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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影5 ...

  •   唐凌悠悠醒转过来,就见苏折与菜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团团转,因为油灯里的灯芯已经摇摇将熄,在他睁眼的同时,呲拉一声熄灭了。

      但是小白还未醒,唐凌一下跳起来,发力的摇着小白的肩膀。

      苏折也围在小白身旁,道:“呀,鼻涕都被你摇出来了。”

      唐凌一看,果然如此,但再一看,哪里是鼻涕,这分明是眼泪,那流淌在他整张脸上的,居然是眼泪。

      只见小白缓缓睁开眼睛,却是一幅失魂落魄沉痛不已的模样,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唐凌正欲开口相问,突然,大地一阵晃动,似乎有甚么东西破土而出一般,又像是地震,空中骤如巨雷轰鸣,地下若万马奔腾,房梁无情的倒塌下来,砸在苏折肩胛骨上,当场将他压在地上死死不得动弹。

      苏折吃痛喊道:“这特么甚么鬼地方,以后再也不来了。”

      唐凌只有一只手用得上劲儿,费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将他身上的梁柱子挪动半分,小白呆呆的坐着懵了半晌,直到菜头叫醒他,才跑来搭手,三人合力将苏折身上的柱子给移开。

      发生了甚么?

      这几人互相搀扶着走出屋子一看,竟看到了一条巨大的尾巴从他们头顶狂甩着飞奔而去。

      “那是甚么怪物?”苏折惊叹不已,“连尾巴都这么长?”

      “那不是尾巴,是触角。”唐凌心下一惊,道,“不好,它这是朝着谷中去了。”

      苏折道:“那还等甚么,快去啊。”

      二人说着,就一瘸一拐的朝着翦水居外狂奔而去。

      小白愣在原地,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沉的扎在地上,根本提不起来。

      “你护好菜头。”耳畔传来唐凌的叮嘱,小白生硬的抬了抬腿。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当自己最亲爱的人出现在面前,心底的那股负罪感会如火山一样喷发,他是白族的罪人,他始终不曾忘。

      菜头走到他身旁,轻声道:“小白哥哥,你不想跟着去么?”

      小白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来:“想~”

      “轰隆”一声巨响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人们的尖叫声撕破天际,烟尘冲天而起,菜头害怕得缩了缩脑袋,但她却道,“你快去吧,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你看,我只要躲在那张桌子底下就不会怕了。”

      小白喃喃自语的道:“是啊,那是阿麽。”说罢,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很快就追上了唐凌他们。

      只见唐凌看准了那长毛怪的身影,纵深一跃,抓住了那怪物的一根长须,这怪物的发须先前还似八爪鱼的触角一般柔软,现在却已生出了尖硬的麟甲,他抓了没一会儿,双手就被磨得血肉模糊。

      这怪物所过之处,屋顶全被掀翻,树被连根拔起,大地隆隆作响,房屋剧烈抖动如同筛糠一般,顷刻间成为一片废墟,乌烟弥漫。碎屑如同枪林弹雨一般扑面而来,在唐凌耳边呼啸着,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良田、仙花、麋鹿、家园,全都粉碎了。空幽谷的一切化为乌有。

      唐凌在怪物身上被甩得像只跳蚤一般,好不容易爬上七头怪肩膀的位置,低头一看,谷中已被踏得面目全非。

      底下是一群惊慌失措犹如乱蚁的人,他们叫喊着,奔跑着,面无人色,看着倒塌的房屋,看着被踩扁的人,看着被卷到天上去的妇女和小孩,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被吓傻了的人,从屋子里跑出来,又跑进屋子,又跑出来,又跑进去,如此反复;也有的就在大街上赤身裸体的狂奔,嘴里大喊着:“来啊,有本事把我也踩扁呀,你抓不着我。哈哈哈哈哈。”

      怪物的须发触角拖着长长的光芒划破大地,从每个黑暗的角落钻出来,到处都是尘土和纷乱,人践踏在人的身上,埋在地下最深处的沉吟声淹没在这场巨大的纷乱之中,哭泣声从各个角落不断的传来。

      有人靠着一垛墙坐着,给自己几个月大的婴孩哺乳,只想着这一顿能将他喂饱。

      有的人,断了一条腿,却还不忘闯入他人家中抢夺着他家的铜镜。

      在那可以看得见的世界里,从这一头到那一头,田野在摇晃,下沉,分解,无限广大的空间跟大海一样在抖动。在那广阔无边的土地上,尽是烟尘和碎片,别的甚么也没有,天上的云和地底出来的云,在地面上散落布开,混在一块儿。

      天空全是乱哄哄的声音撞在一起,头顶许许多多巨大的木屑刀兵崩裂开来,纷纷跌下。在天的上空,像暴雨即来时那样漆黑一片。

      然而这只怪物,还在变得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一道洪亮凄厉的哭声自唐凌头顶传来,那是婴儿的求救声,这声音传入唐凌耳中,就像是一道闪电,将他的意识从混乱的场面中拉了出来。

      那个初生的婴儿,正被怪物的一条触角缠住,铁甲一般坚硬的鳞片,将婴儿活生生剐成了一个血人儿。

      他的母亲站在怪物脚下,手持着一把锄头,视死如归的喊着:“吾儿,为娘这就来救你,吾儿不怕,吾儿!!!”

      “走开!快走开!”眼看着怪物的一条腿重重的扬在空中,重重的踩下去,唐凌声嘶力竭……
      他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脑袋,脑中只剩下嗡嗡声响。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鲜血像夏日里破开寒瓜一般在那脚下飞溅而出的画面。

      瞬时间,一道略感熟悉的声音钻入耳中:“唐凌,救人!救孩子!快救孩子!!”

      是闻人莫离的声音,唐凌猛然一惊,只见那怪物的脚底下,亮着一道耀眼夺目的光芒,正是那道剑光,在毫厘之迹挡在那位妇人面前,救下了那位妇人。

      唐凌手腕一用力,翻身攀住一块更大的鳞甲,这冰冷刺骨的鳞甲,锋利而又坚韧,硬如铜墙铁壁一般,别说是拿着锄头,就算是拿着枪炮也伤不动它分毫。

      他这只跳蚤,在巨兽身上翻腾了几下,来到缠着婴儿的那只触角旁。

      婴儿望着唐凌,啼哭声戛然而止,唐凌冲他笑了笑,抚慰道:“别怕,哥哥来救你了。”他并未注意到孩子瞳孔中那一闪而过的巨大倒影。

      那是怪物的另一条触角,在唐凌身后从天而降。

      只听“砰”的一声,那触脚将唐凌打了下去,唐凌闷了一口血,顿觉五脏六腑统统碎裂,从孩子身边滚下去时,下意识的抓住一块鳞片,悬于半空之中。

      然而击中了唐凌的那只触角还不罢休,叫嚣着对准唐凌又要袭来,唐凌咒骂一声,翻身无力。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条触角狂舞过来之际,一道暗光飞驰而来,来到唐凌面前,唐凌定睛一看,竟是他那把桃木剑。

      而递给他剑的人,正是华容。

      闻人莫离在下面喊道:“唐凌,你愣着干嘛,快接剑啊。”

      “哦!”唐凌回过神,接住这剑,挥臂一斩,将这触角劈成两段,怪物怒而咆哮,向着唐凌袭击,唐凌见势不妙,解下腰带将孩子绑在背后,方才绑了一半,就见头顶的光芒瞬间被遮盖,密密麻麻的须发触角一时间全都向他飞来。

      “唐凌!!”

      闻人莫离惊呼一声,随即拔出他那把赫赫有名的羲和剑。

      这是唐凌第一次见闻人莫离拔出此剑,剑光一出明亮灿然尘霾尽斩,所有的触角全都缩了回去,转而冲着闻人莫离再次发怒。

      那触角的背后,是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像两盏血红的红月,瞳仁中刻着茫茫剑意,它的目光已经彻底被吸引过去,唐凌趁机握紧手中的剑,对准那双巨大的双眼,一剑刺出。

      剑没有刺中怪物的眼睛,却刺中了它的左肩,受了刺激的庞然大物,七只脑袋齐齐咆哮,哮声如雷,整片大地都为之一颤,开始寸寸皲裂,巨大的石块翻飞滚落,无情的砸向如蝼蚁一般的人们。

      数以万计的须发触角,在空中狂乱的甩着,唐凌被触角一拍,连人带剑从空中狠狠坠落,摔在地上的时候整个胸膛都裂开了,婴儿在他身后哭泣不止,他将其揽入怀中。

      忽然一阵烈风呼啸着扑面而来,唐凌睁开眼睛,一只巨大的脚掌就悬在他头顶,正在狠狠的踩向他。

      唐凌一骨碌爬起,偏偏躲开那只巨大脚掌,但强烈的掌风仍逼得他飞扑出去,让那怀中的婴儿也甩了出去,他缓缓爬起,朝着那婴儿爬去,却见一只修长如玉般白净的手将那婴儿捡起,唐凌的视线顺着那双精致的鞋面往上移,就见幸阳王将自己的手指给那婴儿抓着,正逗他笑。

      华容看着他,轻蔑的嘲笑道:“废物,连个婴儿都护不住。”

      唐凌一听,火气唰的一下燃起,猛地站起,再次将那剑握在手中,指向那怪物道:“妖孽,看剑!!”

      吼罢,一道强盛的剑光就自他手中再次刺出,直指那怪物的心房。

      只是没想到,一道身影会在这时一闪而出,令人猝不及防的掠至那怪物身前,用自己的后背替那怪物挡住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剑。

      “小白!!”

      “小白~”

      唐凌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闻人莫离与苏折亦是这般模样望着那挡在怪物身前被一剑刺中了后背的小白,统统感到不解。
      那怪物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所有狂舞着的须发触角都像是被定格在这一刻。

      羲和剑的天罗地网剑阵已然摆出,只要闻人莫离一声令下,那剑阵就会将这怪物捅个万箭穿心,但菜头却拉了拉闻人莫离的袖口,祈求他道:“别伤害小白哥哥。”

      “别动,等会!!”唐凌亦出手阻止闻人莫离,因为他看见了,那怪物的眼里,似乎流露出了一种异样的情愫,跟先前那般充满嗜杀欲望的眼神不一样,有甚么东西,被小白这一举从内心深处给唤醒了。

      他向闻人莫离道:“你看!”

      闻人莫离也看见了,他看见那怪物赤红幽绿的巨大眸子里,居然流出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

      唐凌突然想起了甚么,立马自怀中掏出那只琉璃瓶,将瓶中的三魂引出,那三魂感受到了主人的气息,在众人的视线下,慢慢的飘向了那怪物,在怪物的额前灌入。

      渐渐的,这怪物的双眼开始蜕化,蜕变成了一双含情凝睇的动人眼眸;触角开始蜕化,蜕成了一根根伤痕累累的手指;七只奇形怪状的脑袋,亦消散而去;全身的麟角,也变成了一身轻薄鲜亮的凤冠霞帔......

      谷中众人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孔,无一不受震惊,无一不心生愤怒,那倾城容颜,那婀娜身段,那婉转之中顾盼生辉的神态,岂非是枝娘子!

      然而真正的枝娘子就站在众人之中,与谷主并列,为那受伤的人包扎伤口。伤者在看见怪物真面目的那一刻,下意识的躲开了枝娘子的手,往墙角缩去,不禁瑟瑟发抖。

      其余众人,看看那身披嫁衣的怪物,又看看枝娘子,一时竟不知发生了甚么。

      直到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那不是当年自谷主府出嫁的婢子么!”众人登时反应过来,四下里议言纷起。

      当初穿着这身凤冠霞帔的出嫁的,除了枝娘子,就是这位谷主府的婢子,只是没想到这位姑娘的样貌居然与枝娘子别无二致,唯一的差别,就在于姑娘左脸上的一道疤。

      这大概就是她一直以纱拂面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缘故了。

      然而知道这位婢子名叫星河的,却是不多。

      只见星河姑娘自己已是遍体鳞伤,却为跪在她面前的小白而感到心伤,她低声的啜泣着,摸着小白的脸,就像是摸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眼里充满了疼爱与怜惜、以及久违的激动之色。

      小白脸色苍白,微颤着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道:“阿麽~别哭了,脸都哭皱了。”

      星河破涕为笑,随即看着他的伤口,又道:“疼不疼?”

      小白摇了摇头,道:“不疼。”他低下头,想起曾经在白族的那一幕幕,无比惭愧的道,“当初要不是我贪玩犯下大忌,他们就不会死,你也不会变成这样。”在小白的记忆里,最难忘的就是这一日,这一日,白族惨遭血洗,合族被灭,漫天大雨卷着浓浓血水,渗入那片土地。

      星河对此感到心痛不已,看得出她很是心疼这孩子,她怜惜的道:“这怎么是你的错呢,傻孩子,这不怪你。”

      “有些人已经活成了执念,她不伤人,就活不下去。”

      她的目光循循流转,望向人群中的枝娘子,笑容之中尽显无奈,却又是那么的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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