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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蓝桥易取,苦海难离 ...

  •   孟夏之日,天地始交,万物并秀。

      然而京城却是一片死寂,整片大地都透着一股腐朽凋零的味道。

      苏府后院,苏折正立在一方布满莲叶的池子边,双手缓缓地抚摸着怀中的兔子,双眼沉静的盯着湖面。

      湖面下有东西在缓缓的朝着他的方向游过来,苏折眯了眯眼,随后将兔子扔进这水塘之中。兔子不会水,一触碰到水面便扒着硕大的荷叶往上爬,小小的四肢在水中瑟瑟发抖。

      水面忽然动了动,幽幽的水线轻轻漾起来,兔子惊恐的瞪大双眼,似乎在水面下看到了异常恐怖的东西,它拼命的在水中挣扎起来。

      水面上那道细细的波纹加速靠近,又忽然消失不见。

      片刻后,一张血盆大口一口咬住那兔子的下半身,兔子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眨眼间,便被吞入那张大口的腹中。

      苏折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他蹲下身来,摸了摸那将脑袋搭在他脚边的鳄。

      恰在这时,家仆前来通禀,说是府外有人求见。

      是蓝觉,苏折知道,蓝觉早晚会来找他的。

      三百多年了,他与他之间,必将迎来这结束的一天。

      苏折缓缓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他忽然想起,几百年前的空气,也是如此灰暗,灰暗得让人无法喘息......

      那个时候,他在大庭王朝的监狱里,已经呆了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他尝试了无数残酷的刑法,也躲过了无数次欲加害于他的毒手,那些看守囚牢的狱卒,他们恨不得将他的肋骨一块块拆卸下来,恨不得彻底将他的精神折磨至昏疯摧垮到疯。

      唯一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信念,是蓝觉。

      第一次见到蓝觉,是在舞阳的马背上,那时整片战场上都残留着仗马执枪、肉薄骨并后的残景,他站在高处,俯视着这片大地,眼里含着沉沉的悲悯。

      他以为这个人将会是他这一生的救赎,于是~他之死靡它的帮助他与舞阳镇压反军,拿下赵王与齐王的人头,以为从此便可以和他们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的并肩作战。

      他义无反顾的跟着蓝觉来到帝王之都,但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牢狱之灾。

      这场牢狱之灾,让他尝尽了百种刑法,相信这里大部分刑法蓝觉都有所耳闻,但他一定不曾尝试过那些冰冷的刑具,更不知道还有一种软绵绵的刑法,滴水之刑。

      所谓滴水之刑,便是让人平躺着,然后在人的额心上方摆上滴水装置,让水滴一点一滴的打在人的额心。

      它并不残酷,但是极其残忍,一桶水,刚好十二个时辰滴完,翌日便会有人重新将水蓄满,这道刑法从头到尾没有一点锋刃之处,前几天并不会有太大的感觉,相反,比起之前那些伺候在他身上的刑法,这种方式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让人觉得宽容。

      这样的刑法持续了半个月之后,他的整个头颅甚至都没有不适的感觉。

      但他不知道,也看不见,其实这个时候他的额头已经被泡软了,额前的头发都已经开始一根根的往下掉,又过了三五天,他才感到额心上传来阵阵刺痛感,那种痛感就像是在用一根针戳着心脏,他开始感到头晕恶心,但却甚么都吐不出来。

      又过了十天,他整块前额都涨得又白又软,而水滴仍在继续,渐渐的,那片被水泡烂的皮肤开始剥落,并且发出的腐烂气息很快就招来了这狱中的苍蝇。而他的头和身子都被固定着,他唯一能动弹的只有小臂,那些苍蝇就一直围绕着他的脑袋嗡嗡乱转。

      他问刑官这样的刑法甚么时候才可以结束,他宁愿一刀杀了他也不愿再继续这样的刑法。

      刑官却是笑着问他:“你现在头脑是否还清醒?”

      他“嗯”了一声。

      刑官便又道:“那就对了,你这小子身强体健,百毒不侵,甚么刑具对你都不管用,我们就只能拿出这最厉害的一招了。”

      “照现在看,恐怕得熬到明年春天才行。”

      但这个时候的他,仍是不以为意,他笃信蓝觉和舞阳总有一天会将他从这牢房风风光光的迎出去。

      刑官看他面不改色,遂冷哼一声道:“哟,你小子可真是个硬骨头,我就跟你说说吧,这刑法可是上头特地交代的,我们既不会让你冻着,也不会让你病着,就你得好好感受这日复一日的滴水之刑。”

      “慢慢的,你的前额骨会越来越薄,你所能感受到的痛楚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到那个时候,你就会开始恐惧,开始撕心裂肺的嚎叫,忍不住抓狂的挠着自己的肚皮,但你就算是把自己的肠子都挖出来,都无济于事。”

      “所谓‘滴水穿石’,到明年春天,你这前额骨呀,就只剩薄薄一层了,就像那个剥壳后只剩一层剥膜的生鸡蛋,粉嫩嫩的脑髓那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别说了。”他忍不住打断刑官那幸灾乐祸的嘴脸。

      “哟,这会儿才开始害怕啦。”

      刑官缓缓靠近,凑近他的额头,阴恻恻的接着道:“最后你猜怎么着,水滴终将会凿穿那层薄膜,‘啵’一声,膜破了,水就会慢慢渗入你的大脑之中,让你在剧痛中成为一个疯疯癫癫的痴人~~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刑法,亘古未有。”

      他脚底冒出了冷汗,到明年春天,还有整整六个月的时间,就是一百八十多天,他简直不敢想象,若蓝觉不出现,他会坚持到几时。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打消了,这个时候的他,仍无比坚信蓝觉会出现。

      然而接下去的无数个夜晚,他都一直没有等到蓝觉,日日夜夜陪伴着他的,只有嗒嗒不绝的滴水声。

      若刑官那番话,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在恐惧中等待死亡,那么他的目的达到了。

      每到夜深人静,烦蝇肆掠的时候,他想到这样的结局,内心就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牢狱中陈腐的味道让人感到窒息。

      “难道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走上这条痛苦的绝境吗?”

      夜深时分,他兀自哀叹。

      刑官闻言,便嗤笑道:“难不成你还以为谁会来救你?我告诉你,到了这地儿,管他是横空出世的少将军,还是手握大权的重臣,亦或是生而娇贵的王公贵族,从来就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的。”

      他亦痴笑一声,半晌,他似是在自我安慰的轻声道:“不会的,越王和蓝公子一定会救我出去的。”

      刑官笑得更猖狂:“你这傻小子,还痴痴的以为太子殿下会将你放在心上呢。”

      他愣住:“太子殿下?”

      刑官道:“越王被贬之后,朝中一直不曾另立新太子,这越王此番平叛有功,又献上宝物去了皇帝的心头大病,他如今可是皇帝最宠爱最信任的皇子,我看这太子之位迟早还得是他的。”

      刑官看着他慢慢变冷的脸色,又道:“你就安心的享受这水滴之刑吧,在越王眼里,你不过就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纵然你小子征战沙场用兵如神、势不可挡,那又怎样呢,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对于一个要抢夺太子之位的人来说,是半点儿都容不得出差错,该丢弃的还得丢弃不是。”

      刑官说着,在他头顶那桶水中加入了药水,那药水可以让他腐烂的伤口得到疗养,这样做,并不是治愈他,而是想让他别因糜烂而死得那么快,他们想慢慢的折磨他,直到明年春天。

      然而这腐烂的气味还是将角落里的老鼠招来了。

      这天夜里,他没敢睡觉,只要一闭上眼,那只老鼠便会以为自己已经陷入了睡眠而过来啃噬他的额头,他不能睡着。

      如此熬了三五个夜,他终于支撑不过,昏睡了去。

      就在自己睡得迷迷蒙蒙的时候,他感到额头传来吱溜吱溜的吸食声。

      他瞬间清醒,头皮发麻的嚎叫起来,他奋力的挣脱着,但那只胆大的鼠非但没有从他头上下去,反而更加猖狂的啃咬着他的头皮。

      好在,身上的枷锁终于有所松动。

      他疯了,他一把抓住那只趴在自己头上的老鼠,将它扔在脚下,狠狠碾碎,直到它的肠子皮毛摊作一地。

      这时,刑官带着几个狱卒冲进来,他像濒死的猛兽一般骤然暴起!

      他是如何杀了他们的,已经不记得了,那个时候的他,整个脑袋都是懵的。

      他逃出了牢房,一路冲出重重宫门,掩手掩脚的来到大街上,他仍不敢掉以轻心,监牢之中的犯人杀了刑官和狱卒逃出宫门,此事一定很快会被人发现。那个一直想让他死在狱中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出了京城,便一路向着东南方逃去,但酷刑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总让他觉得自己周边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看。

      不知过了多少个不安的日夜,他终于跨入了赵地。

      赵地的大姓便是周姓,即便赵王已人头落地,但这赵国的百姓却仍是向着周氏的,不管是王皇后派来的杀手,还是舞阳派来的追兵,在赵地行动必定诸多不便。

      直到这会儿,他紧紧绷着的这口气才算松懈下来。

      一旦泄了这口气,他全身的的疲累感便席卷而来,便再也没了往前跑的动力,他脚上布满了血泡,连续逃亡半个月的腿已彻底没了知觉。不但如此,因为额上的伤口,令他整个人都一直处在高烧的状态中。

      刚跨过赵地边界,他就倒在了一片林子里。

      林荫道上缓缓驶过一辆牛车。

      他张着干涸开裂的唇,朝着那辆牛车爬去。

      赶着牛车的青年停下脚步,那人背对着他,半张脸隐在斗笠下。

      他咽了咽口水,干涩的道:“可以拉我去县城么?”

      那人点了点头。

      他没多想,撑着牛车吃力的爬上去,靠着草垛半躺下来。

      忽然,他觉得不对劲,他那搁在牛车板上的手,摸到了一股黏糊糊的液体,在监狱呆得久了,对这种液体分外敏感。

      他睁眼一看,果然是血,正是自他所倚靠着的草垛之中流淌出来的。

      他登时弹跳而起,将那青年的斗笠一掀,果不其然,那人脸庞上的刻着一道杀气淋漓的刀疤。

      而与此同时,其他杀手也纷纷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手中都提着闪亮的刀,眼眸凶光毕露,死死的盯着他。

      刀刃上的亮光让他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他嘴里默默数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十一个。”为了解决掉他,竟派了十一个绝顶高手过来。

      他提起一口气,一股气息在体内缓缓运转,这股力量似是在他体内蛰伏已久,在那些杀手靠近的一瞬间,这股强大的力量爆发开来,牛车上堆放着的干柴青枝,也在空中中化成一道道青光,如闪电一般击向那些人。

      这些杀手未及近他身前,就刷刷的倒下了几个。

      杀手们相视一眼,仍是义无反顾的再次猛杀上来。

      他拔出他的剑,这把剑在没出鞘前,看似平平,但它出鞘的那一刹那,整片绿林都充满了肃杀的剑光。

      天地黯然失色。

      所有人看见几百道交织在一起的剑影密布空中,都惊恐得瞪大双眼。

      整片林子紧跟着颤动了一下,片刻后,落叶息土,杀声不再。肆虐的剑意渐渐逸散,狂风也停了下来。

      在他面前,是一片静止的血泊。

      他拖着手中长剑,缓缓向着绿林尽头走去。

      “咳咳......”

      他咳了两声,终于彻底支撑不住,如风中残烛一般跪倒在地。

      殊不知此时还有一个苟延残喘的杀手,正暗暗捡起身旁的剑,朝着他袭来。

      他的后颈处,只觉一凉,被削下来的半截长发飘至他眼前,他再也无力还手,垂下眼帘,渐渐陷入无边的黑暗。

      再醒来,已是五天后,他还以为自己下了鬼狱,然而没有,他额上的伤,被人仔仔细细的包扎着,而他也在一方山洞之中被人仔仔细细的安置着。

      在林子里,有人出手救了他。

      这个时候的他,高烧还未彻底退去,眼前仍是模模糊糊的,整个眼球仿佛灼烧在一片血海之中,山洞是暗红色的,洞口的光线也是暗红色的,就连茶音公主愠怒的脸庞,也是暗红色的。

      救了他的人,正是茶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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