      从前她经常靠铃剑的铃声脱离幻境,但这个空间似乎会吞噬一切声音,她感觉得到银铃的震动,却听不到它发出的声响;她试过拔出掩日剑,然而环境没有什么变化,而她只要松手,掩日剑就会仍然插回到原来的位置;还有王龄的尸体……即使戮尸不是她的爱好,她也试着挪动和破坏了几次尸体,但尸体破坏后还会恢复原状;甚至她尝试过对天上那轮血日动手——拔出掩日剑投向那轮蚀日,或是以内力驱动掩日剑试图让雪亮的剑光驱散血色,然而都没有作用……
      到底是什么?这个幻境之中,还有哪里,是与众不同的呢?

      对了,还有一样,是不属于这个幻境的……
      她自己!
      鬼女低下头,伸出双手,眉头微皱,细细地思量着:如果我是王龄,我会把幻境的罩门放在哪里?
      她忽然想到了王龄临终前那个看似多余的动作:他颤抖着,用带血的手指,印上了自己的胸膛……
      鬼女垂下眼睛看着自己胸口的那处血指印:所以,是这里吗?
      呵……这一处虽不是心脏,但一剑刺下去,也必然会伤到心脉,在孤身一人、缺医少药的荒郊野岭,在剑宽刃利的掩日剑下受到这样的重创,即使生命力强悍如她,也大概是活不下来的。
      以性命构筑的空间……以命换命……原来是这个意思!
      或者永恒地苟活在这个空间之中,或者以自杀的方式脱出囚牢,还真是个有趣的选择题~不过,王龄,你以为我会怕?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我听过!你怎么就知道,这一剑下去,我就必死?
      没有犹豫,鬼女拔出了掩日剑,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在剑刃触及皮肤、第一绺鲜血渗出的瞬间,空间波动了一下。
      我的判断是对的!
      鬼女心中大定,她稳稳地握着掩日剑,仿佛切割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其实一点一点地切入会放大剑伤带来的痛苦,然而她必须这么做,因为她知道,唯有将伤害降低到最低,她才有希望活下来。
      随着剑刃的一点点深入,空间的崩溃越来越严重,在一个足够大的缺口出现的瞬间,鬼女把握住了这个机会,闪身脱出了这个血红的空间,倒在在满天星斗之下。
      惨白着脸色靠在一边的树脚下,鬼女没有立刻拔出剑。剑已在她的胸口深入了一指来深,再深一点,就要透背而出了,如果贸然拔剑,鲜血喷涌开去,只怕再难止住,她只有死路一条。
      她开始翻检身上还有什么可以救命的东西。以防万一,她出发前,把那阴阳家小屋里的各种药丹每样都装了一点。止血散是肯定用得到的,而内服的丹药……她在真人丹和聚仙丹中犹豫了片刻,最后决定赌一次,将一颗聚仙丹吞了下去,待热流开始在身体中运转的同时,她猛地在伤口附近点了几指,随后一手拔出了剑,另一只手在鲜血来得及溅出之前,将所有的止血散拍了上去。
      掩日剑双刃有隙,尖带倒钩,拔出时比刺入时的痛楚更甚,而同时一股剜筋刮骨般的疼痛也开始在她的四肢百骸中蔓延开,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剖成千丝万绺。
      这次我真的要死了吗?
      可是师父的遗体,还被他们像傀儡一样地控制着……就这么死了,叫人怎么甘心?
      在昏迷之前,鬼女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那个大司命的话果然信不得,TMD这不是救命的药,是送命的药吧……

      不过事实证明,这颗聚仙丹并不会让她送命。等鬼女再次清醒过来之时,已是天色大亮。她撑着头回想了几秒,忆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一切:真是够险……还以为自己这次活不过来了!不过……现在自己的状态似乎很好、没有一点重伤之后的不适,连左臂崩裂的骨伤都好像已经痊愈了?
      她下意识地向胸口摸了一下,却意外地只摸到了一个淡淡的疤痕。她垂下头,难以致信地瞪大了眼睛:不……不会吧?
      然后,她注意到的是自己的右手:虽然脏污不堪,但那些在五岁那场大火之后就留下的陈旧伤疤,已经消失不见了。
      鬼女有些发怔,一时还不太习惯: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汗渍污血粘了满身,鬼女便在附近找了个水塘沐浴更衣,顺便检视了一下整个身体的状况。她长年风吹日晒的粗糙晦暗的皮肤,已恢复到了年幼时的细嫩白晳,脸上、身上层层叠叠的大小伤疤,大部分都已平复,看不出一点痕迹,只有胸口、肋下、腹部几处比较严重的贯穿伤仍留有几道白印,甚至当年玄剑斩下的一长道伤疤,也只有在腹部伤口最深的位置才能看得出来了。
      冷不防从伤痕累累的糙汉皮换了一身吹弹得破的女人皮,鬼女表示真的不习惯,也觉得麻烦,尤其是手——多年习剑磨下的硬茧都消失了,那岂不是要重磨一遍?
      不过她还是怀着侥幸的心理照了一下看看自己脸上的骷髅鬼印还在不在。不过这次她还是失望了,生聚种印只是轮廓更加清晰、颜色更加鲜明,没有随着伤疤一起消失,而且比她上次看时又扩散了一点,现在她的脸上只有四分之一不到的空白了。
      内息的流动亦是无比顺畅,所有的陈旧内伤似乎都已彻底痊愈,甚至经脉也有拓宽之感。然而并不是像戏本里编的那样一下子多了六十年的内力那么神奇,她的内力似乎只是流动更加自然,深厚程度并没有太大变化;但拓宽的经脉之中,多出了一种自己不太熟悉的力量——是不太熟悉并不是全然不识,这种力量,她在遇见逆鳞之后的韩非身体中见到过,那是……阴阳之力!
      所以……大司命当初诱导自己吃这种丹药,果然还是目的不纯。这人怎么就那么执着于把自己绑上阴阳家这条船呢?
      鬼女皱了皱眉,当年罗网逼迫玄翦加入的各种软硬兼施的手段她还历历在目,对这种行为模式她从骨子里反感。但怎么说……毕竟大司命上次帮了她一回,这次也确实救了她一命,那……
      好吧,就当还人情,只要能顺利地安葬了师父,她就先不去找大司命和阴阳家的麻烦了!

      鬼女穿好衣服,检视了一下随身的药丹,外伤散剂还有不少,真人丹也还有五六颗,聚仙丹却只剩下了一颗。当然鬼女也不打算再吃聚仙丹了,这药功效如此神奇,必然珍贵,得留到关键时刻救命用。
      幻境中时间流速向来与外界不同,看周围草木物象变化,被掩日这一耽搁,着实已过了好几天,不知还能否追得上师父。鬼女收好行装,看看王龄的尸体,还是先把他草草埋了,掩日剑插在了坟墓之上,这才再次踏上了前往屯留之路。
      战争显然已经结束,断壁残垣之中尸体横七竖八。鬼女有些失落,看来她确实来晚了。不过仅是失落而已,并没有彻底气馁:她就不信,凭借她多年追赶玄翦步伐的经验,会找不到师父!

      玄翦的剑痕停留在一片废墟尸海之间,鬼女打量着地上那具衣饰华贵的尸体:这大概就是长安君成蟜了~死在玄剑之下,倒也不冤!哼,这秦王政倒是很适合到鬼谷派去求学,杀自己的弟弟都一点也不犹豫!
      不过令鬼女感到意外的是另外一具尸体——乾杀的尸体。
      鬼女还认得这个十几年前与自己交过手的罗网杀手,那时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武功却已不俗。不过……他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不是说他可以控制住师父么?但现在看他的伤,是死在了白剑之下。那师父是……失控了?
      她还记得沈乐平说过大司命把盒子放在乾杀体内的事,但她把乾杀的肚腹剖开,并没有找到盒子,只有几块残缺不全的木片。
      ……师父在杀死乾杀的时候,把木盒一起劈碎了?那他现在的状态到底是怎样的?他恢复神志了还是彻底发狂了?是离开罗网了,还是回到了罗网?
      鬼女满腹疑团地继续沿路探查着玄翦的痕迹,但没有一点发现。他整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鬼女越是寻找越是疑惑:就算没有剑痕,正常生活的痕迹也该有啊……像现在这样干净,太不正常了!

      在一个荒村之中,鬼女终于遇到了几日来见到的第一个活人:一个白发老婆婆正在搅拌着一口冒着热汽的汤锅。
      看到这个婆婆,鬼女第一感觉就是诡异:毕竟,能在一片尸横遍野、空无一人的荒村中淡定地煮汤,这婆婆的心理素质未免太好了!
      “婆婆,您……为什么在这里?”
      老婆婆抬眼看了看她:“到处都在打仗,都是死人,在哪里还不是一样?”
      ……没毛病,是自己想多了?但她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一般她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大多情况下,是确实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您有没有见到一位带着黑白双剑的剑客经过?”鬼女还是问了一句。
      老婆婆的动作顿了顿,侧过脸,混浊的眼睛盯住了她:“你找他做什么?”
      “您见过?”鬼女的心狂跳了起来,这么多天,她终于有了师父的消息!
      “他杀了我的儿子!”老婆婆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那是个恶魔!他杀死了我的儿子!”
      “抱歉……”鬼女手足无措地面对着老婆婆的狂怒,头一次这样清晰地感觉到来自死者亲人的刻骨仇恨,“他……只是身故之后的失控,他生前不是这样的……”
      “住口!”老婆婆怒道,“这种恶魔,就该把他关到笼子里!关到笼子里!”老婆婆越说越火,一锅滚开的热汤就朝着鬼女泼了过来。

      鬼女后跃一步让开了那些滚烫的汤汁,但还是被蒸汽呛得咳了两声。虽然知道老婆婆多半不会回答她,但她还是不放弃地又问了一句:“抱歉,婆婆,但是请告诉我,他在哪里?”
      “在笼子里……”老婆婆忽然凑近,对着鬼女露出了一个神秘而恶毒的笑容,“你不会再见到他了!”
      鬼女在她突然爆发的狂笑中肃了神情,她按住了铃剑的剑柄:“婆婆,您儿子的死我很抱歉。但我只想安葬我的师父,你也不希望再发生同样的悲剧吧?如果你知道什么,请告诉我!”
      “这样的恶魔,有什么资格得到安葬!他就该承受永恒的惩罚!你也一样!”老婆婆不解且愤怒地瞪着鬼女,“你怎么不死?你怎么还不死?”
      “我?”鬼女瞬间了悟:那锅汤……有问题!至于她为什么没死……她不甚愉快地想,大概是不久之前吞的那颗聚仙丹的附带效果。
      她凝重的目光盯住了老婆婆:“你想杀我?”
      “和那个恶魔有关的人,都该死!”老婆婆的神情中依然充满了切齿的仇恨。

      鬼女陷入了一种极尴尬的境地:面前的是想置自己于死地的敌人,她该果断杀之;然而她又掌握着师父行踪的信息,杀死她,很可能失去与师父有关的最后线索;但问题是这个婆婆对他仇视得厉害,想必不会把这线索告诉她……
      她懊恼之余忽然有些想念韩非: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子,在这种情形之下,肯定有诱导询问出真相的办法。
      ……对哦,自己干嘛不找韩非帮忙呢?
      鬼女这样想着,干脆地道了声:“婆婆,得罪了,请你跟我走一趟吧!”然后不顾她的愤怒抗议,把人点了穴往背上一背,直接往新郑的方向奔去。

      老婆婆虽会下毒,但并没有什么武功。鬼女也不好意思把一个老人家整天点着穴,到了吃饭的时候,也就放她自由了。老婆婆似乎也知道自己拿鬼女没办法,只采取着消极抵抗的态度,却没有什么想要逃逸的表现。
      然而鬼女没有想到的是,半夜时分她突然被一阵异样的动静惊醒警觉坐起时,在老婆婆睡下的位置却只看到了一只黑猫,人早已不见了。
      鬼女深深地皱起了眉:这里是村口的伏羲庙,破败的庙堂没有窗,只有唯一一个入口,老婆婆睡在神像前的草垫上,自己则守在了门口,她要走必然得经过自己。多年来她山居树宿,睡觉何等之轻,怎么可能有人从身边走过而自己浑然不觉呢?
      她在庙内庙外绕了一圈,一边搜寻一边思忖:老婆婆并不会武功,行动迟滞,如果离开肯定会留下痕迹。然而门口确实只有老婆婆走进的痕迹,没有走出的。她复又进了庙向上打量着:从其他途径离开的?屋顶墙壁都没有破损,地下也没有什么机关地道……等等,门梁上方有几个新的指印?
      是年轻女子的手形!
      这不可能!鬼女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以她的修为,怎么可能屋内多了一个人的气息她毫无觉察?多年来,她即使休息也从来都留着半只眼睛,她很确定这一夜安静得很,没有一点异常。
      而且刚才她看过,屋外虽有些村民来往的脚印,但明显都是男性的脚印,完全没有女子活动的痕迹——这里位置偏远,女人一般不会来。

      鬼女的搜索范围慢慢地扩大。村落里还有几家灯火未熄,她有心去探问下,就随机走向了一处院内还有人影晃动的院子。
      院里是个拍竹球玩的小女孩。鬼女觉得有点奇怪:半夜三更不睡觉的多半是大人,小孩子还是挺少见的。不过看这家屋里也灯火通明,窗上人影晃动,大概人家就是习惯晚睡。
      “小妹妹,请问……”
      听到她的声音,小女孩回过头来,冷不防一眼看见鬼女的脸,吓得尖叫一声“鬼呀”就躲回屋里去了。
      呃……半夜出行忘了覆面,是她的不对。
      然而等她蒙好脸再敲门,这家人却死活也不肯开门了。鬼女无奈,只得换了一家打听,却都无果。她只得懊恼地回到了伏羲庙,双手按住了太阳穴。
      这一日的经历,她觉得自己真的是见鬼了!
      等等……见鬼?
      鬼女的动作凝住了: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因素,剩下的就是唯一的解释!如果夜半出现带走那个老婆婆的疑似年轻女子,真的不是活人呢?甚至……
      怀疑一旦开始,就止不住地向下推演过去:虽然老婆婆有呼吸,有体温,有心跳,但这些日子她也没少见阴阳家的手段,谁又能保证,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
      鬼女呻吟了一声倒在了草堆里:先是白亦非和女侯爵,又是阴阳家,又是掩日……她已经快叫这些诡异的手段折腾疯了!

      章台宫。
      嬴政已盯着屯留传回的战报看了很久,冰冷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
      为着那一声“仲父”,为了他曾为秦国、包括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他容忍得还不够多吗?为什么非要一再挑战他的底线?非要……夺走他最珍视的一切?
      都说帝王之家无兄弟,但嬴政并不这样认为。人人都告诉他你要当心嬴成蟜,他在觊觎你的王位,他是你的最大威胁,但他知道,并不是。那个笑得一脸阳光的少年心思纯善,虽然不与他同母,却是真心地把他当作哥哥。年幼时,他会狡猾地躲过一群照顾他的宫女宦官翻墙来找自己玩;稍大时,他会因自己责备他在雪顶银梭上花费太多而委屈得眼泪汪汪;年长些,他会在惊马冲向自己的时候想也不想地抱住自己惊险地滚到一边;读书时,他受了姚贾的表扬会开心地跑来找自己讨赏;比剑时,他输给自己会毫无掩饰地懊恼,然后光明正大地蹭盖聂的剑术课……多少年来,在这个森冷的王宫之中,唯有这个小他两岁的异母弟弟,在与他相处的时候没有怀着复杂的心思。
      三年前,第一次有人撺掇他谋夺王位,成蟜的反应是直接跑来一脸愤怒地找自己告状,然后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王兄,我知道,让我做王,我不可能比你做得更好,我也不想做。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听到这种话,你都不要信!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只想练好武功之后,你封我做个大将军,我为你征伐六国、踏平匈奴、臣服西域,像战神白起那样,当个名留青史的英雄!”
      他那个天真的弟弟,单纯得不像个出身王家的公子,唯一的理想就是做个叱咤疆场的英雄。但那个被自己叫做仲父的人,居然以自己的名义,先斩后奏地诱骗他出征,然后让他在兵败绝望之际,被迫背上叛逆者的污名,倒在见不得光的罗网杀手的剑下!
      他的弟弟,在看到盖了自己印玺的那张处决令的瞬间,心底该是何等的冰冷彻骨呵?

      “盖先生,”嬴政面无表情地开了口,“你有兄弟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5 坤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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