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蓝桥万里尘》一尾秋刀鱼

135、蓝桥易取，苦海难离6

　　突然，小白脚腕一疼，他低头，看见一直漆黑的手骨抓在他脚踝，而这只手骨的拇指则戳穿了他的脚背。

　　他一掌打出，将那手骨击得粉碎。

　　城中传来各种咯吱咯吱的声音，他举目望去，地面裂开一道细小的痕迹，蜿蜒蛇形，迅速蔓延到他的身边。那裂痕越变越大，似乎有甚么东西将要从地底下迸射出来，地面黑黢黢的裂口中，腾腾冒出鬼气来。

　　地下传来轰隆隆的闷响，如叩响了地狱的大门，从虞城的中心起，骤然向四面八方裂开，数条裂痕让整个地面变的如蛛网一般，每道痕迹中，伴随着黑色的鬼气，枯槁的鬼爪从中探出。

　　“是鬼兵！”

　　小白心中大惊。

　　原来这城中埋藏在地底下的尸骨，也全都在晏初与枝娘子的合力召唤下，自一条条沟壑中爬出地面。

　　现在他周围，全是漆黑的发着腥臭的骸骨，嗅到小白身上的味道，全都朝着他爬来，层层叠叠的骸骨，发出森然的声响，如浪头一般朝他涌来。

　　小白脸色煞白，枝娘子提溜着他的衣领，一把将其拧到自己身旁。

　　那些正准备朝着小白扑过来的尸骨，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而向着城门处的闻人踏雪攻击去。

　　小白傻眼，立马晓得这些尸骨不是不会对他动手，而是不会对枝娘子动手。

　　闻人踏雪雪白的身影，很快淹没在黑色的尸山之中，小白欲上前解救，却被枝娘子紧紧拉着。

　　枝娘子冷声道：“你想死的话，就去。”

　　小白道：“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自私，无情，暗中伤人吗！”

　　枝娘子也不：“你不必对我大呼小叫，更没有资格评价我的一切，作为白族的继承人，你身上可真是一点强处都没有，除了有一点善良，你还会甚么。”

　　小白道：“至少我不像你恶毒！”

　　枝娘子冷哼道：“再过几个时辰，这里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救与不救，与她们而言结果都是一样。”

　　小白渐渐冷静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天，两个太阳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只要走到天的正中，当两个太阳重叠的时候，想必枝娘子口中所说的，就会发生，而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城门处堆积如山的尸骨忽然被一股强势的剑气斩得四分五裂。

　　小白闻声望去，就见一道白衣飘然的身影飞身而出，手持莫邪剑，立于尸骨之巅，而她身侧，又冲出一匹狼，还有一群十八洞的兄弟。

　　小白大吼道：“你们来做甚么，快走，快走啊！！！”

　　闻人踏雪瞄了他一眼，又望着脚下的群尸道：“既然来都来了，就战吧。”

　　枝娘子轻蔑的笑了笑。

　　她嘴里轻轻的念了句咒语，城中的鬼兵骸骨又动了起来，一个个似浑身充满了力量，向着闻人踏雪和小十八他们而去。

　　小白知道，纵是整个十八洞的人都聚集在此，也不过就百来号人，如何对付得了这尸山尸海，何况，这地底下，还在源源不断的爬出尸骸。

　　这些鬼兵只要涌上一批，就能将他们几人的身影彻底淹没。

　　鬼兵们行动之间，身上铠甲碰撞所发出的声音嘈杂不已，沉寂已久的虞城，再次被铁马金戈、杀声震天响所唤醒。

　　砰！

　　在枝娘子的操控下，兵戈砰地的声音齐齐响起，千军万马皆阵列在前。

　　鬼兵们立刻听从号令，他们忽然握紧了手上的兵戈，有的武器已经断裂斑驳，看上去已经被埋在沙场之下千百年，轻而易举就能折断。但其实那些兵器都深藏着鬼气，那是他们戎马一生在战场上奋力厮杀后，至死仍保留的决意，被黄沙掩埋之后所化。削铁如泥，更能斩下无数敌人的头颅。

　　他们整齐划一的列阵，身上铁甲的声音轰鸣作响。又有战马嘶鸣，声势震天而来，他们列阵在前，浩浩荡荡。

　　矢石之间、金鼓连天，枝娘子一声令下，这些鬼兵便喊杀声震天的再次朝着这些人冲上去。

　　匝地烟尘起，气势如虹。

　　小白就这样看着他们倒下，又起来，倒下，又起来，直到整个人沐浴在鲜血之中，直到再也提不起手中的兵器。

　　那些人很快就倒下了十几个，没一会儿的功夫，死的死，伤的伤，就只剩闻人踏雪，小十八，还有那匹狼，被尸群围困其中。

　　小白站在此处，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们每一个人悲惨的结局。

　　而此时，枝娘子似乎还要的开口念出咒语，小白张口便咬上了她的胳膊。

　　她吃痛的瞪着他：“你以为这样就能救得了他们吗？！”

　　小白不管，他只是恶狠狠咬着，压根不断的发力。

　　枝娘子疼得受不了时，才终于一掌打在他身上，将他打飞出去。

　　小白扯着满嘴的血，一边哭，一边笑，一边道：“阿麽，我真的救不了你，我救不了你了。”

　　枝娘子不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些甚么，只是匆匆的看了眼自己的伤口，便又要开口念咒。

　　而就在这时，小白却一把扑上来，紧紧的抱着她。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她身后不远处，竟有着与虞城一模一样的另一座虞城！紧闭的褐色城门，布满斑驳血迹的城墙，充满血腥味的气息。

　　两座虞城同时出现，这当然也是河图洛书的作用。

　　而此时那座城，正在向着她脚下的这座城移动，两城相撞发出的巨大的轰鸣声在她身后越来越近。

　　骸骨和城墙，石磨和桥梁，都在这撞击中变得粉碎。

　　枝娘子看着紧紧将她禁锢在怀中的小白，脸上划过一丝错乱与茫然。

　　她试图挣脱，但无济于事。

　　“你这样，我们都得死！”

　　“我不怕死，我只怕你继续疯下去，怕你一辈子都为心魔所困。这次，我跟你一起解脱。”

　　小白抬起头来，他眼中盈满了泪水，也映着狂舞的沙砾和毁灭的烟尘。

　　那座城很快移动到眼前，巨大的阴影将他二人吞没，小白似乎听见自己全身的骨骼被碾碎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不管枝娘子如何嘶吼挣脱，他都没有放手。

　　眼看着巨大的青铜城门已移至自己身后，最后一刻，枝娘子反而安静下来，静静的看着奋力抓着她的小白。

　　只听枝娘子闷哼一声，小白看见一根树枝将她的腹部捅穿，温热的鲜血溅入他双眼，他愣住，眼前的视线模糊不清，只是觉得身上传来重重的一击，随即便甚么知觉都没有了。

　　此时，虞城上空的战斗仍在继续。

　　灰蒙蒙的天空中风卷云涌，鬼气森然，直有把整个天地搅翻之势，重压几乎要将所有一切撕成碎片。

　　黑色的天幕中，时而炸开一团冰蓝色的光芒，时而传出剧烈击打声，蓝觉与晏初的战场，一如三百年前那般，绝望而惨烈。

　　而厚厚的云层中，忽然被打出一道银光，那是一匹通体银白的狼，被晏初无情的打入了深渊。

　　小十八惊叫一声，奋不顾身的纵身跃入深壑。

　　她抓住舞阳的手，攀附在一侧的土层上，然而这深壑两壁的土层却开始松动。

　　舞阳往下看了看，只见脚下深不见底，他劝小十八道：“你放手吧，不然我们两个都得死。”

　　小十八额上滚出豆大的汗水，她死死的咬着牙：“我不放，你也别气馁，抓紧我，你不是还有很多话要跟他说吗。”

　　舞阳闻言，再次重整信心。

　　“对，我还有很多话没跟他说，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说着，便顺着小十八的手劲儿一个翻身，也攀附在断裂的泥壁上。

　　小十八见他重焕神采，微微一笑。可就在这时，小十八却是神色一惊，飞速朝着舞阳扑过去。

　　舞阳只听一声闷哼，便见一只白骨自小十八的胸膛穿过，滚烫的鲜血登时洒满他的脸庞。

　　他将那自泥壁里钻出本欲刺穿他胸膛的白骨咬成碎片。

　　小十八就在他面前坠下，他伸出爪子，却只抓住了一把空气。

　　他纵身一跃，跳入更深的一处断裂的小小泥台，追着小十八的身影惊险的跳跃在两壁之间，但却始终跟不上小十八坠落的速度。

　　小十八急速的坠入深渊，她的身影在舞阳眼中渐渐只成了一个小点。

　　舞阳正准备继续往下走，但耳边却传来小十八的声音：“太子殿下，你一定不要忘记这世间，还有一个小十八。”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舞阳眼底。

　　舞阳的泪，在他漆黑的眼眶中打转儿。

　　然而就在这时，大地又传来一阵剧烈的颤动。

　　若从高空俯视着虞城，这片大地此刻就如破碎的琉璃一般，半座城都被另一座虞城挤压得支离破碎，地面到处都是万丈深的裂缝沟壑。

　　舞阳摔落深渊之中，试图抓住两旁的土层，却被埋在土层之中的骸骨给戳穿了掌心。

　　他渐渐往下坠落，风声在耳边猎猎作响，他没能亲手杀了晏初，是一桩遗憾。

　　天空在他的视野中变得越来越窄，忽然，他看见一道湛蓝色的光芒的从天而降，冲着他坠落的深渊，越来越近。

　　而另一道黑色的身影，则紧随其后。

　　他大声的吼叫，然而嘴里能发出的，却只能是一种连自己都听不明白的声音。

　　在蓝觉将他救起的那一瞬间，紧随着蓝觉而来的晏初也朝他再次出招。

　　蓝觉抱着他，与晏初再次打斗起来，在这幽暗的深渊之中，蓝觉的视线越来越感到昏暗。

　　其实他的双眼已被这深渊之中的鬼气灼伤，蓝觉自己不曾注意，但舞阳却是看得一清二楚，那一团团的鬼气犹如一只只的利爪，一直在蓝觉眼前挥舞。

　　而被蓝觉护在怀中的他，却是安然无恙。

　　蓝觉接了晏初的一掌，借力飞出了深渊，但他的双眼却仍是陷在一片漆黑之中。

　　他却似乎浑不在意，还担忧的问及舞阳：“你还好么？”

　　舞阳蹭了蹭他的胳膊，以示安好，他望着蓝觉的面容，才发现蓝觉已经受伤了。

　　晏初很快卷土重来，再次冲向他二人，晏初身后，卷着滚滚浓烟，滔天的鬼气鬼哭狼嚎的裹挟在他身后，如一座大山。

　　舞阳挡在蓝觉面前，瞅准晏初过来的方向，四肢缓缓下蹲发力，等待着晏初的咽喉，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然而就在晏初到达面前的那一刻，他身侧却飞出一道蓝色的身影，蓝觉带着晏初转眼间又将战场拉到了天上。

　　而舞阳，则再次被晏初身后的鬼气冲破躯体，他的灵体在这座大山面前，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被击得在地上一直滚打，眼看着那座移动的青铜巨门就要碾上他的头颅，一道白影冲过来，将他险险救出。

　　舞阳看了眼小白，又看了眼四肢身躯都被碾成一滩血水的枝娘子，心下一叹。

　　小白也没想到，在关键的时候，枝娘子会出手将他推开，他望着那片赤紫烟红的天空，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同舞阳道：“这就是晏初的实力吗，这力量足以毁天灭地。”

　　舞阳也望着天空，亦在心中担忧的道：“蓝觉他～已经受伤了。”

　　话音刚落，天上那道蓝色的光芒便徒然弱了一截。

　　舞阳惊叫：“蓝觉！”他欲冲上去，奈何血气涌上，却是令他这幅伤痕累累的身躯再度垮下，一缕鲜血自嘴角溢出。

　　天空灰暗至极，整片大地被热烈的炙烤着的同时也在快速的四分五裂，鬼兵厮杀，大地轰鸣，风声猎猎，混乱之中，传出几声清脆动人的鸟鸣声。

　　布谷 - - 布谷 - -

　　云层之中的蓝觉很快注意到的这声音，这布谷鸟的啼叫声，是他和小白之间独一无二的交流暗号。

　　小白知道蓝觉的眼睛已受伤，而晏初也知道双目失明对蓝觉来说，这并不算是一件祸事，晏初知道该如何对付这瞎子。

　　而此时小白却正在同他说着悄悄话。

　　一度让晏初在蓝觉手下躲无可躲，逃无可逃。

　　其实晏初并非不存在弱点，只是微小得几乎无从察觉。

　　蓝觉按照小白的提示，找准晏初所在，一招祭出！

　　晏初瞳孔猛然放大，他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所震慑，无穷的威力激荡在天地之间，涤荡万物。

　　他半身经脉尽断，涌动的风云霎时停滞下来，遍地的鬼兵也像是打着瞌睡一般，有气无力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

　　晏初落在地上，他身后那扇巨大的青铜门正在朝着他快速挤压过来。

　　小白知道，晏初此刻正在调息，他躲不过这扇门，于是出手，将此门加速推倒。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青铜大门轰然压下，将晏初死死的压入了地下。

　　所有人注视这道城门，以为再也不会有动静的时候，虞城之中的鬼气却全都朝着此处聚集，整片大地黑茫茫的一片。

　　飓风让几人都睁不开眼，小白暗道不好，难道这晏初还没有死。

　　正当他如此想着，突然，压着晏初的那道青铜城门就被炸得四分五裂。

　　城中灰暗的天空被一道硕大的黑龙破开，黑龙染着赤红的双眸，盘旋在众人头顶，纵横在云雾波涛之中，而它的口中，还咬着那匹银色的狼。

　　黑龙长身一甩，将那狼与小白抛向天空，甩了甩尾，一口将那那二人吞入腹中。

　　“不要！！！”

　　闻人踏雪尖叫着。

　　再看时，蓝觉的身影又再一次跃入了天际。

　　闻人踏雪看见，苍穹之巅，腾腾的鬼气中突然展开一抹冰蓝色的焰火，巨大的羽翼，凤凰的身躯，震人心魄，耀眼的光芒在他身上流转，璀璨的光芒如战神金甲一般笼罩着他。

　　蓝、黑两道光芒交织在一起，强大的力量似乎扭曲了整个空间。

　　凤凰恍若天上的另一轮太阳，炽烈的光芒照耀着大地，闻人踏雪不敢直视，纷纷遮住双目，劲风呼啸，她的身体被涌动的风吹得几乎倒地，那是古老的神祇的力量。

　　忽然，空中的一切戛然而止，大地停止颤抖，鬼兵也在微风中烟消云散。

　　闻人踏雪抬头，只见那条黑龙静静自云层坠落，化身成了原本的少年模样。

　　他那全身的经脉，全都爆裂开来。

　　他看着虞城上空凤凰绚烂的身影，惨烈的笑道：“没想到，最后输的还是我......”

　　而在晏初消散之后，他腹中也滚出两道人影，小白和舞阳。

　　而此时，两座虞城也彻底重合，所有的一切回归平静，小白抬头望了望天，对蓝觉道：“时间不多了，你要尽快找到河图洛书。”

　　蓝觉也望着天：“不需要了，我们走吧。”

　　几人不知为何蓝觉会如此说道，但也只能跟着他一起走出虞城。

　　只有小白，站在原地不动。

　　闻人踏雪回过头来：“你不走吗？”

　　小白却是朝着蓝觉笑了笑：“欠你的，我还你了，但愿下辈子，我们还能做兄弟。”

　　闻人踏雪这才看见小白寸寸爆裂的肌肤，很快，鲜血就染红了他白色的衣衫，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在往下流淌着血液，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

　　蓝觉轻声唤道：“小白～”

　　小白再次扯起嘴角：“我知道你早已原谅了我。”

　　这是他最大的欣慰，他的笑容渐渐冷却，随后，被鲜血浸红的身子缓缓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