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世界也能外包吗？》幕琅

19、019 万载春

　　日记本一页一页翻动。

　　在石非玉的注视下，原本干净的纸张逐渐变得发黄染血，翻到最后一部分时更是像从血池中打捞出来一样，不但纸张粘连在了一起，就连字迹都被模糊在一片血红之中。

　　石非玉嫌弃撇嘴，伸手打算再翻一翻，觉得至少得知道这日记本的最后一部分写了什么——石非玉相信，应该正是日记本的最后一部分的内容，才直接导致了这个诡异物以及这片亚空间的生成。

　　然而，就在石非玉手指触碰到日记本的瞬间，变故突生！

　　那本应是死物的日记本，这一刻突然活了过来，如同垂死挣扎的野兽一样开始向外渗出大量猩红，迅速蔓延，眨眼间就在原地化作了一汪血池，就好像这日记本根本就是恶魔投下的诱饵、开启地狱大门的钥匙！

　　一直没有放松过警惕的石非玉反应飞快，迅速后撤，但那血池蔓延的速度更快，只是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追上了石非玉，血液没过了石非玉的脚面，触感时而炽热时而冰寒，令人仿佛置身冰火两重天中苦苦煎熬。

　　而如果只是这样，石非玉还不怎么在乎，毕竟他一来没有洁癖，血水和河水对石非玉来说没什么区别；二来他不惧苦痛，作为一个与千奇百怪的诡异物们打交道快二十年的守护者，他怕什么也不可能怕痛。

　　但关键是，这血水并不仅仅是血水，也不仅仅会给人带来知觉上的错乱和痛苦，更重要的是，在这血水里头无声蜿蜒的还有不知哪儿来的极细极细的头发。

　　——什么玩意儿？！

　　感知敏锐到极点的石非玉哪怕隔着一层作战服，也能清楚感受到此刻正有如发丝般纤细的东西盘旋在血池里，从他脚踝、小腿处擦过，并且正顺着血水的升高而不断向上。

　　石非玉的脸色黑得没了边，露出狞笑，手指一张，那曾经承担过空间拆迁重担的能量光球便再次出现了。

　　恶心他是吧？

　　看他不炸飞这恶心玩意儿！

　　小小诡异物，也敢在他头上蹦跶？

　　呵，直接撕了！

　　但，就在石非玉被气得眉毛倒竖，准备把这亚空间炸个天花乱坠好重拾自己无脑暴龙的恶名时，石非玉突然目光一凝，在这片血池中看到了另一段记忆——

　　一段像是从“威廉”的视角出发，却又似乎并不属于“威廉”的记忆。

　　“这是——”

　　石非玉向血池俯身。

　　……

　　牧晃恍恍惚惚地坐在单人床上，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

　　但他忘记了什么呢？

　　……不知道。

　　不记得了。

　　这时，时间已经过了九点，正是这座温馨之家规定的孩子上床时间。

　　但回到房间后，牧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想了想，觉得应该是房间布置的问题。

　　这家一共有四个孩子，两个儿童房，也就是说每个儿童房里放两张床两张书桌是最合适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牧晃扮演的大儿子“威廉”的房间里虽然有两张床，但只有一张书桌。

　　为什么？是觉得第四个孩子太小，暂时不需要书桌吗？

　　牧晃没有来得及想更多，因为比尔和莉莉安已经一左一右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等等？比尔和莉莉安这两个孩子是什么时候来到他房间的？

　　混沌而破碎的思考如同空气中的肥皂泡，还没等牧晃看清那脆弱泡泡上流动的光晕，它便发出了一声“噼啪”细响，消散在了空气中。

　　“哥哥，你会保护我们吧？”

　　牧晃怔怔点头。

　　周围的景象越发虚化，朦胧的白雾像是捉迷藏的怪物，一步步靠近。

　　——滴答，滴答，滴答。

　　是什么在响？

　　……不知道。

　　身边，容貌可爱的孩子正晃动着他的手臂，撒娇般地说道：“那威廉哥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呀？”

　　“……什么怎么办？”

　　他们刚刚讨论了什么？

　　他们刚刚有在讨论吗？

　　牧晃努力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回想起刚刚的对话。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脑袋就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原本代表着理智与记忆的脑浆正不断向外流淌，而空洞洞的风则伺机而动，试图窃取他的一切。

　　莉莉安不满指责：“哥哥，你太不专心啦！我们明明在说抓住了坏爸爸和坏妈妈的事！”

　　牧晃越发茫然：“……什么？”

　　什么坏爸爸坏妈妈？

　　他……忘了什么吗？

　　……不知道。

　　“爸爸妈妈变成怪物了，他们不喜欢我们了……不，不对，爸爸妈妈还是喜欢我们的，只是怪物闯进了我们家，偷走了爸爸妈妈！”

　　比尔比手画脚的说着，这本该是童真可爱的一幕，落在牧晃眼里后不知道为什么竟诡异得可怕。

　　“这是……什么意思？”牧晃的思绪迟钝运转着。

　　莉莉安认真道：“意思是，绿衣服的爸爸妈妈是假的，红衣服的爸爸妈妈才是真的！”

　　比尔接道：“所以——只要我们杀掉怪物，爸爸妈妈就会回来了！”

　　莉莉安：“坏爸爸和坏妈妈想要在饭菜里下毒害死我们，但是被我们发现了！”

　　比尔：“我们把饭菜掉了包，让坏爸爸和坏妈妈自己吃下去了。”

　　莉莉安：“现在他们就在客厅里，威廉哥哥，我们该怎么办？”

　　在一句赶一句的童真话语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白雾中的怪物走近了，露出了它的真容：一个并不陌生的小客厅，以及小客厅里被绳索牢牢捆住的绿衣服的成年男女。

　　他们躺在地上，眼含恐惧，疯狂挣扎，试图喊叫，但嘴巴却被胶带用力贴住。而离他们稍远一些的摇椅上，则躺着一具不知死去多久的干尸。

　　那干尸身上的衣服被各种不能细想的组织液所污染，早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正在摇椅上不断散发着阵阵恶臭，然而当风从窗户里渗入、吹过客厅时，它却又会随着摇椅一下一下轻轻摇晃，就好像它还活着时那样……

　　牧晃无法思考自己听到的一切。

　　牧晃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所有。

　　他用力摇晃着自己的脑袋，试图找回自己的理性，可是，冷冰冰的风中，他只听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连绵不绝。

　　——滴答，滴答，滴答。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莉莉安和比尔这对双胞胎看着牧晃，目光关切：“哥哥，你又头疼了？”

　　牧晃不能理解。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但莉莉安已经熟稔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药瓶，倒了一把药出来，捧到了牧晃眼前。

　　“来，哥哥，给你吃糖。”

　　比尔也说道：“是啊哥哥，如果头痛的话，吃了糖就好了——我们都是这样的。”

　　吃糖……

　　糖？

　　这是糖吗？

　　牧晃恍惚了一下，果然看到了莉莉安手里的糖果。

　　他摇了摇头，下意识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吃这个的，可当莉莉安一把将“糖果”塞进他的嘴里后，他也失去了抵抗的心思，木然张嘴，将这分不出甜蜜还是苦涩的糖果一把一把往下咽。

　　而果然就像比尔说的那样。

　　随着牧晃吞下了大量的糖果，他的视线不再模糊了，头也不再时不时感到冷冰冰的痛楚。他脚下生风，力大无穷，感到自己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健康过。

　　虽然，他的思绪依然时有断片，记忆像是破碎的镜子般出现了大量不连贯的裂痕，但牧晃觉得——

　　自己正是最好的状态！

　　他转头看向客厅，这一次，牧晃清楚看到，那躺在客厅里的绿衣服男女，赫然是两具穿着人类衣服的丑陋木偶。他们伪装出了人类的模样，欺骗了孩子们，用恐惧震慑和控制着孩子。

　　所以……

　　所以牧晃要——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救出被他们控制的孩子们！

　　不知道什么时候，牧晃的手上出现了一把油锯，正发出可怕嗡响。

　　那对孩子来说本该沉重的油锯，落在他的手上就像是纸片一样轻飘飘的。

　　牧晃一步步向木偶走去。

　　身后，莉莉安和比尔的声音为他加油。

　　“快！哥哥，杀了他们！杀了坏爸爸和坏妈妈后，真正的穿着红衣服的爸爸妈妈就会回来了——你不是最喜欢他们了吗？”

　　“哥哥，坏爸爸和坏妈妈太可恶了，你一定要保护我们啊！”

　　牧晃向木偶举起了油锯。

　　这一刻，牧晃看到其中有一只绿衣服的木偶用力挣脱了脸上的胶带，向他大叫着什么。

　　[你是谁……]

　　它在叫什么？

　　[牧晃……]

　　它在说什么？

　　[醒来……]

　　听不清。

　　也没必要听清。

　　牧晃手上的油锯落下，将地上的木偶拦腰切开，然后是脑袋，然后是四肢。

　　一块一块，整整齐齐地堆在了地上。

　　但或许是由于这些东西都是诡异物的缘故，哪怕它们都被牧晃分成一块一块了，却还在地上不断扭动着，大喊大叫，好像每一块都长出了嘴，向他说着什么。

　　[牧晃……]手掌上的嘴在向他大叫。

　　[牧晃……]大腿上的嘴在向他大叫。

　　[牧晃……]内脏上的嘴在向他大叫。

　　牧晃像是被厚重的海水层层包裹着，那来自陆地上的声音对他来说，是如此遥远、如此模糊。

　　一旁，乖巧的双胞胎也没有干看着。

　　他们乖巧地上前帮忙，一个帮牧晃将切开的沉重木块搬去了地下室，一个则拿出了扫帚，将地上胡乱飞舞的木屑打扫干净。

　　牧晃不知道干了多久。

　　地上的木偶好像无穷无尽，而他分割的木块也好像无穷无尽，哪怕比尔和莉莉安轻快地一趟趟跑着地下室，但客厅里的木块不知为何好像一点都不见少，就连从腹腔里滚落的肠子也越堆越多。

　　终于，牧晃不堪其扰，看莉莉安和比尔都没有从地下室上来，便随手把烦人的肠子塞进了脚边的八音盒里。

　　……肠子，八音盒？

　　这一瞬间，牧晃蓦地灵光闪过，好像想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

　　二楼，房间，床单……

　　日记本，八音盒，木偶……

　　奇怪，奇怪，太奇怪了！

　　他到底忘了什么呢？

　　牧晃茫然四顾，而后拖着油锯，一步步走上楼。

　　咚，咚，咚。

　　牧晃脚下发出了沉重的声音。

　　一步一步，在二楼一个熟悉的房间门前停下。

　　——砰砰砰！

　　他开始敲门。

　　——砰砰砰砰！

　　房间里应该是有人的，因为牧晃分明听到了房间里的响动。

　　可不知道为什么，里面的人迟迟不肯开门。

　　牧晃想了想，迟疑地将脸靠近了门锁，贴在门上，想要听听里头的动静。

　　呼——

　　吸——

　　呼——

　　吸——

　　死寂的走廊上，牧晃只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许久后，牧晃摇了摇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又下楼了。

　　咚，咚，咚。

　　当沉重的脚步声从二楼一路向下时，有那么一瞬间，牧晃感到自己脚下的这条路似乎走过了无数遍，感到二楼那扇熟悉的门扇敲过无数遍，感到脚边的八音盒响起过无数遍……

　　那些熟悉的、陌生的、记得的、记不得的一切，都像是纷乱的呢喃与尖叫，想要大声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什么呢？

　　不知道……

　　牧晃木然向下，一路向下。

　　吱呀——

　　这是窗户偷偷打开的声音，有某个人这一刻正顺着窗户上的床单溜下，逃离了这座温馨之家。

　　砰——

　　这是木偶从高空中落地的声音，有某个人这一刻正站在某扇窗户下，看着跌落在自己颈间的肠子大叫。

　　嗡——

　　这是油锯响起的声音，有某个人这一刻正站在客厅里，向被捆住的绿衣服男女举起了油锯。

　　牧晃在活着，牧晃在死去。

　　牧晃在逃离，牧晃在靠近。

　　牧晃在杀人，牧晃在被人杀。

　　牧晃在分尸，牧晃在被分尸。

　　牧晃——在这个只有他一个人存在的恐怖之屋里，一遍遍活着又死去！

　　这一刻，牧晃的脑中蓦地被注入一股清明之意，就如同回光返照！

　　牧晃终于醒来，发现自己的头颅正摆在地下室里，而被他认为是无辜孩子的莉莉安与比尔，则带着天真残忍的笑意将他封入水泥墙面。

　　而在地下室的四周，无数个姿态千奇百怪的“牧晃”从还未干透的水泥墙面里浮出，空洞的目光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加入。

　　牧晃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终于明白了自己耳边连绵不绝的滴答声来自何处。

　　血。

　　红色。

　　红色的血，笼罩了这个世界。

　　而后，在似生似死的间隙，牧晃看到一个如同幻觉一般的血红人影浮现，俯身注视他。

　　“喂。”

　　那个人影发出了声音，遥远得像是来自世界之外。

　　“你后悔了吗？”

　　他说。

　　“你本来是有机会跑出去的，但你又回来了，真是烂好心……更何况你也就是个普通人而已，所以你这根本就是不自量力的同时还烂好心嘛！”

　　“如果出现在你这个位置的是守护者，他们压根不会做你这种事，因为——你知道守护者在面对诡异物时的第一守则是什么吗？”他自问自答，“大局为重。这句话的意思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类，可以战略性放弃一小部分人类。”

　　“所以。”血色的人影再次问道，“你后悔了吗？”

　　这一大堆叽叽喳喳的话丢了过来，牧晃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有听到。

　　他张了张嘴，气若游丝。

　　那人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牧晃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还有……安德鲁……”

　　是的，这个屋子里，还有一个影子一样的人。

　　他牧晃可能已经没救了，但那个孩子一直没有出现在这个恐怖的噩梦中，一定是因为对方还活着吧？

　　这一刻，那血色的人影顿了顿，那笼罩在一片血色雾气后的眼睛似乎正仔细打量着他。

　　“有点意思……”

　　对方终于笑了起来，纡尊降贵般地向他伸手，手指撕破了猩红与浓雾，按在了他的头顶。

　　“喂，你知道吗，我其实问过很多人这个问题，但他们的答案一个比一个没有意思……没想到，最后反倒是你这个家伙给出了有意思的回应。”

　　“那么，作为奖励——”

　　人影身上的血色褪去，好似穿过死亡与恐惧，露出了一头太阳般灿烂的头发，和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

　　石非玉穿过了血池，站在了这血腥的地下室里。他右手轻轻一挥，便将“莉莉安”与“比尔”隔空砸进墙面当壁画，左手抓起了只剩下脑袋的牧晃，凑到眼前。

　　而后，石非玉念出了异能力“一念天堂”的转换语，将那本用在杀戮上的力量生生扭转：

　　“万载江山万载春。”

　　温柔的力量如春风，在这地下室中轻轻拂过。

　　这一刻，枯木回春，白骨生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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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数太多了，所以更晚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